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嘟了嘟嘴,单手托腮,皱着鼻尖嗅了嗅炉子里的飘散出来的地瓜甜香,开始心不在焉。
“且不管他们定没定的成,反正三书六礼还没开始过呢,秦家四郎先不乐意了,据说他去了马尚书府闹,被秦府的人带回去,没看住,又跑到了珣王府去找秦侧妃,后来秦侧妃亲自将他送回了秦府。”
“第二日,珣王在燕归来吃酒,与人笑谈,说四郎在王府里红着眼哭,求秦侧妃帮帮他,他不要娶马皓月,言谈举止俨然像个智童,瞧着脑子不太好。”
清夏微微张嘴,面露诧异,“珣王是说秦四郎傻啊?”
明春点点头,看向榻上的江幸玖,压低声道:“现在外头都在说这件事,说秦四郎是天生脑子不灵光,不然他本是嫡子,为何不继承家业学医,反倒是秦侧妃一手医术继承了秦家衣钵。”
“说什么秦家还对外说,秦四郎潜心读书,是为日后考取功名,其实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被人笑话罢了。”
“秦家在大召国享负盛名多年,族中尽是医学奇才,偏生出了个秦四郎是傻子,自然不愿被人知道。”
江幸玖浓睫轻掀,歪头看向两人,“不是说过去秦四郎也偶有在各府宴席间走动吗?真是傻子,怎么会不被人所察觉?大约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了吧。”
明春耸了耸肩,摇头道,“这奴婢就不知了,大约傻的没那么厉害吧?不过出了这事儿,没过几日,就传出马家姑娘已定亲事,明年及笄就要出嫁的消息,定亲的人不是秦四郎。”
“秦家倒是消停了,但马家又闹了起来,说是连夜请了大夫入府,马家姑娘割腕了……”
江幸玖惊了惊,下意识坐直身,“这么大动静吗?怎么今日你才说?”
明春腼腆一笑,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奴婢近日没空闲去大厨房,还是今早去传膳的时候,听那几个厨娘说起,才多问了几句。”
至于她为何没空闲去大厨房,一旁的清夏面颊一热,埋着头踢了她一脚。
明春撇了她一眼,眯着眼笑,“你放心,就算姑娘知道如松总找你,也不会怪你疏忽职守的,反正你们都要成亲了。”
清夏的脸瞬间爆红,狠狠瞪了她一眼,“闭嘴吧你!”
江幸玖没理两人的打闹,她还想着马皓月割腕的事,继而问明春。
“马皓月割腕了,然后呢?”
明春摇摇头,“人没死吧,然后奴婢没再细问,赶着给姑娘送膳回来。”
江幸玖冲她扬了扬下巴,细声吩咐:“去,现在去问,近日帝都还发生些什么事,多打听些回来。”
明春闻言连忙起身,临走前还叮嘱清夏给她留个地瓜。
第100章
箫兄算无遗漏,本王佩服至极
明春这一去,去了得有一个多时辰,直到皎月院的小丫鬟去大厨房传膳,她才领着人和膳食一块儿回来。
江幸玖用膳时,谨记「食不言寝不语」,她端着莲花小盏,鸦羽般的睫翼轻垂,静心听明春的嘴叭叭叭。
清夏和明春挨着并排坐在小凳子上,时不时给她递一盏茶。
“秦家和马家大约是因此闹得不太和睦,马家姑娘割了腕,医传世家的秦家人和秦侧妃竟然未去看她,想是不愿再淌她这趟水。”
“还有人说,马家是要把马皓月嫁离帝都,马夫人和马皓月都不乐意,才以死相逼。”
“马尚书无动于衷,还痛斥她不知他一片慈父心肠,只会胡闹,迟早要连累整个马家。”
“自此马家的事儿倒是没再听说什么,好像消停了下来。”
“只又说因为珣王口不择言,让外人都误会秦四郎是个傻子,秦侧妃与珣王闹了一场,珣王烦不胜烦,又跑到燕归来去花天酒地,醉酒时说起与秦侧妃的房事。”
“说上次秦侧妃鞭挞他爱妾,至其小产丢了半条命,珣王后来反思,想着不该为个贱妾与侧妃生分,便想与她重修于好。”
“可每每同房她都不情愿,装的什么贞洁烈女一般,哭哭啼啼地还不如花楼里的姑娘识趣,娶回院里的侧妃,像是被逼良为娼似的扫兴。”
“说些别的。”清夏听得直耳热,推了明春一把,“姑娘还未出阁呢,说什么别人的房事与她听?”
