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他们真的找到了呢?即便没有千年红芝,也定有其他神草,可以为你拖延些时日,再禀明陛下,昭告天下寻千年红芝也好呢?”
“当然,也不能说是替你问的,毕竟苏家记恨着你呢。”
萧平笙青白的唇微抿,眸色莫测。
江昀杰接着道。
“你别说,别看外头人传我妹妹'克夫',但苏家人自己清楚,过去我妹妹为了苏二郎有多上心,耽误了我妹妹这么多年,苏相爷还曾试探过为他家五郎求娶我妹妹,可见心里多少觉得对我家有亏欠。”
“那亲事换人,说出去当然也不太好听,我祖父和父亲自然没同意。”
这事儿萧平笙从不知道,这会儿知道了,顿时心生戾气。
他有些不耐,冷声打断他越说越偏的话题。
“你说阿玖猜测苏家可能有神草,能解我的毒?”
江昀杰连连点头。
“死马当活马医嘛,我亲自去了,一说这草的名字,苏相爷的脸便变了色,连声问我,可是太傅大人要用?我一听便知不对。”
“后来我说不是祖父,他立马又变了脸色,说没有。”
他没细说,苏相爷其实还说了,除非江家人,否则不管是谁要来苏家借药,一律没有。
其实,有关苏二郎的事,苏家又何止是记恨着萧平笙一人。
那日宴席上杠嘴的几个世家子弟,苏家都记着呢,不过是人死不能复生,又不能得罪那么多世家罢了。
萧平笙缄默不言,垂首看了看胸腹前的伤口。
江昀杰歪在榻上叹了口气。
“也是你福大命大,我与祖父说了此事,祖父原是又亲自去了趟苏家,与苏相爷商谈,让他以大局为重,结果没谈拢,苏家一口咬定其他的药或许有,只就是没有千年红芝。”
“于是,祖父他老人家亲自入宫,本意是要与陛下商议此事。正赶上边关急报,说大楚在境外囤了二十万重兵,像是蓄势待发,只等攻城。”
“陛下一听,急了,祖父一听,也顾不得许多了。你这大召国战神若是没了,不止军营里士气大减,那边境定然又要烽烟四起啊。”
“然后,苏家迫于圣旨威压,不得不低头,拿出了巴掌大一块红芝。”
说完这些,江昀杰冲听呆住的箫胡摆了摆手,催促道。
“水,给爷倒水来。”
箫胡猛地回神,连忙'哦哦'两声,到桌边提了茶壶和杯盏给他倒茶。
江昀杰灌了两盏润喉的工夫,萧平笙心头思绪千回百转。
没想到,最后竟是阿玖和苏家救了他。
他的手捂向胸腹上的伤口处,眼前浮现的,是那双卷着罗袖的素手。
当时是痛的,不过已经习惯了那种疼痛,更在意的,是鲜血染红了她雪白的手背和指缝,画面刺目惊心。
若是那双手能从这无法愈合的伤洞里探进去,是不是能触碰到他剧烈跳动的心。
那样,很多事,就不需要他斟酌再三不知如何开口,她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吧?
“喂?”
江昀杰搁下茶盏,看他垂着眼冷着脸,不由蹙了蹙眉,知道他死不了了,语气也就不太客气。
“发什么愣呢?三爷我为了你的事儿,又是被罚家法,又是罚跪祠堂,又是东奔西走,费尽了心力!你好歹说个谢啊!”
