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在想什么?
江幸玖眨了眨眼,单手托腮,盯着妆镜台上的彩绘套娃儿出神。
哦,对,她当时看见他手里拿着这只套娃,想着:
一是,这样丰神俊朗的郎君,竟然便宜了秦家二姑娘。
二是,这样丰神俊朗的郎君,真的如她听说的那样?毒舌毒语,气死了苏二郎?
三是,他手里跟他极不相衬的那只套娃,该不会是给她赔罪的吧?
不管如何,她没亲眼见着萧平笙怼苏二郎,也没资格去质问他。
江幸玖当时只当自己是倒霉了。
箫平笙眸色清淡,望着她一步步上了台阶,细声唤了他。
“箫三哥……”
然后,他将套娃塞到了她怀里。
箫平笙的嗓音,如同他的眸子和神情,如同他的人一般,清淡凉漠。
“顺路买的,你若心里不痛快,就摔些东西,能解愤。”
“多谢箫三哥。”
萧平笙负着手没应声,江幸玖抱着套娃,也不知该不该走。
两人面对面站了半晌,江幸玖犹豫着小声开口。
“箫三哥若是无事,我先回……”
“你受委屈了。”萧平笙低声打断她。
江幸玖怔了怔,眼睫掀起,四目相对,她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他身子不好,我本来也……”
“是我的错。”萧平笙负在身后的手握紧,狭长瑞凤眸清冽无波凝视她,“我不该与他们起口舌之争,刺激了苏亭沅,他才突然病重。”
“等战事平息后,我归来那日,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3章
说什么?萧三郎要见我?
江幸玖盯着那只套娃,琢磨了一整个下午。
交代……
她倒是也不太期待,萧平笙会因为苏亭沅的死,给她什么交代。
她又不曾将苏亭沅的死,怪在谁的头上。
不过,那样丰神俊朗的郎君,说没就没了……
他可是担下了她看过的所有话本子里主人公的轮廓呀,以后,自己再也不能对着一个已死之人臆想他的风姿了?
江幸玖倍感遗憾,不能见他临终一眼,心里属实还有几分难过。
然而,遗憾和难过,也都无济于事。
谁知,当天午后,江幸玖歪在榻上寐了一觉,睁开眼,就瞧见明春和清夏一左一右守在榻前,两个贴身丫鬟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出何事了?”
明春捏着手,蹙着眉,包子脸上一脸忧愁。
“主子,三少爷从将军府回来,去了四海院儿,听说被老爷动了家法。”
“好端端的,为何动家法?”
她三哥江昀杰算是江家唯一的异类,不爱舞文弄墨,只爱舞刀弄枪,如今在兵部任职,自幼与箫平笙形影不离,好的亲兄弟一般。
清夏扶了她下榻,一边垂着眼细声回话。
“说是箫三郎,想见见小姐,被老爷给驳了,三少爷一时失言,说了些混话,就气的老爷动了家法。”
江幸玖惊愕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说什么?箫三郎要见我?”
箫平笙都要不行了,临终见她?
难道他要在临死之前,还执着于那个交代?
明春和清夏同样一脸迷茫,明春接着话道。
“惊动了老太爷,老太爷说秦家不仁不义,咱们江家不能不通人情,箫三郎都是将死之人了,见一面也无妨。”
江幸玖:“……”
清夏扁了扁嘴,“夫人很不悦,又不能违背老太爷,使了杜嬷嬷来传话,让小姐醒了就去四海院。”
江幸玖沉凝着'唔'了一声,私心里也是想要去送他一程的,临终有话未来得及说,会抱憾而去,终究是不太安宁,她还是该去听他说的。
她特意换了身素净雅致的裙裳,发髻也绾的简约,钗花更是不敢点缀的太鲜艳,也不敢太苍白。
仿佛是要去,送她年少看过的所有话本子里幻想过的完美主人公一程。
心情,还多少真有些沉重。
到了四海院,进门便见姚氏已经穿戴好了,端雅的眉眼略略沉重,出门前,还低低叮嘱她。
“我使人跟箫家说了,他们已经闭门谢客,咱们悄悄过去,你戴着帷帽,绝不会有人知道你去过。”
江幸玖微微垂首,任杜嬷嬷将帷帽替她戴上,轻轻「嗯」了一声。
大召国民风严谨,对女子尤为苛刻,男女七岁不得同席,稍有行差踏错,不止累及女儿家清誉,毁人一生,还会连累家风受人蜚论。
不过,这些在江幸玖看来,其实无关紧要。
反正她已经背着「克夫」的名头,名声再坏,又能多坏呢?