明春抿着嘴去看江幸玖,江幸玖搁下碗箸,捡了帕子拭了拭嘴角,语声清浅:
“无妨,接着说。”
明春便又接着说下去,“再也没什么别的了,除却马家和秦家的事,只剩箫将军和朔王如何在帝都城横行霸道,欺压官宦世族了,听闻马家,近日没少被箫将军搓磨。”
江幸玖闻言忍俊不禁,笑看了她一眼。
“那得了,他的事就不用说了,既然说完了,你们俩快去用膳吧,我这儿不用伺候。”
明春和清夏齐齐应声,起身招呼小丫鬟们进来收拾,继而带着人静悄悄退出屋外。
到了廊下,明春还挽着清夏追问,“我的地瓜呢?”
清夏好笑,“给你留着呢!”
两人渐行渐远,耳边清静下来,江幸玖踢了绣鞋坐回榻上,盯着泥金小炉上的青烟若有所思。
——珣王在外人面前口出妄言,先后讽刺笑话秦家姐弟,看似荒唐,多少有些刻意了。
——他是故意给秦家闹难堪的吧?
——秦家和马家向来走的亲近,秦四郎若是真的傻,配马皓月,知根知底亲上加亲,这门亲事倒也挺合适的。
——可这两家,眼下又看着是因儿女姻亲闹掰了。
——秦家是厉王党。萧平笙最近整治的都是齐国公府的爪牙,那么,马家是怀王党?这可太有趣了呀。
她单手支颐,歪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半晌轻笑低喃一声:
“什么世家姻亲,不还是面和心不和,各怀鬼胎吗?”
此时的「醉春楼」雅厢内,箫平笙刚刚送走了贵客,命人新换了桌酒菜,朔王便姗姗来迟的推门而入。
他解下紫貂大氅搁在一旁,搓着手落在,先扫了眼桌面,才温润笑道:
“我这身上没血腥味儿吧?可影响你食欲?”
箫平笙薄唇浅勾,没理他,径直倒了杯酒,“来的正是时候,秦院判刚走。”
朔王长眸一眯,转了转食指上曜石指戒,清声问他:
“他来时瞧见是你,并非是本王,脸色可好看?”
箫平笙捏着酒盏,当真认真回想了一下,继而摇摇头:
“大约算不上好看吧。”
秦家和箫家有隔阂,秦院判自然约的是朔王,不过今日,是箫平笙特地与朔王换了,亲自来见秦院判的。
至于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想亲眼看秦家丑恶的嘴脸,也想亲手玩儿死马家。
朔王似笑非笑,“看秦家和马家撕破脸,你可是暗爽的很?他可贡献了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箫平笙眼睫轻掀,笑看着他没说话。
朔王了悟,哈笑一声,压低声,“邪了门儿,你怎么就知道秦四郎是秦家的软肋?一戳一个准儿啊?又怎么知道,秦家有马家的把柄?”
箫平笙凤眸底的笑意清浅,腰背坐的笔直,瞧着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滋味,慢吞吞道了句: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
朔王眨了眨眼,面露感慨,倒了杯酒敬他:“箫兄算无遗漏,本王佩服至极,能与为伍,实属荣幸,这杯本王干了,你随意。”
若说在此之前,朔王与箫平笙走的近,是因为都是为圣上办事的一路人。
那么自这件事之后,朔王再不敢小瞧箫平笙此人。
——说起惹是生非,箫平笙胡搅蛮缠不讲理时,那是活菩萨也要被他逼的暴躁了。
——说起审讯抓把柄,上过战场杀人无数,他的手段狠起来,真能折磨的人生不如死。
——说起谋算是非,挑拨关系,他那份心机城府,拿捏人心手到擒来。
——再说秦家和马家会互掐,彼此手里都有对方的把柄,箫平笙也像是胸有成竹十拿九稳。
——日前,不过才得了马家要与秦家联姻的风声,他就开始盯着珣王府,秦府和马家。
逮着个秦四郎的短处,就使人在外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还让秦家误会是马家结姻不成,故意在外揭秦家短……
想着想着,朔王摇了摇头,轻「嘶」一声:“说来也怪,回回让你算这么准。”
“接下来如何?马尚书的罪证,呈到御案上去?还是等明日早朝当殿检举?”
箫平笙浅浅抿了口酒,闻言不置可否的扫他一眼,慢条斯理道:
“急什么?兔子被架到锅里,只顾得上自救,可若是给它个喘息的机会,它知自己死到临头,必然要先狠狠反咬一口。”
朔王长眸微眯,喃喃道,“你是说,用这罪证,去套马尚书?”
箫平笙眉峰一挑,笑意清和自在。
“秦家此番虽不在圣上要整治的队列内,但有机会拿它把柄,为何要就此放过?”
