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一会儿,她又睡了过去。
秦明珠坐在榻边绣凳上,静心替她施针,明眸里流光微闪,细细打量榻上昏睡的人。
江家九姑娘,肤白如玉,眉眼若画,病弱睡着时,瞧着臻静柔美楚楚羸弱,面上烧热的红霞给这病美人添了几分媚态,触手的肌肤细腻如玉,整个人精致的仿佛一触即碎。
是个得了天宠的美人骨,还赐了如此清绝昳丽的美貌,是个男人自幼与她相识,都会情有独钟吧?
秦明珠心下喟叹,也难怪,萧平笙将她藏在心里多年啊……
这一觉,直到再醒来,身上那股灼热难耐的感觉总算是没了,想翻个身,却只觉得浑身发软,干脆就躺着没动。
明春守在她床边,见她睁了眼,顿时喜形于色。
“主子可醒了!”
小丫鬟一骨碌爬起来,探手掩了掩被角,高兴的唧唧喳喳。
“您可吓死咱们了,总算是晨曦时退了热,您饿不饿?渴不渴?奴婢喊清夏送吃的来!”
江幸玖点了点头,让她先倒了盏温水来润了润喉,卷在被子里看着两个丫鬟忙碌。
不一会儿,江夫人得了消息赶来,江幸玖已经用过膳,倚靠在床头。
小姑娘黛眉纤柔月眸清澄,裹在薄锦被里披散着一头青丝,玉容素美鬓发微微汗湿,模样瞧着惹人怜极了。
江夫人搂了小女儿在怀里,温声软语地关怀着,江幸玖温顺乖巧地陪她说了会儿话。
见她看起来无精打采地,江夫人也没敢多聊,连忙安置她躺好了休息。
“你这还没好利索,这几日好好养着,切莫大意,知道吗?”
江幸玖乖巧点头,软声道。
“知道了,母亲不必担心,我没事了,您去忙吧。”
主持府中中馈,杂七杂八的事繁多,江夫人的确还有事要忙。
她抚了抚小女儿雪白的面颊,柔声道。
“后日是将军府箫老夫人的寿宴,箫家如今正值圣上看重,听你父亲说,那日宫里必有赏赐,想必各府都对这次寿宴十分上心,我们比邻多年,素日里走的还算近,这寿礼自然不能太随意。”
“母亲这两日得忙此事,你乖乖养身子,等母亲定下了寿礼,就再来看你。”
江幸玖应了声,又在江夫人的视线下喝完了一碗苦药,这才目送她匆匆离开。
她张嘴接过明春塞来的蜜饯,清醒过来的脑子里不由思绪微转。
萧平笙快死的时候,圣上也没见多上心。
萧平笙死不了了,大召国又指望他带兵防御边关,震慑大楚,圣上这个时候,就又要捧着箫家了,箫老夫人都神志不清多年,根本不能见客,又何至于大操大办寿宴?
所谓伴君如伴虎,荣宠还是颠覆,都只在宫里那位一念之间。
江幸玖这厢正自走神,明春捧着蜜饯盘子靠到床边,快言快嘴地嘀咕道。
“箫将军眼下如此受重视,也不知那秦家后不后悔。”
“主子,昨晚那秦二姑娘来为您看诊,奴婢眼瞧着,举止文雅落落大方,倒真看不出是个会在箫将军遇难时背信弃义之人,多半是秦家人要悔婚的吧?”
背信弃义?
江幸玖眨了眨眼,对此不做任何评价。
背信弃义的究竟是秦家还是秦二姑娘,其实不重要。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单单说起秦二姑娘这个人,倒是的确与众不同。
若说这帝都,最不受'清誉'二字束缚的,大约就是这位秦二姑娘了。
她承了祖上衣钵,行走于各府间为后宅女眷看病,起初也曾隐约流传着一些有损她清誉的言论。
只是,后来一次,她入宫为太后医治,得了太后青睐,自那以后,自然就没人敢再胡言乱语。
箫平笙与秦二姑娘的婚约,是多年前,箫老将军在世时与秦老太医定下的。
后来,箫老将军与秦老太医相继离世。
箫老将军过世时,萧平笙刚及舞象,虽继承父业与箫家军,但他一没战功傍身。
二来实在年幼,外人眼里根本不足以担起箫家门庭,箫家便越来越衰势。
然而,秦家作为大召国唯一的医传世家,极受皇族眷赖,地位稳固不倒。
因此,这门亲事,就显得格外不稳当,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箫秦婚约什么时候会罢休。
当初,萧平笙请缨出征,甚至还有人猜测,是为了立功回来,稳固婚事,迎娶秦二姑娘。
结果,造化弄人,功是立了,人也差点儿没了,婚事更是被退了。
江幸玖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清泠的月眸眨了眨。
以萧平笙清高自傲的品性,即便秦二姑娘有意,他也绝不会再应这门亲事。
“也不知道,他铤而走险险些丢了命,到最后亲事作罢,他会不会觉得遗憾?是不是心生郁闷?”