萧平笙眼睑微眨,淡淡开口。
“多谢……”
江昀杰神情一僵,愣了两秒,怪不自然的挠了挠头,嘀咕道。
“你这么温顺……还挺不习惯的。”
萧平笙何等清高傲骨,嘴如淬毒。
得他一句'谢',江昀杰愣是有些毛骨悚然了,他低声咕囔着。
“咱俩这关系,倒,倒也不用太见外,我那是,逗你玩儿呢……”
萧平笙唇角扯了扯,眸色清幽看向他。
“你再帮我个忙。”
江昀杰眨了眨眼,疑惑的'嗯'?了一声。
“我想再见一眼阿玖。”
顿了顿,萧平笙低声解释一句。
“当面谢谢她。”
自打彼此长成后,想再见江幸玖一眼,属实有些难了。
江昀杰莫名舒了口气,笑着甩了甩手。
“也不必见外,都是邻居,大家自幼相熟,应该的。”
萧平笙眸色微暖,摇了摇头。
“不,应该谢她的。”
那姑娘,一定不知道自己都做过什么,心肠有多黑,还这样为他着想,就是个傻姑娘。
第7章
想要与她结为夫妻,长相厮守
萧平笙的话,江昀杰带到了。
但江幸玖想,她大概是并没机会去见他了。
因为,江夫人头一次,罚了她禁闭。
之前是因为萧平笙要死了,江太傅又开了口,让她去见一面,倒也无可厚非。
但江夫人先是听闻她沾了一身血,自然猜到她触碰了萧平笙的身体,后又因为想救他,怂恿江昀杰去苏家,还因此惊动了江太傅,惊动了宫里。
闹到最后,萧平笙死不成了,这件事的味道,便又变了。
若传了出去,还不知外头要怎么诋毁她清誉。
这桩桩件件,都气的江夫人头疼,连着几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江幸玖虽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到底还是乖乖认罚,老老实实待在屋里抄《女训》。
这天,兵部休沐,江昀杰闲来无事晃悠到皎月院。
兄妹俩一个窗里一个窗外,一个抄书一个提鸟笼,低声叙着话。
“秦家的医术到底还是名不虚传。三天前,秦二姑娘亲自去了将军府,将红芝配成的药给送去了。箫平笙面都没见,就让箫莲箬送了她离开。”
“我听箫胡说,秦二姑娘言辞间温婉含蓄,只透漏着取消婚约并非她本意,看样子是想借这事化解两家恩怨呢。”
江幸玖单手托腮,浓睫低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江昀杰眉梢一挑,视线自她素面清丽的侧脸下移,落在她正抄写的字迹上。
小姑娘的簪花小楷纤秀雅致,十分漂亮。
他'啧'了一声,将鸟笼搁在脚下,单手杵着窗台,悄声问她。
“我看母亲也没多气了,你这也关了六七日了,说没说何时解封?”
江幸玖黛眉耸了耸,无奈摇头,清泠的月眸淡淡瞥了他一眼。
“我知这事儿祖父跟你还有箫家都有分寸,自然不会牵扯到我一分一毫。不过,若是能让母亲消气,关多久自也认了。”
江昀杰失笑,捞起张宣纸吹了吹,垂眼细看。
“你倒想的开。”
江幸玖樱唇浅勾,搁下细毫笔伸了个懒腰,喃喃笑道。
“总归我也不出门,习惯了的,不过是每日写几个字,全做打发时间了。三哥,然后呢?箫三郎用了那药,毒解了吧?”
江昀杰搁下宣纸,点了点头。
“应当是无大碍了。”
“如今陛下用得着他,全指望他震慑压境的楚军呢,自然也十分上心,每日里万金妙药流水般的往将军府送,太医院日夜守在府里,他这伤势恢复起来,简直堪称神速。”
江幸玖微微颔首,先前萧平笙攻克了北翟,军心稳固,又被大召子民奉若战神,所谓锋芒毕露功高盖主,陛下不可能不忌惮。
索性是秦家断定他无药可救,陛下多少有些顺水推舟的意思,自然对萧平笙的伤势没太用心。
但如今大楚重兵压境,局势自然又不一样了。
萧平笙的威名勇迹刚刚宣扬出去,这个时候,唯有他才能震慑他国蠢蠢欲动地心思。
所以,大召国战神萧平笙,必须活着。
她这厢正想的入神,江昀杰伸出食指戳了戳她手臂,竖掌挡唇,神神秘秘地道。
“他还惦记着当面谢你呢。”
江幸玖怔了怔,扫了他一眼,语声清清淡淡。
“看在自小相熟的份儿上,帮他一把也没什么,何况我本没出多大的力,都是祖父和你在做的,不必放在心上。”
江昀杰一脸敬佩,直'啧啧'了几声。
“要么说,什么医传世家德高望重,什么神医妙手沽名钓誉的,哪能比得上我江家九姑娘这份胸怀与大义,阿玖,哥哥只服你这份淡泊名利。”
江幸玖被逗笑,作势抬手要打他,被江昀杰笑着挡了一下。
她月眸弯弯,嗔了他一眼。
“我懒得与你贫嘴,你只将我的话告诉他便是。另外,与他说明,今时不同那日,男女有别,我不能再见他,让他不必记挂。”
江昀杰一手勾起鸟笼,给她挂在廊檐下。
“话我会带到,但他听不听得进去,可不由我。”
江幸玖双手捧腮,摇了摇头,清柔道。
“有劳三哥了。”
江昀杰点了点头,摆手走了。
转而出了江府,去了隔壁将军府。
劲松院还是那个劲松院,只是廊下围着兵,屋里围着四五个太医,比前些日那可是热闹多了。
江昀杰熟门熟路,绕过屏风进了里屋,一眼瞧见清峻冷傲的郎君,大马金刀端坐在床榻边,赤着膀子,由着两个太医在换药。
他凑近了去瞅,只一眼就看的头皮发麻,愁眉苦脸地躲到了一边。
萧平笙淡淡扫了他一眼,等太医将伤口包扎好,提着药箱离开,这才顾自整着衣领,慢吞吞系衣带。
“江伯母,还关着她吗?”
