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胡一刻也不敢耽搁,屏住呼吸,一把拔出腰间佩剑,手起刀落剑影如光。
温岚甚至来不及痛呼出声,唇角左右便印出一道血线。
她还维持着张口尖叫的姿势,痛觉渐渐蔓延。
她颤抖着手想要捂住嘴,「啊」了一声,一块血肉便跌落在她掌心。
看着眼前这一幕,温岚再难支撑,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箫平笙满脸煞气,扫了眼箫胡,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屋。
箫胡咽了口口水,收剑归鞘,屈起指节在唇边吹了声暗哨。
转瞬,黑影闪现,提起地上的人就要离开。
箫胡伸手拦住他,沉声下令:“与边关通信,暗中调查一下温岚,尤其是在淮北的那几年。”
“是……”
屋里,两个大夫已经轮番给箫老夫人把了脉,老夫人正靠坐在床榻上,由小丫鬟喂着饭菜。
见箫平笙进来,箫老夫人连忙歪着头看他。
“我听见温岚叫我,她人呢?”
“她得了急病,会传染,不能再照顾祖母了。”
箫平笙淡淡开口,随口安抚了箫老夫人,默了默,语气转缓:
“明日我多派些人来陪祖母玩儿。”
箫老夫人张了张嘴,眼巴巴瞧了眼并排站在床尾的两个大夫,噘着嘴愁眉苦脸:
“温岚病了,传染给我了?我要看大夫,要吃药了?”
箫平笙缓了缓暴躁的情绪,转目看向那两个大夫。
两人背着药箱,本就战战兢兢地,被他这一眼看的,顿时腿都开始发抖,唇瓣哆嗦着,愣是不知怎么开口。
箫平笙修眉一蹙,冷声问道:“老夫人身体可有异样?如实说便是。”
两个大夫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回,回将军……老夫人身体,身体康健,只是肝火,肝火盛,脾气虚,需得调理。”
“是是,只需开……几幅,几幅调理的药,多走动,吃清淡些。”
箫平笙眼睫低垂,微微颔首,淡声下令:“去开药吧。”
两个大夫立时如蒙大赦,埋着头奔出了外室。
剩下两个婆子和丫鬟,纷纷缩着脖子垂着头,不敢吭声。
箫平笙上前,接过丫鬟端着的碗勺,掀袍坐在床榻边,眸色温和与箫老夫人道:
“还没传染给祖母,祖母不必担心,喝两幅调理身子的药便好了。”
箫老夫人抚着胸口,像个孩子似的小声嘀咕:“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说着顿了顿,又迟疑的问箫平笙:“那,那温岚什么时候能治好病?”
箫平笙薄唇微抿,舀了勺汤喂给箫老夫人,温声安抚她:
“她的病治不好,祖母不必惦记了,三郎再安排几个更细心,更忠心的人来陪祖母。”
屋里的两个婆子和丫鬟闻言,齐齐跪在了地上,埋着头也不敢吭声。
箫平笙视若无睹,继续喂箫老夫人用膳。
箫老夫人默默吃着他喂的饭,眼神时不时扫向地上跪着的人。
半晌,她小声说道:“她们,她们挺细心的。”
萧平笙将碗勺搁在床上支着的小几上,闻言唇角扯了扯,声线淡漠:
“那便再挑几个更细心的来。”
地上四人顿时慌了神,纷纷磕头求饶,惧怕的浑身发抖,连辩解都不敢说出口。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奴婢知错,将军饶命!”
箫老夫人看的一脸茫然无措,又转头看萧平笙,似乎是觉得冷面孙子在发脾气,才把人吓成这样。
箫老夫人也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萧平笙衣袖:“谁惹三郎生气了?”
跪着的四人立即噤声,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不敢吭声,一个个抖成了筛子,生怕成为第二个温岚。
萧平笙没理她们,依然看着箫老夫人,眉眼带笑,语声温和:
“三郎没生气,祖母可吃好了?”
他笑着说话,箫老夫人就没那么怕了,也笑着点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唉!三郎还没吃,三郎还饿着……”
“三郎有些事,还得出去办,一会儿在外面吃。”
“噢噢噢。”箫老夫人连忙推了推他手臂,“儿郎啊,办正事要紧的,快去快去,天黑了,祖母吃饱肚子,就要睡啦,三郎快去办正事吧!”
