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说了你也不懂。”
“既然不说,为何还要喊我来一桌吃酒?”
江昀律连忙伸了胳膊打断两人,“先说好,这桌酒是我喊你来的,老二就是横叉进来的。”
他说着斜睨江昀翰一眼,语声温淡,“你要蹭桌儿就打起精神来,别唉声叹气的,扫不扫兴?”
江昀翰委屈,用牙叼着青瓷酒盏,含糊不清道,“若不是老三不在,我才懒得找你来。”
“正是说。”江昀律拍了拍桌子,挑眉道,“最倒霉的那个临走都没垂头丧气,你好歹也算是喜事将近,怎么有脸在这儿伤春悲秋?成亲就成亲,这不迟早要办的大事?你成了亲,也没说就拘着你,不让你出去会见那些知己好友不是?”
这下,箫平笙是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眼睫低垂掩住眸底笑意,默默抿了口酒。
江昀翰嗤笑一声,两指捏住青瓷酒盏,翻了自家大哥一眼:
“谁人不想两情相悦?你如意了,就不管我和老三,看戏的不怕台高,还坐在旁边说风凉话?”
“再言之,那若成亲后,我也是有家室的人,如何还能不顾及正妻的脸面,时常往黄梨巷里钻?我是爱自在,可我也洁身自好知疼人啊。”
江昀律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倒是只你嘴巧,这是你当初为了图不入仕为官,图逍遥自在几年,应允了母亲的条件,现今与我何干?开导你几句,反倒成说风凉话了?”
他说着昂了昂下颚,看箫平笙,“我也不好再说,你来说吧。”
箫平笙眼睫眨了眨,搁下酒盏,气定神闲地撇了江昀翰一眼,徐徐开口。
“我若是来劝二兄看开些,二兄心中郁气,大约又要说我人生得意,不能与二兄感同身受,也成在旁说风凉话了。”
江昀翰用扇柄杵着下巴,斜眼睨他,无精打采地问:
“故而,你不打算开解我了?”
箫平笙低笑一声,干脆的斟满了酒,掂着酒杯过去与他碰了碰杯,这才缓声道:
“江南姚氏,执掌盐道,富贵不可言,又是二兄的外祖家,姚家的姑娘自是千里挑一,嫁过来亲上加亲,本为一桩良缘呐。”
江昀翰咂了咂嘴,干巴巴扯了扯唇角,与他干了一杯,苦笑点头。
箫平笙搁下酒盏,又接着说下去,“何况,大兄曾在江南任职,对姚家姑娘大约相熟,二兄若是担心相处不睦,多向他打听几句也无妨。”
江昀律被点了名,左右看了两人一眼,连忙接话:
“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容颜秀丽,是当下百家难求的贤妻人选。”
箫平笙「唉」了一声,曲指扣了扣桌面。
“大兄总该不会骗你,既是好姑娘,二兄他日见了,相处相处便是了,怎么就断定自己是委屈了,不会喜欢?”
江昀翰闻言默了默,半晌沉了口气,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拍桌道:
“原也没说死,若是相处不来,人家也嫌弃我没出息,大不了在帝都城给她寻门旁的亲事便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见他像是活过来一口气儿,江昀律听罢笑了一声,转眼看向箫平笙,适时的转移话题。
“过了年,离开春就不远了,吉日可看好了?”
箫平笙浅浅勾唇,颔首道,“正月里乍暖还寒,故而选在二月里,还暖和些。”
江昀律「唔」了一声,笑曰,“我听芯韵说,母亲还想着拖到阳春三月。”
箫平笙笑意溢到眉梢,“还得等两家一起商议,与我看来,自是越早越好,总之府邸就挨着,便是早些迎了亲,阿玖一样能时常回来。”
江昀律也笑着点头,指了指江昀翰,压低声道:“我们俩尽力而为,到时相帮着你说几句话,不一定管用啊。”
箫平笙当即抱拳谢过,“二位兄长有心,便足以了。”
第102章
有东西要送你,但你不许笑我
年末时,朝中放了假。
帝都城前段时日因着许多官员落马和调动,而闹得人心惶惶,近日也像是渐渐沉淀下来,有了年节前的热闹与闲适氛围。
热闹的是各府后宅女眷,忙着备年礼,忙着府邸之间彼此走动。
闲适的是府宅里的男人们,终日不是聚在府里闲话喝茶,便是相约着出府游玩吃酒。
江幸玖最近很忙,她就要出嫁,每日被江夫人拎在跟前儿,学着打理中馈,应酬各府间的年节回礼。
箫平笙就很闲,但他不爱游玩吃酒,除却时不时到江府陪着江家祖孙三代话家常,便是日常拉了人出城,到山林里去冬猎。
这日,江幸玖和徐氏正在四海院儿里,对着册子细数,要回给忠勤伯府的年礼。
杜嬷嬷打了帘子进来,笑眯着眼传话:“夫人,箫将军亲自送了几只猎物来,三只雪貂并一头鹿,老爷使人来传话,中午留了人一同用膳,现今正在老太爷处说话呢。”
江夫人闻言,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端雅的眉眼间笑开:
“他倒是有耐性,连着今次的,这些日得送了七只雪貂来?”