她琢磨着,不由自主说出了口。
明春闻言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
江幸玖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继而不由掩着嘴失笑,她可真是病的糊涂了,瞎琢磨什么呢?
萧平笙那冷冰桩子,岂是那等会在意儿女情长的人?
他立了军功,担起了箫家门庭,告慰了先祖,怕是正春风得意花团锦簇的时候。
哪儿还有功夫遗憾和郁闷?
明春一脸茫然看着她,担忧道。
“主子,您笑什么呢?”
这该不会,是烧坏了吧?又是嘀嘀咕咕又是突然发笑,怪吓人的!
这么想着,明春打了个激灵,正要说去传大夫来,清夏引着江昀杰来了。
第9章
这不是明知故问?也不知方才翻院墙爬树偷看人的,是谁?
将军府是祖传宅邸,至今已传了十代。
虽说过去这几年的确是门可罗雀,但今时终究不同往日了。
“据说,礼部头几日便派了工匠和园艺师,替将军府里里外外重新归置了一番。”
江昀杰说这话的时候,江幸玖正裹着薄毯偎在软榻上看《花精传》。
正看到牡丹入夜幻化成人,与书生柳贡隽红袖添香时,被茅山老道士偷袭设法之处。
她看的津津有味,压根儿没听他说什么。
江昀杰有些挫败小声道。
“你就不好奇,今儿隔壁到底去了多少人?”
江幸玖将嘴里的葡萄皮吐在小碟子里,浓睫轻掀扫了他一眼,清柔笑道。
“自是门庭若市,宾客如云,这帝都多少高门世家,能到的大约都到了吧。”
江昀杰张了张嘴,无趣地托着下巴叹气。
“那你不想去凑凑热闹?”
江幸玖无动于衷,垂眼看着话本子,素指轻轻翻了一页。
“箫伯母不在府中,莲箬姐姐招待那些人已是够忙乱,我便不去凑热闹了。”
“还有,你都念叨了两日了,你不烦吗?”
江昀杰语重心长,“阿玖,三哥真为你担心。”
“担心什么?”
“你都两年未出门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江幸玖含了颗葡萄,月眸眯着笑弯。
“我都两年没出门了,你怎么这两日才这么关心我?”
江昀杰一噎,拍了拍桌子,嘴硬道。
“三哥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这不是想带你去凑热闹吗?将军府,又不是旁人的府邸……”
他视线不经意看向窗外,海棠树后的院墙上,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不由愣住,待要定睛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这会儿,江幸玖又吐出片儿葡萄皮,见状眼睫轻眨,顺他的视线探头看过去。
初夏时节,窗楞半支起,院子里那株海棠被几场雨打散,如今枝叶繁盛红绿半参,茂密的海棠树冠,无风静止,什么都瞧不见。
她回头看着他笑,细声打趣。
“愣什么神儿呢?瞧见了海棠花精?”
江昀杰眨了眨眼,想着,大约是自己眼花了。
于是换了个姿势坐着,接着道。
“我跟你说,别怪三哥没提醒你,这两日可是有官媒登门,母亲对你的亲事正要上心了,你再这么深居简出下去,到时候可别被乱点鸳鸯……”
江幸玖无奈摇头,轻飘飘顶了一句。
“少来,别说的好像我不深居简出,就能寻个自己中意的郎君似的。”
江昀杰噎了噎,继而愤愤塞了颗葡萄进嘴里,干脆直言道。
“反正箫平笙是执意想见你,三哥我夹在中间很为难,你只说你何时见他吧。”
“既然这么执着,那就等我想见的时候吧。”
江昀杰无言以对,起身走了。
他再管他们的事,他就是狗!