看着她果真乖乖扯了扯薄被,靠在枕褥上一副要睡的架势,萧平笙不由眼眶一热。
虽然智力上糊涂了,但有些事情,老太太心里明白。
他垂下眼,替箫老夫人掩了掩被角:“三郎就走,祖母睡吧。”
吩咐人将小几和碗碟收走,箫平笙自屋中出来,箫胡正侯在廊下。
“将军,已经与边关通信,温岚的底细会再查。”
箫平笙目视前方,长腿阔步不疾不徐的下了台阶,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你去一趟刑部,告诉朔王,今晚本将军有些私事要办,不过去了。”
箫胡领命,跟在他身后出了院子,这才转头离开。
深冬的夜里,箫平笙独自一人沿着廊道前行,冷峻的眉眼毫无波澜,步伐缓慢沉稳,径直去了箫夫人的院子。
廊下的侍婢掀了帘子,他跨进门时,箫夫人正在用膳,屋子里只有高嬷嬷在伺候。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见着他,箫夫人有些诧异,回头吩咐高嬷嬷,“去给三郎添副碗筷。”
高嬷嬷应声离开,箫平笙掀袍在桌前坐下,扫了眼一桌的素斋,继而看向箫夫人,清声和气的开口。
“阿姐今日回府,可将屏画的事说与母亲听了?”
箫夫人闻言垂下眼,隔了玉箸,捻着手里的佛珠点了点头。
箫平笙颔首,双手置于膝盖上,沉声道:“我送她走时,她也与我说了。”
“母亲,当年祖母怨怪温岚,曾说她心思不正蛇蝎心肠,大嫂的死,是不是与她有关?”
箫夫人眉心一蹙,语声发沉:“过去这么久的事,还提它做什么?三郎,无论如何,当日她腹中的,是你大哥的血脉。”
箫平笙默了默,继而重新站起身:“儿子知晓了,既如此,孩子已生下,温岚,母亲日后便不要管了。”
他留下此言,转身便走。
箫夫人静静侧目,却是未发一言。
高嬷嬷掂着碗筷站在廊下,目送箫平笙高大颀长的背影融入雪夜中,继而抬脚进了屋,迟疑地看着箫夫人。
“夫人,三爷可是要因着二姑娘的事,杀了温岚?”
箫夫人轻轻摇头,半晌,才徐徐开口:“不止是莲箬。”
“你交代下去。日后,这府里,不许再提「温岚」二字。”
“是……”
第95章
哦,你管这叫机遇啊?
今冬入帝都的陇南一带地方官,不是被留任帝都,便是被下了刑部大牢。
朝内朝外一副风雨欲来的沉重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箫平笙近日也很忙,忙着和朔王一起没事找事,忙着和朔王一起捉人审问。
一时之间,箫平笙的名号在帝都城内风头大起。
众人皆知,箫家如今是圣上的鹰犬。
便是公侯伯爵,平素在帝都遇见了萧平笙,都要客客气气低声下气地问声好。
与此同时,江昀律任吏部左侍郎的喜讯,是腊月初颁布的。
江夫人因此喜笑颜开了好几日,连带与徐氏相处时,都亲近自然了几分。
然而,没过几日,江昀杰调任陇南任监察御史一职的圣意也传到了江家,江夫人顿时觉得晴天霹雳。
“大郎刚回来!又要调三郎走?!他是武官,哪有武官任监察御史的?还是陇南,齐国公的地盘?”
江夫人急的直上火,嘴都起了泡,停下转圈儿的步子,眼巴巴盯向江逢时:
“这不是要三郎的命吗?啊?”
毕竟早知会是这样,江逢时倒是比她淡然的多。
他端了盏茶,顺了顺气,继而安抚道:“父亲都安置好了,此次调任陇南的,都是与江家有渊源的,大多感念父亲提拔之恩,会好好辅佐三郎,你放心吧。”
“我怎么放的下心啊?!”
江夫人甩着帕子,声调都扬高了。
廊下跟着江昀律来请安的徐氏,被这声调惊得一激灵,连忙扯住了江昀律的衣袖。
江昀律顿住脚步,回头看妻子,对上徐氏蹙眉摇头的神情,便也站住脚。
他抬手示意守在门外的杜嬷嬷别出声,静静听着。
“大郎去的江南郡,那江南郡有他外祖照应呢,赈灾修堤坝,虽是吃苦,好歹无性命之忧。”
“三郎呢?去的可是陇南,对上的是横行霸道的土皇帝乔家!”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千里之外鞭长莫及的,他万一有个闪失,消息传到帝都城,人都灰飞烟灭啦!”
