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幸玖素手托腮,闻言懒懒一笑,声音绵软。
“我知道了,你们一个个,都太紧张了。”
许是因着箫家人丁单薄,箫平笙如今又远在战场,她腹中这孩子是他的头一个子嗣,就显得分量格外重。
离临盆的日子越近,身边的人就越提心吊胆,就连素日里清疏的箫夫人,都每日派苏嬷嬷来劲松院慰问两次。
住在府里的老孔大夫,更是每日都来请平安脉。
徐氏笑了笑,回头看了眼在炉子边添碳的明春,从袖中抽出封书信。
“祖父交给你大哥,你大哥又托我拿给你看的,说是这事,得等你的决定,你看过,好告诉我,我回去与你大哥说。”
江幸玖接过信,低头看封面,字迹十分陌生,她纳闷的抽出信纸,入目落款却是她的外祖父。
几乎一瞬间,她就联想到了什么。
外祖父写信给祖父,祖父却需要她来决断,这其中有关联的纽带,也只有箫大郎的那个遗孤了。
沉下心来,江幸玖将信中内容看了,一时陷入了沉思。
原先交代抚养箫长安的那对姚氏偏枝夫妇,丈夫得了痨病,初秋去世了,那妇人孤身一人,养活亲生的女儿尚且艰难,便要将箫长安归还姚氏本家。
姚家还不吝啬于白养一张嘴吃饭,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只是,半大孩子们不知轻重,暗地里排挤无父无母的箫长安。
更是争执中一时失手,打破了箫长安的头。
五岁大的孩子,被打的头破血流,醒来时,眼睛竟是看不见了,人也变得沉郁生僻,姚家是既愧疚又复杂,只能来信试探,是不是把他接回亲人身边。
“妹妹?”
江幸玖半晌没出声,徐氏担忧蹙眉,低低唤了一声。
江幸玖下意识低嗯,应完才抬眼看她,展出笑颜,柔声道。
“雪越下越大了,大嫂先回吧,这事儿,回头我想好了,再让明春去告诉大哥。”
徐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唉了一声,起身告辞了。
屋里静下来,江幸玖又将信看了一遍。
箫平笙不在,这事儿,是不是该给箫夫人做决定?
箫夫人定然是愿意将孙子接回来的。
可之前平笙说过,那孩子不打算接回来了,是想让他在外头平安长大,别再跟箫家有牵扯。
江幸玖黛眉浅蹙,将信纸叠起来,低喃细语。
“但那到底是你嫡亲的侄子呀,他若在那边过的安稳也罢了,这不是被人欺负了吗?这事儿,到底是姚家的过错,若是再置之不理,岂不是太不应该了?”
这话,也不知是不是她说来说服自己的。
只是念完了,江幸玖舒了口气,转头吩咐明春。
“去趟泰竹院,请婆母过来一趟。”
明春应声离开。
江幸玖将信收起来,递给清夏,“收到床柜里吧,别给任何人瞧见了。”
“是……”
正是用膳的时候,箫夫人过了半个时辰才到,进门先是关切的询问了江幸玖的身子,婆媳俩状似亲切的聊了两句,江幸玖直点正题。
“路不好走,不得已请母亲来一趟,实是有事想听您做主。”
箫夫人慈眉善目笑了笑,端着茶盏侧首听她说。
“是关系到大哥的儿子。”江幸玖舔了舔唇,缓缓说道,“之前平笙派人安排好了的,谁知那头出了些差错,孩子受了些伤,那边便来了信询问,看是不是给接回来照顾,平笙也不再,这事儿我坐不了主,母亲您看呢?”
箫夫人端着茶盏一动不动,眸子里的光泽浅浅漾起波澜。
听她说头一句时,箫夫人潜意识想到的,是江昀律的儿子。
还没等她心下奇怪,就听江幸玖说了后面这些,她一时心下震动,竟是没能做出反应来。
屋里静了一瞬,江幸玖眉眼动了动,细声唤她。
“母亲?母亲?”
箫夫人眼睫轻颤,猛地回神,「嗯」了一声。
她抑制住颤了颤的手,缓缓将茶盏搁下,再看江幸玖时,眼神透出几分难以琢磨的情绪。
“你是说,大郎……大郎的孩子。”
江幸玖把她的异常当做是,祖母对嫡孙的惦念之情,毕竟箫大郎已经死了几年了,那孩子箫夫人几年没见过,骤然听到他的消息,失态也是常理。
她浅笑点了点头,“是大哥的孩子,长安,平笙给他取的名字,原是期盼他一生平安喜乐,所以……”
箫夫人眨了眨眼,颤声打断她。
“你说他受了些伤,可是伤的很重?”
