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幸玖愤愤推了他一把,继而一边用手背擦嘴,一边转回头去继续偷听。
珣王少见的眉眼柔和,卸了一身的吊儿郎当,配上他男生女相的秀隽面貌,瞧着正经而深情。
“你放心,只要好生安置了孙家女的身后事,过段日子,自然风波便过去了。很快,我会再安排,让你无法嫁去大楚,耐心等一等。”
“我听表哥的……”
“嗯,孙羽攸的事便算了,就当是让你解解气,但是别再轻举妄动,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让你出气。”
“我记下了——”
直到两人相拥在一起,瞧着苏青鸢如归巢的乳燕般,娇羞欣喜的窝在珣王怀里,江幸玖只觉得手臂上的细粟又再次蔓延了上来。
她收回视线,抚着手臂「嘶」了一声,小声道:“我们走吧?眼下四下无人,会不会不太好出府?”
箫平笙神情闲适,只含笑问她,“不再看了?”
江幸玖摇摇头,抬脚就走。
听见身后的人步伐沉稳的追上来,还闷笑一声,很是没正经地道了句。
“也对,别人亲热,有什么可看的。”
——啥意思?自己亲热才好看?
江幸玖一个白眼还没来得及翻过去,腰间一紧,骤然脚下腾空,耳边迎风。
她下意识要叫,却被这人迅速凑近的俊脸,将那声「啊」堵回了口中。
唇齿纠缠只不过几个瞬息,她已脚踏实地。
再四下看时,两人已经站在一处空荡的巷子里。
江幸玖没好气,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小声嗔怪:“下次你倒是提前知会一声!”
箫平笙闷笑两声,牵着她手,往巷口的马车走去。
第111章
既然早就派人盯着苏家,自然也就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车厢,马车徐徐驶动,渐渐融入市井。
听着外头嘈杂的人声,江幸玖定了定神,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开始一一提出疑问。
“你如何知道今日苏相府会出命案?你和朔王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箫平笙闻言薄唇轻扯,一手掀开侧座的木板,自空荡的柜身中端出一叠糕点,递给身边的小姑娘,声线柔和:
“过了午膳的时间,先垫补一些。”
方才的点心都进了箫莲箬的肚子,她这会儿倒真是饿了。
江幸玖顺势接过盘子,捏了块桂花糕,入口绵糯清香,还是温热的,她月眸笑弯,小声催促:
“快说呀,究竟怎么提前预知的?”
“不算预知。”
箫平笙双臂环胸,背倚车厢,瑞凤眸清润含笑,静静看着她吃东西,只觉得他家小姑娘,连吃个点心都如此乖软可爱。
“当年苏家和秦家合谋,欲要利用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毁婚约,最终弄巧成拙死了苏亭沅,害的你被人非议。”
“既然受过他们算计,又怎么能再大意,总要寻个机会还回去才是。”
“何况,好不容易苏青鸢受封庆和公主,要送去和亲,未免中途再生事端,便派人盯着苏家了。”
——既然早就派人盯着苏家,自然也就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江幸玖咽下嘴里的糕点,一脸了悟,眸子亮晶晶,直盯着箫平笙看。
“所以,你早就知道孙羽攸与苏五郎珠胎暗结,还已暗中抬进苏府的事了?”
箫平笙也没否认,继而接着道:“孙夫人出自秦府,孙羽攸与秦明珠是表姐妹,虽说两人之间的情谊不比秦明珠和马皓月,但到底还是亲戚。”
“她当初借着秦明珠与苏青鸢相近的捷径,亲近苏五郎,不惜与他私通怀上身孕也要进苏相府,甚至企图破坏苏陈两家姻亲,早已被苏家人厌恨,不过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一直容忍罢了。”
“苏家与秦家不同,苏皇后虽然早逝,但苏丞相是珣王嫡亲的舅舅,他若是不支持珣王继位,转而去支持厉王和怀王,厉王和怀王也不可能对苏家做到用人不疑。”
“所以,他们是与珣王死死绑在一起的,过往帝都城都传言苏青鸢会嫁与珣王做正妃,若不出意外,亦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太后不满足于此,要争夺皇位,自是助力越多越好,甚至还为珣王拉拢秦家,秦明珠嫁给了珣王,苏青鸢却要去和亲,换了是谁都会意难平。”
“现在的苏青鸢记恨着秦明珠,她不能对秦明珠怎么样,便只能将气撒在别人身上。例如,秦明珠的表妹,受苏家人厌恶,又已经落在她掌中,轻易可拿捏的孙羽攸。”
江幸玖月眸清幽,舔了舔唇瓣上的桂花糕屑,若有所思的开口:
“苏青鸢拿孙羽攸出气,又碍于她腹中怀着苏家的骨血,故而不能下狠手,但她一定屡次欺辱过孙羽攸。”
“可孙羽攸敢在闺中时,便与苏五郎珠胎暗结,还企图毁苏陈婚约,自然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她能在相府忍受三个月,又为何突然投湖?”