江昀杰坐在榻边翘着腿,捏了盘子里的松子嗑起来,闻言唔了一声。
“阿玖是个耐得住的性子,这两年从不出府门,这禁闭关与不关,其实于她来说没太大区别。”
萧平笙垂下眼,面无波动,声线平缓。
“无妨,改日得了时机,再谢她不迟。”
江昀杰嘘了一声,将松子扔进嘴里,含糊道。
“阿玖说了,看在自幼相熟的份儿上,相帮一把本是应该,属实也不必记挂,叫你不用谢了。”
萧平笙漆黑的瞳孔微缩,抿唇低语。
“她这么说的?”
江昀杰'啊'了一声,点了点头,大大咧咧道。
“我觉得阿玖说的在理,你瞧,我也没让你真谢我不是?”
萧平笙没理他,垂着眼一动没动。
她那日还说,让他等着,一等,就没了踪迹。
江昀杰没注意他有什么不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负手走上前,语声带了几分关切。
“你这伤势,自觉如何了?”
萧平笙眼睫微动,点了点头。
江昀杰就知,是恢复的不错,紧接着扫了眼外头,压低声道。
“我昨日,听祖父和父亲议事,殿上那位,是巴不得你立刻启程回边关去呢,你说,这刚下了北翟,又来大楚,这仗,打不打的起来?”
想着他一恢复,就得立刻赶去边关,萧平笙莫名觉得十分不爽。
他修眉微蹙,清冷的嗓音透出几分不耐。
“不过是畏惧大召扩充了版图,又想着趁我们兵力受损,借机会试探一番。”
“无妨,狠狠让他败几场,便能震慑住了。”
单单一个北翟异族就耗费他两年,他可没心思这时候再跟大楚动真格的,那还得花费几个年头的时间?
萧平笙咬了咬牙,一手扶着床架站起身。
江昀杰'嘿'了一声,脸色骤变,连忙伸手扶他。
“你别逞能啊!这刚三四天的工夫,身子骨哪那么结实呢?坐下坐下。”
萧平笙面色冷沉,稳稳坐了回去,眸色幽暗烁烁。
还是不行啊……
“你替我与阿玖说,这声谢我必得当面与她说。”
除此之外,他还有更多的心里话,想一一说与她听。
如今他未娶,她未嫁,彼此都无婚约束缚,他终于能亲口与她诉衷肠。
告诉她,他心悦她,想要与她结为夫妻,长相厮守。
第8章
亲事作罢,他会不会觉得遗憾?是不是心生郁闷?
四月底时,某一天夜里,下了场急雨。
江幸玖不幸染了风寒。
她生下便体弱,自小到大都是娇养着,这一病,便病来如山倒,入夜就开始高热不退。
这可急坏了江家人,江夫人更是自责心疼地直抹眼泪。
皎月院,夜里灯火通明。
“阿玖自幼聪敏,定是我关着她,令她忧思过重,才会病的这样重。她若有个好歹,不如也要了我的命吧。”
江逢时又是担心小女儿,揣着手来回踱步,一时听见自家夫人这番自责哭泣,越加头疼的蹙着眉,耐着性子安慰她。
“夫人别急,阿玖长这么大,亦不是头一次得病,每次风寒总得烧个两三日那是常事,快别哭了,三郎都去了秦家请人,耐心等等吧。”
江夫人举着帕子抹了抹泪,眼巴巴站在门口望着。
不过一会儿,便见有人提着灯笼,引了个穿紫裳的女子快步而入。
她定睛望着,正是江昀杰和秦家二姑娘,于是连忙迎出门去。
“秦二姑娘,这深更半夜,真是有劳了呀,我家阿玖她……”
江夫人口中客气着,说着说着,话里就带了哽咽。
柳眉明眸的秀丽姑娘温婉一笑,语声轻柔平缓,低低安抚了一句。
“夫人莫急,我来看看,九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小小风寒,不会有事的。”
她说完,与江逢时见了个礼,接过江昀杰背着的药箱,转身进了里屋,江夫人紧跟在她身后。
外室里,江家父子三人对视一眼,纷纷缄默。
内寝里,江幸玖烧的面红耳热,半梦半醒间睁开眼,似乎是瞧见一面善的姑娘在她床前,隐约还有低低的交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