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平笙面无波动,“现在不是争论功绩的时候,先这样应对,劳烦大兄与祖父通禀,再知会长公主和苏刃玦。”
“我就不耽搁了,这就启程去陇南。”
江太傅与江昀律入宫时,箫平笙已经带着箫胡悄无声息离开了帝都,暗中直奔陇南。
御书房里,芳华长公主听完江太傅突然变卦的主意,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迟疑了片刻,芳华长公主看着江太傅,轻缓开口,提出了与江昀翰一样的疑问。
“太傅,假意箫平笙一直在北关坐镇,实则他人已暗中去陇南,此举虽然一举两得。只是……明面上去陇南的,是刃玦,若是箫平笙在陇南做下功绩,那么这些功绩……”
话没说完,长公主眸光微动。
这些功绩,自然就算到苏刃玦头上了。
苏刃玦这个镇国王,虽是统领大召国的兵马大权,但也不过是凭着先帝的遗诏,加之他的身份,所以无人胆敢质疑。
可真正说起来,统领兵马大权的人,却从没上过战场,无论怎么说,在军中是丝毫没有威望的。
想必就连朝中那些人,心里都是很不以为然。
若是他能立下战功,自然位子就坐的更名正言顺。
只是不管换了是谁,怕是都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功绩,拱手让人。
江太傅捻了捻短须,温和一笑。
“长公主殿下不必多虑,只要圣旨遣送北关,箫平笙必然会照做。”
芳华长公主蹙了蹙眉,“只怕是,照做也不情愿吧。”
江太傅失笑摇头,“照做就是了,何必管他情不情愿?”
“这大召的江山社稷,虽然是皇室的,可流血流汗守卫至今的,是他箫平笙,这就如同自己用命守护的东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因着私心而枉顾家国大义。”
“他若是有异议,早该在当初镇国王受封时,就应该拿出自己对大召立下的汗马功劳来服众,争夺这兵马大权的归属。”
“但他既然没争,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小功绩。何况,他与镇国王,可一直是情义知交,长公主殿下,还是不用多虑了。”
芳华长公主听完,缄默许久,才点头应下。
然而,等苏刃玦知道此事时,圣旨已经送去了北关。
江府,鼎延院;
年关将至,这几日天光放晴,霁雪融化,气候却是更料峭了。
苏刃玦一步踏进书房的门,便看着坐在桌案后的江太傅,蹙眉开口。
“太傅大人这是何意?那日我们不是谈好的,本该我去陇南坐镇,为何突然变卦了?做这等表面功夫,还白吃箫平笙的功绩,我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他语气愤然,话说完时,人已经走到了桌案前。
江太傅持着朱笔的手顿在半空,抬眼打量他恼怒非常的神情,气定神闲地笑了一声,徐徐开口道。
“战事当前,局势紧迫,这些耿正义气,还是等天下安定,论功行赏的时候再计较吧。”
苏刃玦气结,紧紧捏着拳头,压低声语气严肃道。
“我虽不曾上阵杀敌,但《兵法》也算熟读,武艺固然没有箫平笙高,可到底也不是花拳绣腿,为何就不能让我亲自试一试?就算是母亲她顾虑我的安危,妇人之仁,太傅大人也不该自作主张就阻断我的机遇。”
“机遇?试一试?”
江太傅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等话,一时间有些意外,他搁下朱笔,揣着手笑看苏刃玦。
“大召都被三面夹击了,哪还有机遇让你来试一试?”
“朝中上下武将有多少?而今他们都分派到边线去了,这么些人,上过多少次战场,都还名不见经传呢,王爷以为自己是二郎神转世,天生神将啊?一试就能赢?”
苏刃玦被噎的脸一僵,“不是这个意思,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是领兵神勇如箫平笙,也难免会败,我本意也并非是立功心切!”