箫平笙眉眼冷峻,淡淡道了句:“你忘了?方才苏夫人说过,昨夜孙羽攸又闹了一宿,与苏五郎起了争执。”
“因为与郎君争吵,便要带着孩子投湖自尽?”
“不。”箫平笙摇摇头,浅笑提醒她,“动静闹那么大,第二天还是苏青鸢的及笄礼,你觉得苏夫人会对此置之不理?”
江幸玖这才想起,方才苏夫人在花厅内说过,前一日去过孙羽攸的院子,安抚过她,且叮嘱过院子里的人,今日不许孙羽攸出院子走动。
她黛眉轻蹙,面露迟疑,“难道是苏夫人说了什么,刺激了孙羽攸?”
箫平笙微微颔首,“人在情绪不佳时,往往会口不择言,再加上苏青鸢长此以往的挑拨欺辱,她孤立无援,早晚要崩溃。”
“她恨苏家,恨苏青鸢,自然要想办法报复她。”
“用自己的生命报复她?”江幸玖目露惊疑,随即摇头,“这得是多恨呢?”
箫平笙凤眸幽暗,缓声道:“若是她知道,苏家答应孙家扶她为平妻,不过是缓兵之计,若是她知道,自己即便生下孩子,也会死呢?”
江幸玖樱唇微张,怔怔看着他,半晌没接上话。
——是啊,女人生子,本便是闯鬼门关,想要她死,太容易了。
——何况,苏家一方面给孙家承诺会扶她做平妻,一方面却又瞒着陈家,只说事情已经解决了,这分明就是做着另一手打算。
——若是孙羽攸在生产之时死去,那一切问题便都解决了。
——若是苏青鸢将这些全部都告诉她,她得有多绝望?
——孙羽攸人就被看守在苏相府内,唯一可依仗的孙家人,只要苏家不肯,她就见不到。
——就算是求救最亲近的苏五郎,恐怕他也不会信她说的话,只会觉得她又在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只会更厌烦她。
“这样想想……”江幸玖细思恐极,喉间咽了咽,喃喃失语,“的确是挺可怕的。”
“腹中的孩子原本是她上位的福星,却成了她的催命符,这种明知自己一定会死,却无法子可逃生的绝望,的确会逼疯人。”
“所以……她死在今日,是孤注一掷了?”
箫平笙默了默,轻轻摇头,声线低缓:“原本我是料定,今日苏相府贵客云集,孙羽攸一定会孤注一掷逃生,到时当众揭露苏家人的面目,让苏家人受万人唾弃,才是最好看的热闹。”
——这才是他原本想要阿玖来看的热闹,苏家曾和秦家联手,弄巧成拙,还是害的阿玖被人骂「克夫」。
——若是苏家的阴暗心思被孙羽攸揭露,必然名声尽毁,被万人唾弃,便是孙家和陈家也饶不了苏家,也算是他们的报应。
“我原本已经冒着风险,安排了线人助她一臂之力,她顺利逃出了那院子,我的线人便隐身而退,谁知……”
江幸玖吸了口冷气,“她既然已经逃出来了,按理来说奔着前堂去就是,大吵大闹一番,那么多人,总会听到的呀!为什么投湖……”
她说着,突然一噎,黛眉紧蹙,“难道,是有人想让她死?”
“有人让她死,然后又安排人去前堂将她死了的事闹出来……”
萧平笙薄唇微抿,下颚点了点,淡淡道:“这人手段不太高明,孙羽攸若是死了,固然也能让苏家遭受非议,就如今日在花厅里所看到的那一切。”
“但死人,哪有活着的人杀伤力大?”
“若她还活着,能当庭与苏家对峙,能叫苏家百口莫辩。活着的人,才有办法报复,有机会替自己讨公道。”
“所谓死无对证,全凭苏家怎么说,轻易便让他们逃脱了。”
江幸玖闻言心下沉了口气,是啊,孙羽攸死了,活着时受的委屈和气,全都白受了。
——不止如此,她的死,闹到最大,苏家人低了低头,将她后事办的风光了,最后也不过是让人说上几句苏五郎的风流与薄情,说上几句她孙羽攸的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说到底,她还是很可怜了。”
江幸玖吃不下糕点了,随手将盘子搁在一旁,继而看向箫平笙。
“苏青鸢说'没想到她今日要寻死',苏家人也不会希望她死在今日。”
“那么,到底是谁?害死了孙羽攸?”