江幸玖抿唇,多少有些替姚家自责。
“啊,是意外,伤了头,眼睛如今不好用了,不过我想,定然是能恢复的。”
箫夫人捏紧帕子,深深吸了口气,强自稳下心神,却掩不住通红的眼眶。
“眼睛不好了……你说得对,只要好好照顾,定然能恢复的。”
“这个孩子,这么多年我也没法管问,根本不知道三郎将人送去了哪儿,我……”
她有些语无伦次,看向江幸玖,对上她清澈乌亮的月眸,意识到她并不知道箫平怀不是箫家血脉,更不知道箫长安,自然也就不是箫家血脉。
想到这一点,箫夫人心下复杂又沉重。
她近乎小心翼翼的询问江幸玖。
“你如何想的?若是将他接回来……”
第212章
你回来了?你怎么就回来了?
箫长安,到底是占了箫家嫡长孙的位子。
箫夫人不自觉的看向江幸玖的肚子,眸光闪烁。
心道,没关系的,她只是想好好照顾那孩子,弥补些祖孙情谊。
这箫家,是三郎的。
长安即便是回来,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江幸玖不知道她内心的思绪万千,闻言含笑颔首。
“母亲想的话,自然是接回来照顾,我想就算平笙在,知道孩子受伤,也会接他回来好好医治的。”
箫夫人长长吸了口气,扯出抹笑。
“那就,先安排人接回来,孩子的伤势要紧,等三郎回来了,再听他的打算。”
于是,这事儿算是婆媳俩一同商议着决定的。
箫夫人一走,江幸玖就派了明春回江府去传话,箫长安的归来,便成了定局。
收拾院子是交代一嘴的事,有箫夫人去安排,江幸玖也就没再管。
这事儿一过,再没人提起。
入了腊月,她就不知什么时候会发动,劲松院里上上下下都提着心,每日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搞得江幸玖自己都紧张起来。
为了缓解这份压力,她开始翻着书给孩子看名字。
原本是要等箫平笙取的,不过他眼下定是自顾不暇,哪有那么多功夫琢磨这些。
她想着,不如自己琢磨几个寓意好的,等他回来再定也成。
就在江幸玖找到了纾解压力,打发时间的方式时。
远在北关的箫平笙,已经悄无声息地启程,在返回帝都的途中。
虽说重伤了闫珩劦,紧迫的战势得到了短暂的缓解,又因冬日来临,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但到底两国不曾商定停战。
按律例,箫平笙是不能私自离开北关,返回帝都的,此举罪同抗旨不遵。
可他心里记挂着妻儿,势必得回趟帝都,亲眼看着江幸玖母子平安才能放心。
身边亲近之人都能谅解,军中又有他的师父坐镇。
于是,箫大将军瞒着所有人,悄悄回来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带了箫胡一人。
主仆俩日夜兼程,披星戴月。
抵达帝都时,是腊月初八的傍晚。
在城外等到天彻底暗下来,箫胡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头,轻声开口。
“将军,进城吧?”
再不进城,他鼻子耳朵都要冻掉了。
箫平笙没言语,黑暗中,只点了点头,看着城楼上换岗的人马,身形一动,便如一道黑风,敏捷迅速融入了夜色。
箫胡连忙动身紧随其后。
将军府里,江幸玖刚刚沐浴过,正坐在妆镜前,等着清夏将头发擦干。
外室的灯烛都灭了一半,却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镜中看去,明春拎着裙摆一脸激动不已,指着室外的方向。
“夫人!!将将将军!”
她喊的江幸玖心下一跳,连忙回头看过来,清夏也被吓了一跳。
明春激动地不能自已,似乎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大,咬了咬手指头,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
“将军进院子了!”
“扶我……”
江幸玖心跳剧烈,一把握住清夏的手臂,一手扶着妆台起身。
“夫人小心。”
脚下刚刚站稳,还没等迈开腿,江幸玖就定在了原地。
门外,明春已经捂着嘴匆匆退到了一旁,身穿黑衣的颀长身影来势极快,眨眼就迈进了门。
江幸玖月眸怔怔瞧着他,忘了反应。
箫平笙健步如飞,走上前来,伸手要抱她,抬起的手臂却顿在了半空,他哑声失笑,声线低磁。
“一身寒气,缓缓再抱……”
看清眼前人胡子拉碴的模样,还有他漆亮的凤眸,眉梢眼角的愉悦。
江幸玖视线当即氤氲模糊,他开口的下一瞬,便扁着嘴偎上前去,环住他腰身。
“玖娘!”
