箫夫人和箫莲箬得了消息急匆匆赶过来,进门没半刻钟,江家人除却江太傅,也都来了。
一堆人呜呜泱泱挤了满屋子,箫平笙心不在焉地与岳父岳母见了礼。
江昀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压低声安抚。
“别紧张,这头一胎,是会久一些的,不会有事的。”
满打满算,这也还不过半个时辰,他这句「会久一些」,听得箫平笙心捏的更紧了。
他笑意有些僵硬,敷衍的点了点头,眼睛还穿过内廊,盯着内室紧闭的门扉。
此时的内室里,江幸玖才刚刚开始觉得痛,痛意来袭时,会伴随着窒息感。
要命的是,它一波一波的,毫无规律可言,不知什么时候就痛了,也不知痛多久又过了劲儿,好似没事儿人一样。
这一阵儿一阵儿的,给明春和清夏都吓得不轻,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着她在地上溜达,主仆三个俱是满头大汗。
明春是个急脾气,一边拿了帕子给江幸玖擦汗,一边扭头问在准备东西的稳婆。
“婆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就这么来回走,行不行啊?夫人脸色都不好了!”
稳婆是十分有经验的,闻言和蔼一笑,不疾不徐的安抚她。
“这就不是能急的事儿,什么时候是个头,还得看夫人肚子里的小主子,他若是舍不得母亲,想多缠你一会儿,可不就耽搁的久了?”
“这妇人啊,都是这么过来的,等生过了这头一胎,下一回,夫人和两位姑娘,就有经验了,会快一些的。”
明春听了这话,只觉得还不如不说,不由气鼓鼓地叹了口气。
这会儿肚子又疼起来,江幸玖面白如纸眉心紧锁,贝齿在唇瓣上咬出个苍白的月牙弧,紧紧攥着两人的手,站在原地弓起身子。
“夫人,您再把自个儿咬出血了,您不如咬奴婢吧……”
明春都要吓哭了,扭头看杵在一旁的老孔大夫和小孔大夫,哽咽道。
“倒是想想办法呀,这太疼了,夫人受不了的。”
老孔大夫揣着手,闻言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
小孔大夫扯出抹僵硬的笑意,扭头看他。
“父亲……刺穴管不管用?要么我给夫人扎一遍试试?”
老孔大夫笑了一声,将江幸玖缓过来,便缓声询问。
“银针催产,是遇到难产时惯用的法子,只是若是辅助开穴,虽是缩短了小主子出生的耗时,痛楚却会成倍扩大,老夫不建议夫人采用,自然,若是夫人您等不了了,也可以试试。”
「痛楚成倍扩大」几个字,听得江幸玖汗湿的后背一阵发凉,她下意识摇摇头,细声婉拒。
“不必了,再等等吧。”
清夏抿着嘴看了眼明春,低声训她。
“夫人都没哭,你先哭个什么劲儿?少说两句话,别添乱成不成?”
明春扁着嘴看了看江幸玖,老老实实憋着不吭声了。
熬到后半夜,箫莲箬和徐氏都在门外问询了两趟,屋里江幸玖才躺到了床上。
“这会儿……疼得厉害。”
她憋着气稳住声儿,靠在软枕上,低头看稳婆,等着她的指令。
明春和清夏一个守在床尾,一个守在床头,也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成,夫人听我的,我让您用力您再用力,不让发力的时候,千万得忍着,啊,您攒着力气别虚废了,咱们就能顺利,会平安的,别怕。”
江幸玖下意识攥紧了背面,颤着音儿「唉」了一声。
屋里传来此起彼伏地痛呼声时,等在堂屋里的箫平笙,觉得自己浑身都凉透了。
脚下沉的挪不动步子,凉意沁沁自脚底往上冒,冻得他手上止不住打哆嗦。
喉间咽了咽,他强自握掌成拳,杵在原地屏息静候。
屋里的痛呼声每传来一次,他握紧的拳头就收紧一分,低垂的眼底,血丝也开始根根密布。
屋外众人俱是心神不宁,屋里的人,也同样不好过。
在江幸玖试了两刻钟,都没法将孩子产下时,小孔大夫就抱着银针爬上了榻,开始给她施针,一边口中安抚着。
“夫人不必怕,这个时候再施针,痛楚也就是这么大了,有助于您尽快生下孩子。”
江幸玖面白如纸,汗水与泪水混在一起,发丝都黏在了面颊上,剧烈喘息着胡乱点了点头,痛意一袭来,也没去管小孔要扎她哪里,只配合着稳婆的话用力。
正此时,屋外廊下传来通禀声,是江府的下人。
“老爷,大爷,宫里急召老太爷入宫,老太爷让传大爷回去。”
如今江太傅但凡入宫,都会带着江昀律一道,但凡朝政大事,也都会提点并采纳他的意见,算是将他往一个合格的帝师上去培养了。
满屋子的人静了静,江昀律应了一声,回身拍了拍箫平笙的肩,正打算说些什么。
箫平笙却像是回了神,先他一步低声开口。
“应当是陇南战事有变故,今日下午我让人去给祖父传了信的。”
江昀律怔了怔,轻轻点头,“我陪祖父入宫去,回头再来看阿玖。”
箫平笙点点头,便没再管他,只抬脚走进了内廊,往内室门外走去。
江昀律左右看了看,与众人辞别过,脚步匆匆离开了。
婴啼声传出来时,天边已经隐约放亮了。
江幸玖是最后那一记,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才精疲力尽昏了过去。
明春和清夏直接吓哭了。
亏得小孔大夫一边把脉一边低声安抚两人,这才稳住了她们不崩溃。
然而,守在门外的箫平笙听见两人这哭声,顿时连唇瓣都白了,拍着门喊了声。
“玖娘!”