第112章
我喜欢自己的榻,我恋旧,我换了地儿睡不踏实的
既然箫平笙助孙羽攸逃离了那院落。那么,又是谁让孙羽攸坠湖而亡,还没惊动任何人?
箫平笙唇角扯了扯,声线淡薄:“大约是怀王吧,毕竟是他提前招来的京兆尹,又命人知会了孙大人,若他一早就想要孙羽攸死,自然会提前布局。”
“怀王有这份城府和能耐?”江幸玖质疑他的猜测,小声嘀咕道,“不是说他如今都自顾不暇了吗?还有能耐未卜先知?还提前布局?”
箫平笙闻言失笑,瑞凤眸中莹泽柔爱,抬手刮了刮她秀致的鼻头。
“别太小瞧齐国公的能力,圣上忌讳他多年却迟迟犹豫不敢下手,自然有其中的道理。”
“区区一些下马的官员罢了,怎能动得了他的根本?”
“想要拿捏皇子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止要运筹帷幄纵横权谋,身边还要有诸多能人异士相辅。”
“怀王可是牵动他全局的大棋,他的身边,自然有齐国公安插的诸多智囊和能士。”
“想要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办法太多了。”
江幸玖听得脑仁儿发胀,鼓了鼓腮,噘着嘴道:“方才你还说,这人的手段不够高明呢,看来齐国公的智囊,也不过如此。”
——她瞧着,竟然还没有箫平笙的道行深。
箫平笙薄唇弯了弯,指尖沿着她面颊侧滑,将一缕青丝轻柔别在她耳后,嗓音漫不经心:
“棋局瞬息万变,哪能每个对手的水平都十分高超?罢了,总归与咱们没有太大关系。”
——今日没能让苏相府脱一层皮,实在可惜,下次再寻机会吧。
“看了这么久的热闹,饿不饿?”
江幸玖月眸眨了眨,温顺地点点头,“饿……”
箫平笙眸中溢笑,握住她素手,温声哄她。
“去三哥那儿吃?”
江幸玖微怔,这会儿,她猛地想起来,“我母亲呢?”
——邢家人都知道寻箫莲箬回去,那她母亲找不到她,大概也急疯了吧!
这么想着,江幸玖下意识就要喊车夫停车。
然而,她话还没出口,手上力道一紧,就听身边这人慢悠悠道:
“已经安排人送江伯母回府,她知你跟着我呢,不必着急回去。”
江幸玖默默盯着他,苦巴巴笑了一声。
——她母亲如今可真是放心箫平笙呀。
想起上次跟着箫平笙去「劲松院」,被他狠狠欺负了一番,江幸玖顿时心生退意,仿佛手心都开始发烫了。
她月眸莹润汪着波水,樱唇濡喏,语声怯怯,“不,不去你那儿了吧?”
箫平笙一双瑞凤眸如朗月润雾,笑意微漾,拇指轻轻揉着她素白滑腻的手背,语声轻慢:
“要去的,有好东西给你看。”
江幸玖鼓腮,愤愤抽出手,一脸戒备的往车厢角落缩了缩,像只已经落入虎掌的小弱兽,奋力挣扎着想逃脱。
“我不想看,我累了,想回去歇息。”
“三哥那儿的榻又大又舒适,一会儿用过膳,阿玖便可歇息。”
他不这么说,江幸玖已经心如鼓擂,他再这么一说,她听得直汗毛倒竖,脚都缩到了裙摆下,整个人紧紧贴着车厢角落。
“我喜欢自己的榻,我恋旧,我换了地儿睡不踏实的。”
箫平笙冷峻的眉眼微深,面露沉凝之色,半晌,徐徐道:
“既如此,等成了婚,把你房里那张榻移到劲松院去便是。不过……你那张榻没有新房的大,早晚也要熟悉熟悉,便从今日开始吧。”
他一副不容置喙地架势,江幸玖心知自己今日是逃不过了。
于是,她咬了咬唇,伸出小手轻轻揪了揪箫平笙的衣角,乖乖巧巧的示弱。
“三哥——”
“嗯?”箫平笙没看她,深黑眸底有清浅的笑意一掠而过,面上却不显山漏水。
“青天白日的,你就别欺负我了,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