两府后门相通,从江府进入将军府,倒是真的没瞧见什么人。
箫莲箬亲自等在后门,她一身男儿装扮,青衣武服英姿飒爽,只是往日里明艳的眉眼此时苍白黯然,见到江幸玖,瞬间就红了眼眶。
“莲箬姐姐。”
箫莲箬吸了吸鼻子,扯出抹笑,与江夫人先见了礼,声线低缓柔顺。
“请江伯母去前堂喝茶,莲箬亲自陪九妹妹去看三郎,屋里有我陪着,不算独处。”
江夫人对着她这副悲凄的神情,也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犹豫了一瞬,她温声和气地询问。
“可知,三郎要见阿玖,是为着什么?”
箫莲箬摇了摇头,低声道。
“兴许,是临走前,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跟九妹妹说……”
说到这里,箫莲箬的泪珠子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
江幸玖看的心里直难受,更别提江夫人,哪里还敢再问,只吩咐了杜嬷嬷跟着去。
两行人分开,见她哭的实在厉害,江幸玖连忙举着帕子替她擦眼泪,软声劝着。
“箫三哥他,一定也不希望看见你们这样难过,莲箬姐姐,快别哭了。”
箫莲箬吸着鼻子,捏着江幸玖的手,哽咽道。
“不管他一会儿说些什么,你多担待些,九妹妹,我只希望他走的了无牵挂。”
江幸玖低'嗯'应下。
她想,就算一会儿,萧三郎跟她说苏亭沅真是被他气到病重而死的,她也原谅他了。
本来她与苏亭沅也只见过一面,何来感情之说?
再言之,跟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萧三郎住的'劲松院'在将军府前院,进了月洞院门,院子里挺立着两棵高耸入天的青松,日光普照。
如同在针刺般的松针叶上镀了层冷光,松香清冽弥漫在空气里,为清冷的院子平添几分生气。
箫莲箬引着江幸玖上了廊道,就瞧见垂帘轻掀,走出个腰间挎剑的黑衣侍卫。
隔着帷帽垂落地薄翼纱,江幸玖认出,这眉眼端正硬朗,端着药碗的人,正是萧平笙的近身侍卫箫胡。
见着箫莲箬身边的人,箫胡似乎也愣了一下,低头行礼。
“大姑娘,九姑娘。”
江幸玖樱唇抿了抿,心道。
戴着帷帽又如何?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是她。
箫莲箬一脸忧心地望着箫胡,低声询问。
“三郎感觉如何?”
“将军刚喝下药,属下去端些吃的来,大姑娘和九姑娘进去吧。”
他说完,垂下头走了。
一进屋,江幸玖便闻到比院里还浓郁的松香,只是这香味不如院子里的清透,更像是调制的,混着股隐约绵甜的檀香味儿。
扶菻屏风八折曲叶,上头有能工巧匠雕琢的松鹤图,将里外室隔开。
箫莲箬先进了里屋,江幸玖听见里头有低低的交谈声,然后是几声压抑的闷咳。
杜嬷嬷跟在她身边。
不过片刻,箫莲箬自内出来,引她进去。
不知怎的,江幸玖一眼看清床榻上的人影,整个人愣在原地,她隔着薄翼纱怔怔瞧着。
面前这虚弱的人,面孔不复她记忆里丰神俊朗,倒真是一副病弱膏肓的模样。
江幸玖仿佛看见,自己多年看过的话本子里,所有完美的主人公,在一瞬间崩塌。
她顿时失声道。
“你,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话一出口,江幸玖险些咬了舌头。
室内寂静,仿佛听见外室里,箫莲箬在与杜嬷嬷说好话。
江幸玖连忙摆了摆手,尴尬解释。
“我是说,箫三哥,你看起来,伤的真重……”
箫三哥:“……”
江幸玖苦笑无语。
可算是有帷帽遮着,不然她怕是都没脸站在这儿了。
说的什么胡话,人都快死了,伤的能不重吗?
半晌,倚在床头那人,扯了扯青白地唇,先开了口,嗓音清和虚弱。
“兴许是最后一面,本不该神容憔悴的见你,但我怕有些话再不说,便要抱憾而去了。”
“你……摘了帷帽,可行?”