杜嬷嬷笑盈盈点头,“是七只,有紫貂,有白貂,箫将军说给女眷和小郎做披风用的,若是不够,他改日再送来。”
徐氏听罢抿嘴一笑,轻轻扫了江幸玖一眼。
江夫人笑容慈蔼,搁下茶盏,盯向江幸玖,故作没好气地道:
“不就是想着二月里娶你过门,直接到我面前来提便是,非要塞这么些难得的物件儿来堵我嘴,只他心窍玲珑了。”
江幸玖忍俊不禁,合上册子,清柔回她:“母亲不愿点头,东西使人给他送回将军府便是了。”
江夫人绷不住了,好笑的嗔了她一眼,“准女婿孝敬了我的,我做什么还送回去?罢了罢了,终归是女大不中留,你且快些嫁过去,省的还相帮着别人,我瞧着直添堵。”
江幸玖玉容微红,咬着唇垂下眼没接话,故作淡然的翻了翻桌上的礼盒。
徐氏浅浅一笑,适时的开口:“冬猎极艰难,冰天雪地的,活物本就少,即便是有,也大多是熊瞎子雪皮狼一类的猛兽,帝都城里的达官贵人世家子弟们,也极少举行这种吃力挨冻还捞不到多少好东西的活动。”
“箫将军为娶妹妹,也算是极费心思了。郎君陪着他去了两遭,回来还直说再也不去了。”
江夫人对着自己这女婿,是越瞧越满意了,而今听了这话,笑的有些得意,接道:
“正是他该费心思的时候,若是没这份耐性,还怎么配的上我阿玖?”
徐氏掩着帕子低笑两声,“母亲说的是。”
江幸玖自己都听不下去了,红着脸将册子搁在桌上,转身要走:
“既然要摆家宴待客,我去趟大厨房看看。”
徐氏连忙追上她,“我与妹妹一同去。”
两人还没跨出门栏,就见明春掀帘进来,手里捧了张花帖,“姑娘,府门上送进来的,说是苏相府的请帖。”
苏相府?
江幸玖月眸微怔,杜嬷嬷已经上前接了帖子,拿进去给江夫人看。
明春抿了抿唇,凑到江幸玖耳边,低声细语的传话:
“方才听外边儿说的,珣王府的秦侧妃在雪地里翻了马车,小产了。”
——秦明珠小产了?!这孩子去的可跟来的一样快啊。
这消息比苏相府的请帖还令人震惊,江幸玖看了眼身边的徐氏,扭身回了屋里。
江夫人刚看完请帖,扫了眼两人,锁着眉心道:“庆和公主正月初十及笄,她虽是被拘在长公主府,但及笄礼总归是要回苏相府办的,既然下了帖子,她又是公主之尊,咱们是要去的。”
江幸玖在一旁围椅上落座,轻声开口:“及笄礼该是亲族参加,哪有外人都去的道理?”
江夫人沉了口气,将帖子随手搁在手边。
“话是这么说,但公主的帖子,怎么也不好推脱。”
“过了及笄礼,她就要送去大楚和亲。想是苏家也想办的排场一些,族中出了个公主,终归是苏家有体面,苏家人普天同庆似的,圣上看了这态度,也乐见。”
江幸玖不再接话,而是提起方才明春打听来的话。
江夫人听了也怔了怔,不过一瞬就平静下来。
“没了就没了,怪她自己没福气。之前外头不还传与珣王床笫不和睦么?总归也没人在意,生下来沾个庶长子的名份,也不见得就好。”
江幸玖缄默。
午膳后,江幸玖亲自送箫平笙出府,两人并肩行在廊檐下,谈起这两件事。
箫平笙眉眼冷峻,鸦羽似的睫毛低垂着,唇角清浅扯了扯。
“帝都城里马车打滑,自是少见,总归与咱们无关,不必多想。”
“倒是苏青鸢及笄礼那日,若是有热闹,你可躲远些看。”
这话一听就不对劲,江幸玖驻足,转身昂着头认真打量他。
“你怎么知道有热闹?”