江幸玖目送他离开,月眸笑弯,樱唇间叼了颗紫莹莹的葡萄,单手支颐,继续看话本子。
此时,海棠树冠上,正隐着个墨绿衣袍的郎君。
他怕再惊动了那人,故而屏了呼吸,一动不敢再动,定定望着那扇洞窗。
冰肌玉骨的姑娘未施粉黛,黛眉月眸清美又昳丽,一颦一笑都美的动人。
他一生重在武艺,读过的诗书甚少,但每每那些描绘女子神韵美态的字眼,总让他想起隔壁府里的小女子。
一如《洛神赋》中,“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露)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液)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只这么远远望着她看一会儿,那些极美的字眼,便全部能在脑中过一遍。
箫平笙修眉微蹙,薄厚适中的唇微抿,轻声呢喃。
“阿玖……”
天知道,他等今日等的多煎熬,可偏偏,她还是没来将军府。
无奈之下,只能逼得他又做了回偷偷摸摸的举止。
不知在树上站了多久,直等到两个丫鬟掂了食盒,说说笑笑从院外进来。
箫平笙浅叹一声,这才逼着自己收敛视线,转身跃上院墙,回到了隔壁。
墙下,箫胡一手搭在剑柄上,见自家将军总算下来了,不由暗暗舒了口气。
他闷着头跟在箫平笙身后,劝解的话在腹中转了几圈儿。
眼瞧着,箫平笙面如寒霜拒人于千里的神态,箫胡到底没敢说出口。
两人左拐右拐往待客的「榭亭苑」走去,快到苑门时,正撞上蓝衣武服的江昀杰。
“嘿,正要去寻你!”
江昀杰先笑了一声,打量箫平笙身姿挺拔如青松,步履矫健平稳,不由惊叹的伸手拍了拍他肩。
“这宫中秘药果真不是吹的,你胸前这窟窿,这就长实添了?”
他眼巴巴盯了箫平笙胸膛两眼,手痒痒的想扒开看。
箫平笙淡着脸扫了他一眼,负着手跨进苑。
“还没……”
紧接着脚步一顿,视线在满园人际稠密处掠过,转而又看向江昀杰,声线低沉。
“听闻阿玖病了几日,如今还不见好吗?”
箫胡耳听着,尴尬地撇了撇嘴。
心中忍不住腹诽,这不是明知故问?也不知方才翻院墙爬树偷看人的,是谁?
江昀杰想起方才自己暗自刚许下的诺,笑脸微敛。
“好了,只是还得养养,你知道我妹妹,自幼身子骨娇贵,小小风寒落在她身上,那就是大毛病了。”
说完,也不等箫平笙开口,压低声神神秘秘笑问。
“你听闻,听谁说的?秦家二姑娘是不是?”
箫平笙眉心一蹙,一手推开他,嫌弃的掸了掸肩头,声线如结冰。
“不许再拿过去的事儿打趣,坏我名声。”
江昀杰无言以对,合着他是担心自己的名声,而不是秦二姑娘的?
盯着萧平笙的背影,江昀杰不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反正不是我告诉你的,除了秦二姑娘,还能有谁?假正经。”
这日,素来清高冷傲独树一帜的箫平笙,难得有耐心,左右逢源起来丝毫不尴尬。
江昀杰在旁眼瞧着,直惊奇地「啧啧啧」。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这还是箫平笙吗?”
到了宴席后半场,箫平笙凑到身边来,与他淡淡耳语。
“陛下赏赐的珍稀药材,我许多用不上,你稍后带回去,给阿玖补身子吧。”
江昀杰诧异挑眉,只觉怪异极了,他左右打量一眼,生怕被人听见。
“陛下的赏赐,你随手送人了?这我怎么敢收?别闹!”
箫平笙抿唇,语声清冷不容置疑。
“让你带回去,少废话,等她身子养好了,好寻个机会让我见她。”
江昀杰:“……”
第10章
成吧,她如今是老姑娘,但她不好面子呀
江昀杰是拗不过箫平笙,也不敢拗。
可这些东西如烫手山芋,带回府,免不了被江逢时和江夫人一通训斥。
等他木着脸从四海院离开,江逢时负手看着桌上的珍稀补品,蹙着眉陷入了沉思。
江夫人神情变化不定,艰难开口。
“老爷,这箫家三郎,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病重的时候,不顾礼制,提出临终前想见阿玖。
现在,又送这些御赐补品来,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江逢时沉了口气,回身看江夫人,斟字酌句地道。
“论起来,咱们跟箫家,也算是知根知底,箫家那两个孩子与我们江家几个孩子,都算是一路长大的,这箫平笙若对阿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