第4章
他不想生前得不到的人,死后还忘了他
他是让她,摘了帷帽?
江幸玖轻轻咬唇,视线隔着薄翼纱,不由自主将他又打量了一遍。
萧平笙的眉眼一如既往冷峻清漠,那双漆黑的眸子便显得格外幽亮,直直盯着她时,深邃摄人,让人只觉无处遁形。
只是,除了这双眸子,这人,两年不见,显然要比记忆中单薄了许多。
暮春时节,他又在病中,许是为着方便,穿的也单薄。
合着……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把这人的形象美化了?
江幸玖及时止住脑补,猛地摇了摇头。
她清咳一声,张了张嘴,细声提醒他。
“箫三哥,你的伤,该换药了……”
萧平笙的胸腹上缠绕着绷带,殷红的血色渗透出来,很是触目惊心。
他薄厚适中的唇微抿着,眼睫微动,依旧看着她,话说的十分淡然,只是嗓音微哑。
“无事,没法愈合,换了也是一样。”
伤口没法愈合?!
江幸玖微怔,疑惑蹙眉,“怎么会这样?什么伤……”
她说着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什么,惊愕道,“你中毒了?什么毒?这么霸道的吗?连秦家都看不出来?没有解药?”
话刚问完,江幸玖猛地意识到,自己问的有点多了……
她也不懂医术呀,还质疑人家未婚妻不成?
然而,她没尴尬多久。
就听萧平笙开口,但却不是答她的疑问。
“你上前些,我有些话想说与你听。”
他看起来,的确太虚弱了,江幸玖总觉得他快要不行了,便下意识顺着他些。
她上前几步,想着方才的确挺尴尬,于是捏着帕子主动开口,语气透着微不可察地小心。
“我想,让你不顾男女大防,提出要见我这等逾越之举,想必,是因为苏二郎那件事吧?”
萧平笙凤眸微动,静静看着她没接话。
江幸玖微垂首,有些满不在乎的姿态,安慰他道。
“你不必太在意,苏二郎本就病了些年,我早有心理准备,他未必就是因你几句话才……”
“何况,传我'克夫'的人,又不是你。这都是命,我没记恨任何人。”
反正,她也早就想过,即便嫁给苏亭沅,那人大概也不是个长寿的。
“云英未嫁,比余生守寡,其实要好些的不是吗?”
所以,萧平笙你千万别有心理负担,就这样安心走吧。
萧平笙缄默,直到江幸玖等的太久,抬起头去看他,他才淡淡勾唇,低声道。
“你是这样想的。”
江幸玖眨了眨眼,轻轻颔首。
萧平笙漆亮的眸子一眨不眨,静静盯着她,唇瓣微掀。
“阿玖……”
“我离开了两年,边关烽火战乱,是真的很险,我亦没想到,会离开这么久。”
江幸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这些。
“耽误这么久……那些流言蜚语,让你受苦了。”
江幸玖眼瞧着,他眼睑低垂,面色苍白,像是十分愧疚。
她抚了抚胸口,试图压下莫名的酸闷。
江幸玖啊江幸玖,你果然是够多愁善感的。
平素里看个话本子,感人处还要潸然泪下,这让她面对一个将死的俊郎君,怎么硬的下心肠?
江幸玖吸了吸鼻子,软声开口。
“也没箫三哥说的那样严重,不过是不出门罢了,耳不听眼不见,也就不烦心了。我都说了,此事与你无关。”
萧平笙哑然失笑,这姑娘总是与别人不同的。
换了别的姑娘,怕是要声泪俱下的自爱自怜,怨怪世道不公了,再心思敏感些的,更是会寻死觅活。
她倒是心大。
“苏亭沅的事,与我有关。”
江幸玖怔怔望着他。
“那日苏相府的赏春宴上,一些子弟饮了酒,玩笑几句便没了分寸,当着苏亭沅,提起我与你青梅竹马,该不会是苏家横刀夺爱……”
江幸玖咬牙,气的捏紧了帕子。
当着未婚夫婿说未过门的娘子与别的郎君'青梅竹马'什么的,未免太混账了吧!
萧平笙压抑着咳了几声,接着说道。
“苏亭沅十几岁后一直体弱多病,少有参加这等宴席的时候,自是不知如何应付,便是心中不满也只都表现在脸上,嘴上还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