箫夫人和江夫人齐齐迎上前,没等劝他,门就自内打开了,老孔大夫跨出门,压低声安抚几人。
“夫人没大碍,只是力竭睡了过去,将军您别吵,她需得好好休养。”
箫平笙神色恍惚,怔怔点了点头,一口气才算是喘顺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夫人急不可耐地开口,紧紧揪着帕子小声追问。
“孩子呢?”
箫夫人扯出抹笑,接话道,“听这哭声,很是洪亮,自然也是好的。”
老孔大夫笑眯眯的,拱了拱手。
“恭贺将军喜得贵子。”
箫家,有后了。
这么多年,箫平笙不记得上次这么失态是什么时候。
总之老孔大夫这一句话,箫夫人和箫莲箬是喜不自禁,连江夫人和徐氏都笑了。
唯有他,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觉得口舌干涩,眼眶发酸,视线也氤氲朦胧起来,颇有些狼狈的抬手遮了遮眼,嗓音也格外沙哑。
“平安就好,母子平安,就好。”
第216章
你的郎君,一定会平安回家
这一觉,江幸玖睡的极沉。
箫平笙守着她,一步不离,想要在临走前,看着她醒过来,再说两句话。
中途孩子哭了两次,箫夫人和箫莲箬进来了又出去,都没吵醒她。
直到日落西斜时,明春在门外传话。
“将军,大爷和二爷在堂屋等您。”
箫平笙低嗯了一声,再回头看江幸玖,却见她眼珠动了动,像是要醒。
“玖娘……”
他低声唤着,略略倾身抱她,眸色柔和凝视在她眉眼间。
江幸玖尚未睁开眼,便已经蹙起了眉,只觉得身下一阵阵撕裂后的疼痛。
熟悉的气息和怀抱熨帖了她的内心,眼睑掀起时,入目就是箫平笙的面孔。
短短一日一夜,他下巴上的胡茬都乌青了,漆黑的瞳仁被眼白上的血丝围绕,模样瞧着别提多狼狈。
临睡前的记忆纷沓而至,她第一反应,是先扯出抹笑。
“我睡了多久?”
张口时,嗓音沙哑干涩,江幸玖下意识蹙了蹙眉。
箫平笙以为她是嗓子疼,连忙站起身,倒了杯热水来,坐在床头轻轻托起她肩背,小心翼翼喂给她,口中低柔回她。
“没多久,也就大半日。”
江幸玖靠在他,就着他的手将水饮尽了。
箫平笙又轻轻将她放下,随手将杯盏搁在床头,便俯身将她抱在了怀里,面颊贴着她鬓发,他一颗心才逐渐安定下来。
“玖娘受苦了。”
江幸玖月眸笑弯,语声低细,“这算什么苦?”
心说,就算是苦,她也甘之如饴的啊。
不过知道箫平笙正心疼她,怕是还十分自责后怕,所以更戳心的话她也没敢说,只顺势转移了话题。
“箫郎,我之前睡过去了,没瞧见,你瞧见孩子了吗?是小郎,还是小囡?”