箫平笙一惊,下意识要后退,却被她抱的紧紧的。
“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就回来了呢?”
怀里小娘子的音腔娇软发闷,听得人心都揪软了。
他面色一柔,低低笑了一声,没再迟疑什么寒不寒意,将人环抱在怀里,俯首吻她额首。
“嗯,我回来了。”
江幸玖顿时热泪盈眶,低低哽咽了一声,这一声里满含委屈,又十分孩子气。
“箫郎,谁让你回来的?”
她白嫩的面颊上流着泪痕,抬起头看他,扁着嘴细声责怪。
“你不该回来的!你怎么就回来了?!”
清夏握着帕子抿着嘴笑,悄悄往外退。
到了门外,扯了明春一把,两人一左一右将房门关上。
退到外室,瞧见同样风尘仆仆满身狼狈的箫胡。
高壮的汉子嘿嘿一笑,捂着肚子对两人道。
“还有吃的没?我饿的肠子都黏在一块儿了。”
明春又气又笑,故意怼他。
“将军都还没提饿呢,你倒是比将军还娇气。”
清夏扑哧一声,抬脚往外走。
“我去趟小厨房,传些饭菜来,顺便让人备热水。”
箫胡挠着头笑,连忙谢过她。
“唉!有劳清夏姑娘了。”
明春跟在清夏身后往外走,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
“赶紧回你屋里去吧,瞧瞧蓬头垢面的,大半夜杵在这儿,再吓着人。”
箫胡笑了笑,也没当一回事儿,抬脚走了。
内室里,箫平笙耐心揽着自己的小娘子,温声低语安抚了好一阵儿,才将她眼泪止住了。
将人扶到榻上坐好,他顺势蹲下身,捧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凑近了,小心翼翼吻了两下,继而满眼柔爱抬眼看她。
“玖娘辛苦,我这一路赶得及,好在是赶上了。”
江幸玖掩着帕子吸了吸鼻子,湿润的眸子眼眶通红,声音囔声囔气。
“你走之前,不是说好了的,不要你赶回来的吗?多危险啊,若是让人知道了,又要弹劾你功高盖主,抗旨不遵了。”
箫平笙笑的不以为然,满目宠溺,捏了捏她精致的小下巴,声线柔缓。
“那便不让人知道,不就成了?我悄悄进的府,除了劲松院里,没惊动任何人。”
江幸玖皱了皱鼻子,“你要待多久?人多眼杂的,哪里能瞒得住?”
箫平笙薄唇扬了扬,站起身来,低声交代。
“等到你临盆后,母子平安,我便会离开,不会很久的,这些日我就在这屋里呆着,不到外头走动。”
想想怪憋屈的。
不光是他瞒天过海千里迢迢赶回来,明明是陪着自己的妻儿,在自己的府邸,却还偷偷摸摸怕被人瞧见。
江幸玖心疼的厉害,不由又红了眼眶,靠在他怀里软声道。
“那我把多余的人都打发出去,省的你……”
箫平笙抚了抚她头,轻声打断她。
“无需这样草木皆兵,这将军府里每个人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处管制,不会出岔子的,你安心就是,尤其是劲松院里,就更无需担心了,这个时候你身边,可不能缺了人。”
他都这样说了,江幸玖便没再多言。
第213章
箫长安归来
箫平笙的归来,于江幸玖来说,是既惊喜又后怕。
怀着复杂的情绪,一整夜,她窝在箫平笙怀里,竟然都不曾睡踏实。
原本是一想到要临盆,她就会有些害怕。
眼下确是巴不得立刻发作,生完了好让箫平笙放心离开。
翌日,小夫妻正在内室用膳,箫夫人就来了。
江幸玖搁下银箸,看身边的男人。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江南那边,前段日子我外祖父来了信,说长安与本家的孩子起争执,被失手打破了头,眼睛瞧不见了。”
箫平笙闻言,举着银箸的手一顿,侧首看她。
江幸玖抿抿唇,扶着桌案起身。
身边的人立即搁下碗筷,起身扶她。
江幸玖靠在他怀里,往床边走,口中细声解释着。
“外祖父的书信我收着了,你亲自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