箫平笙眼睫轻掀,对上她澄澈的月眸,清润含笑:
“我猜的……”
——信他才有鬼!
江幸玖睫羽眨了眨,素手伸到狐裘下,在背后交握,樱唇濡喏语声低细:
“我现今在好好待嫁呢,万事避之唯恐不及,就算苏相府有热闹,我也不想去凑……”
箫平笙修眉轻挑,点了点下颚。
“情理上,我是赞成你安心待嫁。”
“私心上,还是想让你去看热闹。那日我也在,安心去,你也有段日子不见阿姐了。”
——有些热闹不亲自看看,只耳听,是不够解气的。
江幸玖低「唔」一声,轻轻点头,继而看了看左右,示意箫胡和明春走开。
本就坠后几步的两人对视一眼,善解人意地齐齐转身,走向了廊道尽头去。
见她这番举动,箫平笙眼底溢出笑意,饶有兴致的盯着小姑娘看。
江幸玖轻咬唇瓣,含羞带怯的扫他一眼,小声嘀咕。
“有样东西要送你,但是先说好,你不许笑我。”
箫平笙眉眼带笑,强抑住上扬的唇角,轻咳一声,眸色柔润凝着她,低低「嗯」道:
“阿玖头一次送我东西,我便是笑,也是心中欢喜的。”
说罢,他摊开掌心示意。
江幸玖盯着眼前修长白皙的大手,面颊逐渐发热,慢吞吞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将一物置于他掌心。
箫平笙视线定住,瞧着摊在掌心的小物件。
是枚由朱红锦绳编织的腕绳,串了金铃铛。
瞧着喜庆,却又怎么看都女里女气的。
箫平笙:“……”
腕绳在指尖盘旋,他默默数了数。
一,二,三……九。
箫平笙瑞凤眸微动,垂眼看身前的小姑娘,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他将腕绳攥在掌心,柔声问她:“这是何物?”
第103章
便是让他倾家荡产去换,他也愉悦至极
庭院蒙雪,廊宇萦霜,四下清寒,两两相对。
箫平笙问出口时,捻在指尖的腕绳上,金铃铛发出一声声清悦「泠泠」声。
他耳听着,像是心下了悟了什么。
送都送出去了,江幸玖也没什么好羞窘的了。
她舔了舔唇,看了眼箫平笙,素指绞在一处,软声解释:
“你出征那年,母亲替我从定安寺求的姻缘结。”
那年她刚及笄,大召国素来有此民俗,长辈会为家中及笄的女儿前往国寺的月老殿求姻缘结,图的是上苍庇佑姻缘顺遂。
于女儿家来言,「姻缘顺遂」已是出嫁前最大的祈愿。
可是后来,苏亭沅死了,她被外人口口相传着「克夫」,难以再嫁。
她指了指那腕绳,“旧结不顺,新缘际会,我便将它拆了,亲手编的。”
“这铃铛,是我及笄礼……”
箫平笙捻了捻那两枚铃铛,温笑接话:“你及笄礼冠的头钗上,拆下来的?”
江幸玖微微一怔,眼巴巴盯着他,月眸晶亮微烁,喃喃道:
“你记得……”
箫平笙眉眼带笑,轻轻捏了捏她白嫩的面颊,嗓音柔润:
“女儿家及笄的头钗,出嫁时要簪在头上一起过门的,我自然要认真看几眼。”
——江家九姑娘的「九莲金陵钗」,是出自江太傅之手,不能说巧夺天工,但寓意与名头却在帝都城内口口称道了一段日子。
“九转金莲佛前婢,九铃香钗梵音归。”
箫平笙摸搓着九铃腕绳,神情柔和,念了那句曾经口口相传的诗。
两人四目相对,见江幸玖眉眼笑弯,箫平笙眼睫轻眨,鸦黑的瞳仁里似有星辉流淌,低喃道:
“你出生时,太傅亲自登定安寺,向活佛大师请字。”
“你及笄,他又亲手做了这头钗,是期望你一生受神佛庇护。”
“阿玖,你在江家多受臻爱,到我这里,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幸玖羞赧抿唇,垂下眼,将腕绳取过来,绕在他腕上,顾左右而言他的开口:
“九字在佛家,有独特寓意。佛家九识中,第九为庵摩罗识,即为清净识。”
“觉识的本来面目,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生不灭,是诸佛的境界。”
“它超越了苦与乐,不在苦乐中轮回。”
“释迦牟尼佛大彻大悟后说:众生只要回到清净识,即是成佛。”
说了这些,腕绳扣在箫平笙的手腕上,殷红如游龙身披金铃斗,衬的他修白有力的腕,瞧着邪肆又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