箫平笙一手顺着她散落在枕上的乌发,闻言侧首吻她耳鬓,姿态十分怜爱。
“是小郎,母亲和岳父岳母,都十分高兴。”
江幸玖樱唇翘起,月眸弯弯,小声说道。
“我也高兴,我只盼着是小郎,箫家又多了儿郎,日后定然会门丁兴旺的。”
箫平笙心头一揪一揪的疼,他微微起身,看着小娘子笑颜如花,高兴的像个孩子,仿佛「门丁兴旺」四个字,是多么容易实现的。
这四个字,可都是她要受的苦。
眼下气氛正好,他也不欲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勉强笑了笑,算是附和。
江幸玖笑罢,想起更重要的事,连忙攥住他的手低声催促。
“现今我和小郎都平安了,你别再逗留了,快回北关去吧。”
箫平笙薄唇牵了牵,重新抱住她,一下下吻着她眉眼,声腔低哑。
“我这就走了,只是想等你醒来,再与你说两句话。玖娘,小郎的名字我再想一想,他的满月宴,我怕是赶不回来了,你……”
“这些都不急的,我和小郎都会好好的,哪怕是百日宴你也回不来,也没关系。”
江幸玖轻轻打断他,抬手揽抱他脖颈,眼眶酸楚,细声。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再晚一些回来,都没有关系的。”
“箫郎,我和小郎,只要你平安。”
箫平笙眼眶发热,紧了紧怀抱,低「嗯」一声,又俯首吻了吻她粉白的唇,低柔轻语。
“大兄和二兄还在外头等我,我出去与他们说两句话,说完就走了,不进来与你道别。”
江幸玖强忍着,硬生生扯出抹笑,只是眼底氤氲的泪水,还是沿着眼尾流入了鬓发。
箫平笙心头酸楚心疼,修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拇指抚了抚她面颊。
“等着我,你的郎君,一定会平安回家。”
说罢,他豁然站起身,转身大步离开了内室。
江幸玖的视线模糊,定定瞧着他离开的背影,恨不能就这么黏在他身上,时时看见他。
可国难当前,他们夫妻,终究是得有这场分离。
箫平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江幸玖终究没忍住,望着空荡荡的帐顶,泪水淋漓如雨,贝齿咬着唇瓣,才没哭出声。
箫莲箬带着明春进门,瞧见她哭的不能自已,连忙上前劝慰。
“刚生完,月子里不能这么哭。”
她坐在床边,举着帕子替江幸玖拭泪,“再落下病根儿来,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啊,想些高兴的,小郎正吃奶,等一会儿给你抱过来,好不好?”
江幸玖吸着鼻子,努力调整情绪,闻言胡乱点头,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好,抱过来,我还没瞧见他呢。”
明春连忙接话,“奴婢这就去跟眉姑说一声,夫人定也是饿了,清夏在灶上炖着汤呢,奴婢知会她夫人醒了,这就端过来。”
江幸玖勉强扯了扯唇,目送她离开。
见她情绪平稳下来,箫莲箬一脸好笑。
“这就对了,吃好喝好多休养,照顾好小郎,如此三郎在前线才能安心作战,你这哭的孩子似的,都做母亲了,羞是不羞!”
江幸玖实在没心情与她说笑,只扁了扁嘴,没吭声。
内书房里,江昀律与箫平笙说了,昨夜入宫谈事,江太傅与长公主做出的应对之策。
“陇南那边战事来势凶猛,连失三城,虽然三郎已经调派去监军,但齐国公活着的事还不曾暴露,在长公主与镇国王眼里,陇南的军队还如一盘散沙,他们都觉得应该降旨调你去陇南。”
“只是,北关闫家军这里,虽是一时停战了,却还不曾和解,若是你一走,闫家军再突袭反攻,那之前的牺牲就都白做了。”
“故而,最后下的对策是,镇国王亲自前往北关坐镇,让你即刻赶往陇南。”
箫平笙静静听完,眉梢倾斜点了点头。
“陇南的战况的确更凶险,我应当先去陇南指挥作战。只是……大齐夹在大燕和大楚之间,大齐女帝又衷情于闫珩劦,她如此猛攻陇南,也是为了给闫珩劦争取个喘息的时机。”
“只怕我人前脚到陇南,大齐女帝得了消息,后脚又会调派人马,支援大燕。到时,北关的战事就又紧迫了。”
江昀律叹息一声,轻轻摇头。
“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今大召被三国夹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顾当下吧。”
箫平笙默了默,负手在原地踱了两步,随即顿住脚,低声开口。
“我悄悄去陇南,此事不要惊动任何人,就让所有人以为,我一直在北关,等到了陇南,我尽量不露面,坐镇后方指挥对敌。”
“只要让大燕大齐都以为我一直坐镇北关,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这个冬日,可以拖延战事。”
“至于苏刃玦,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去了陇南,实则暗中去北关吧。”
江昀翰挑眉,与江昀律对视一眼,压低声道。
“你可想好了?若是旁人都以为苏刃玦去了陇南,在背后指挥作战的却是你,日后陇南打下的一功一绩,可就都算到苏刃玦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