“在大召国屹立多年,他日若是想要整治秦家,怕是也不容易。”
“把柄嘛,积少成多,总有一日能用得上。”
朔王直「啧啧」有声,温润的眉眼略透嫌恶,上下打量他一眼,好言相劝。
“做人,肠子不能黑透,你这黑的都滴墨了。”
“至于么?不就是曾算计了你和小青梅一把吗?这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苏二郎的坟头草都割了几波了,你跟你那小青梅最后不也没什么吗?这么记仇啊?”
箫平笙不以为然,轻轻搁下酒盏,回以浅笑,姿态十分光风霁月。
“不止,还曾撕毁我婚书,辱我箫家门风呢。”
朔王不屑一顾,扯了扯唇角,失笑嘀咕一声:“婚约毁之一旦,不也是如了你意?”
箫平笙挑眉摇头,不与认同,一字一句回道:“结果如意,可方式不对,我很不悦。”
朔王:“……”
眼睫低垂,萧平笙薄唇冷勾,眸光如朗月清霜。
——还曾企图挑拨他与阿玖的关系。
——马皓月想要害阿玖名节那事,秦家也脱不了干系。
——他可都记着呢……
第101章
我是爱自在,可我也洁身自好知疼人啊
自「醉春楼」出来,箫平笙与朔王各自离开。
临走前,朔王撩着车帘与箫平笙道别,瞧见后头箫胡提着打包好的食盒出来,不由温润一笑,轻飘飘戏谑一声:
“听说过送金银首饰,玉石朱钗来博美人一笑的,箫将军这送酒菜的,本王倒是头次见,怎么?太傅府上可是缺手艺好的厨子了?”
对他这番刻意调笑,箫平笙不痛不痒,回以淡漠一眼,利索的翻身上马,淡淡回了一句:
“要说起来,到底还是王爷孤家寡人自在些,无需像我一般,得费心亲近妻家长辈和舅兄,说多了,王爷也不懂。”
朔王笑意微敛,目送他打马离开的清挺背影,再看向「嘿嘿」一笑闷头追上去的箫胡,一时唇角抽了抽,忍不住啐了一声。
“跟谁显摆呢?不是本王高抬贵手,你能这么顺利扒上江家的亲事?嗤……”
坐在车辕上的近卫穆高摸了摸鼻尖,清咳一声,试探着开口:
“王爷,回王府还是……”
朔王愤愤甩了车帘子,没好气道了句,“长公主府。”
穆高低应一声,给车夫使了个眼色。
这厢,箫平笙主仆俩在江府门前下马,一前一后进了门,径直往「承熙院」去。
进门正撞上徐氏带着人要出去,他淡淡一笑,拱手见礼。
“大嫂……”
“将军。”徐氏连忙回礼,继而笑着让开路,“将军进去吧,郎君和二叔正等着您。”
箫平笙点了点头,视线扫了眼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小肉团子,继而抬脚先行一步。
箫胡替他掀了帘子,堂屋里,江昀律和江昀翰已是围在桌边喝上了,只酒菜还没动多少,像是也刚开始不久。
“来来来。”见他过来,江昀翰长眸笑眯招了招手,“你带的酒呢?可是关北烧刀子?”
箫平笙解了大氅,在桌边落座,闻言笑着摇摇头:
“自家兄弟,小酌怡情,重在一桌吃喝叙叙话,关北烧刀子太烈了,伤身。”
江昀翰不以为然,抬手指了指他,“小气……”
箫平笙凤眸笑眯,好声好气道,“下次,我命人快马加鞭从关北送几坛来,孝敬大兄和二兄,只到时奉劝你们缓缓的品,若喝伤了身子骨,可不能怪罪我。”
箫胡自提着食盒出去寻侍婢,叮嘱人将带来的酒菜奉上去。
江昀翰朗笑几声,掂起酒盏饮尽了,将杯子倒过来空了空,摇头晃脑的叹息:
“酒不伤身,只恨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箫平笙修眉一斜,斜看了江昀律一眼,正要说什么,江昀翰又自斟酒一杯,接着叹了句: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江昀律闻言失笑一声,自他手里夺过酒壶来,一边给箫平笙续酒,一边笑道:
“别理他,无病呻吟。”
箫平笙也跟着笑了一声,双手端着酒盏,面露迟疑笑问江昀翰:
“二兄这是遇上难事了?何以就借酒消愁呢?”
江昀翰「啧」了一声,自腰间抽出折扇,转着指尖把玩儿,唉声叹气地睨他一眼:
“你如今仕途平步,觅得良缘,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法与我感同身受,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