“只是大召眼下的局势,总不能可着箫平笙一个人掰成几瓣来用吧?能出一分力,自然是好的。”
“王爷是好心,想要在危难之时为大召尽绵薄之力。”
江太傅浅叹一声,“可陇南那边,已经败不起了,说是连失三城,说不定眼下已经连失五城了,不是说行军作战非得是箫平笙不可,而是眼下唯有他去,扭转局面的可能性才会最大。”
“老臣知道王爷顾虑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白吃他的功绩,很不厚道,心中过意不去。”
“还是那句话,真觉得过意不去,到时大局安定下来,论功行赏时,还给他就是。”
“何况,他自己都未必在意,王爷又何必纠结扭捏?你方才也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箫平笙若在陇南打了胜仗。
功绩虽然暂时落在了你头上,可怎么就保证他不会战败?倒是受天下人指责的,同样是你。”
说了这么多,江太傅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啧了一声,有些不耐了。
“哎呀!敌军的炮火都杵到面门上了,王爷还纠结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属实有些矫情了吧?还是赶快动身去北关吧。”
这些话说的不好听,但话糙理不糙。
苏刃玦一时如鲠在喉,憋着一肚子难堪,愣是无话反驳。
原地杵了好半晌,他点点头,语气发沉。
“太傅说的对,无论是胜是败,都等论功行赏那日再计较。”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江太傅垂着眼抿了口茶,似是而非笑了一声。
……
年关时,江幸玖还在月子里。
因着名字还没定,江幸玖便先给儿子取了个乳名先叫着。
箫莲箬带着瑜哥儿回府拜年,听见众人唤他'石哥儿',不由掩着嘴笑了。
“石哥儿石哥儿,听着可真硬气,可真是三郎的儿子。”
江幸玖月眸溢笑,知道她这是揶揄箫平笙,某些时候秉性像块石头,又冷又硬。
不过,还是细声解释了一句。
“我母亲说的,贱名儿好养活,我是希望他跟块石头似的,硬朗结实,无病无灾,百邪不侵。”
箫莲箬自顾掩着嘴乐呵,箫夫人轻轻白了她一眼,口中却附和着江幸玖。
“我看这名字好,先这么叫着,那孙悟空不也是块石头变的?神通广大着呢。箫家的儿郎,就是硬朗结实的。”
说着,倾身抱起小床上的襁褓,眉眼慈爱。
“是不是,石哥儿?祖母啊,愿你如那坚石一般,恒久千年万载,不畏世事变迁风雨打磨,始终稳若磐石屹立不倒。”
箫莲箬笑着撇嘴,“母亲,您还知道孙悟空呢?那是话本子里的,怎么,难不成真的有斗战胜佛,您礼过?”
箫夫人脸一绷,没忍住又白了她一眼。
江幸玖静静瞧着,箫夫人抱着石哥儿时,神情举止间,透出的尽是慈爱喜欢。
她不由浅浅一笑。
想来,儿孙隔代亲昵,是人的天性。
第217章
一碗水端不平,迟早会洒干净的
元月初一,新年伊始。
晨起,江幸玖就瞧见窗楞纸上投射的日光。
明春将小几搁在床上,包子脸上喜气盈盈。
“今日天色好,等夫人出了月子,就可以出去走走了。”
清夏失笑,将早膳一一摆在小几上,嘴里笑道。
“还有半个月,那时正春寒料峭呢,哪能出门呢?”
明春闻言鼓了鼓腮。
江幸玖持起银箸,眉眼含笑,“她是瞧我在床上这么久,怕我待不住了,故意逗我高兴的。”
明春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又拿手肘杵了杵清夏的腰眼儿,“夫人最懂我,你这都听不出来。”
清夏抿着嘴笑,与江幸玖对视了一下,没接话。
正此时,桑叶在内室门外探头进来,小声请示。
“夫人,二位姐姐,廊下停了好大一只鹰隼呀,花嬷嬷让奴婢来通禀夫人。”
还没等江幸玖开口,明春已经惊喜抚掌,“知道了!我这就来!夫人,奴婢给您取信去。”
说完扭身跑了。
“风风火火的,又虚长了一岁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清夏回头瞧了眼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叹息摇头。
江幸玖笑了笑,持了帕子掩了掩唇角,搁下银箸,视线看向门外,坐等着。
她想,这信大概是箫平笙给小郎取的名字。
上次回来,她选了好些字给他看,结果他犹犹豫豫一个也敲不定。
这一走就半个月,战事紧迫,给小郎取名的事就耽搁了下来。
总不能到满月宴上,别人问起「令郎名讳」,还要对着别人说「石哥儿」?
箫长石,听着……的确不是好听的。
明春很快握着竹筒回来,将信条取出来递给江幸玖。
江幸玖靠在床头,将信看了,果然不出所料,除却表达思念,关切她身子,便是给石哥儿取的名字。
“稳……”
“箫长稳……”
念了遍这名字,江幸玖便读懂了箫平笙对这孩子的期冀。
他定是希望他,安稳无愈,稳中求进,行稳致远。
“夫人,这是何意啊?”