“我不管,你去跟父亲说,三郎不能去!”
江逢时只觉得额角疼的直抽抽,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蹙着眉沉声道:
“富贵险中求,三郎要往上爬,你以为回回这种机遇都能让他赶上?”
“慈母多败儿,他都及冠了,成年了,让他去闯,不然怎么顶天立地?”
“哦,你管这叫机遇啊?”江夫人呵笑一声,狠狠白了他一眼,“这是送命的机遇吧?不要也罢!”
江逢时「啧」了一声。
政事上,他能跟人杠个三五六不服输,但在家宅里,就没有一次说得过妻子的时候。
他这厢无可奈何下,干脆甩手道:“你若是执意阻拦三郎的仕途,大可亲自去跟父亲说,我是没那么大的脸。”
“江逢时!仕途仕途,你眼里只有……”
耳听两人就要吵起来了,江昀律眼尖的瞧见跨进门的江幸玖,扬声唤道。
“阿玖!你也来请安。”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刚刚跨进院门的江幸玖,被这一声惊的愣了一下,迟疑地「啊」了一声:
“大哥,大嫂。”
徐氏回以苦笑,江昀律暗自舒了口气,冲江幸玖招手:
“既然来了,一起进去吧。”
江幸玖眨了眨眼,眸色忽闪,慢吞吞抬脚。
杜嬷嬷连忙掀了帘子,三人陆续跨进门,纷纷请了安。
屋里,正位上,江逢时和江夫人一人坐一头儿,各自捧了杯茶垂着眼。
便是什么都不说,江幸玖从这弥漫的沉闷气氛中,也品出了几分异样。
她拿眼去看江昀律,接收到她的眼色,江昀律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开口:
“三弟任督察御史一职的事,调任函已下,父亲,咱们是不是,该提前准备准备。”
他话一落地,江夫人板着脸,「嘭」地一声将茶盏搁在了手边。
这动作中含着的怒意,在座诸人纷纷深有感触。
江逢时抿了抿唇,硬着头皮接话:“帮手上,你祖父已经都精选到位了。”
“随行伺候的人和行装,你母亲若是腾不开手,阿玖和老大媳妇儿,你们俩相帮着替他归置归置。”
江幸玖和徐氏齐齐应声。
——母亲哪是腾不开手?分明是气的心肝儿疼,压根儿不乐意给他归置。
江逢时默了默,扫了妻子一眼,又接着道:“啊,此去陇南,任重而道远,沿途上的安危,你祖父说了,箫平笙会替他安排好。”
他说着,特地去看江夫人,一字一句语气郑重:“箫家世代为将,府中豢养的死士尽是武艺高强之辈,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陪着三郎此去陇南,必能保他性命无虞,你就放心吧。”
江夫人面色缓了缓,眉眼凌厉的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寡不敌众,那几个人,怎么抵得上齐国公乔氏的千军万马!”
江逢时「啧」了一声,愁眉苦脸:“那齐国公再嚣张,也不能说话就起兵造反呐!乔贵妃和怀王这不还在帝都呢吗?”
“他真要造反,还管乔贵妃和怀王死活?”
江逢时无言以对,“那你要如此钻牛角尖儿,我也无话可说了。”
“嗨!你此话何意?三郎那是我亲生的,不是你亲生的是吧?我担心他……”
“母亲!”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江幸玖连忙开口打岔,见两人齐齐看过来,她呵呵一笑:
“话说回来,这事儿,三哥是如何想的?他可是自愿要去的?”
江夫人话头一噎,板着脸问江昀律,“三郎呢?”
江昀律扫了眼江幸玖,沉凝道:“当是还在吏部吧,调任下,他得办差事交接,更换文印。”
江幸玖浅笑颔首,又看向江夫人:“既然是三哥的事儿,不如等三哥回来再说,您与父亲意见不和,那总得考虑三哥的意愿,是吧?”
——虽说全家上下,或许母亲是最后一个知道三哥要去陇南的人,大家之所以前些日都不敢透漏这消息,怕的就是母亲这副反应。
——眼下既然安抚不了,那还是让三哥自己来吧。
本着「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地精神,江幸玖毫不犹豫将江昀杰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
江逢时和江昀律齐齐附和,大不了老三就是挨顿骂。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这样想着,父子俩十分心安理得。
江夫人默了默,沉下心来:“成,那就等三郎回来再谈。”
于是,江幸玖起身告退,江昀律夫妇也跟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