明春听她念了一声,眨了眨眼,小声询问,清夏也在一旁瞧着。
江幸玖看着两人笑了笑,将信条叠起来收好,口中话语轻缓。
“他是希望石哥儿,一生稳妥,万事顺遂,日后行事也稳中求进,不急功近利,行稳致远,求的是,既安稳又出类拔萃。”
“是,希望他平安,又希望他出息。”
算是取了个,两者皆存的字。
明春似懂非懂,哦了一声点点头,看向清夏,清夏只抿嘴一笑,没接话。
正这会儿,眉姑抱了石哥儿进门,小声笑语。
“哥儿醒着,奴婢想夫人一夜未见,就抱了来,夫人可是还未用膳?要么奴婢……”
江幸玖月眸浅弯,“抱过来吧。”
眉姑不再犹豫,上前将石哥儿递给她看。
“一盏茶之前,吃过奶,方才又尿过了,这会儿正睁着眼玩儿呢。”
小家伙养了半个月,已经不是刚降生时那副皱巴巴的模样,如今面白圆润,睁着眼时十分有精神。
眉毛淡淡的,眉形像箫平笙。
圆溜溜的眸子却能瞧出眼尾上扬,是更像她的。
高挺小鼻梁,还有薄厚适中的唇,都像他父亲。
瞧着这小糯米团子,江幸玖只觉心都化了,抬手轻轻握住他一小只的小拳头。
“小郎,父亲给你取名字了,日后我们就不唤「石哥儿」,唤「稳哥儿」了,好不好?
小家伙自然不能回应她,一双漆黑如琉璃珠子似的眸子,盯着她看,也没任何反应。
江幸玖笑了笑,又问起眉姑昨夜睡得如何,吃的可好。
眉姑一一答了。
江幸玖见她眼底布满血丝,笑容也透着几分疲惫,便轻声交代。
“昨日我问桑叶,她说小郎起夜多,观你面色,定然也没歇好,先让清夏和明春照看他一会儿,你去睡一会儿吧。”
眉姑一怔,看了看怀里的小家伙,有些迟疑惶然。
“夫人,奴婢没事的,照顾哥儿原就是……”
江幸玖拍了拍她手臂,眉眼温和。
“别想那么多,书上说的,歇不好,你身体会不好,身体不好,奶水少了,还怎么好好照顾小郎?让你去你就去。”
眉姑抿了抿唇,心下动容,轻轻点头,“奴婢谢夫人。”
只是她看了看明春和清夏,又低声请示。
“二位姑娘还要伺候夫人,哥儿一会儿困乏饿了都要哭闹,奴婢将他抱回偏屋吧,有紫苏和桑叶照顾,夫人也可放心的。”
江幸玖知道她是怕稳哥儿哭起来,明春和清夏手忙脚乱。
便笑了笑,点头道,“先将他留下,我再陪他一会儿,若是闹了,就让明春抱过去,你别管这些了,去歇着吧。”
眉姑点点头,将孩子递给了清夏。
等她离开,明春与清夏对视一眼,看江幸玖已经开始用膳,唇瓣濡喏了一番,便没开口。
约莫半刻钟,稳哥儿在清夏怀里睡熟了。
等明春将床榻上的饭菜和小几收走,清夏便轻手轻脚将他搁在了江幸玖身边,轻声说道。
“奴婢之前问过紫苏,哥儿若是吃饱了,这一觉能睡约莫一个时辰呢,夫人留他一起歇一觉,不用担心,奴婢在这儿守着。”
江幸玖依言躺下,侧着身,将儿子揽在臂弯里,笑着看她一眼,语声低细。
“我知道,你跟明春,对眉姑有些意见。”
清夏闻言抬眼看她,抿了抿唇,小声嘀咕。
“奴婢不是对她有意见,旁的不说,她照顾哥儿是很尽心的,奴婢都看在眼里,只是……”
她说着有些犹豫,见江幸玖笑而不语,似是还等着听,便咬了咬唇,跪坐在脚榻上,接着开口。
“乳母也只是个奴婢,她是照顾咱们哥儿的,奴婢和明春自然不会指使她做别的,但奴婢就是奴婢,不能自觉是奶大了哥儿,就跟哥儿亲近,揽着哥儿不撒手不是?”
“说到底,夫人和哥儿才是亲生的母子,便是乳母,也不该亲近过您和哥儿的关系,她整日揽着哥儿,生怕别人比她带的久一般。”
“高门大户里,来做事的,没有她这么不通晓世故的,紫苏和桑叶是咱们江府的家生子,自幼便是规矩立的好,知道自己该如何不该如何。”
“遇上眉姑这样的,自然也处不好。”
“只是她们三个,都是一波备过来照顾哥儿的,不一条心,又怎么能将哥儿照顾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