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兄他半生逍遥自在,兄弟三人,江家长辈待他是最宽容的,也合该做些什么回报这份宽容。”
“不过是顺从母命娶个妻子罢了,放眼五州天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在哪家都是合情合理之事,他自己想的明白,无需你来担心。比这为难的事,可多了去了。”
江幸玖何曾不知道,她二哥读那么多书,大道理哪能不明白。
她不过是担心罢了,但显然,这在箫平笙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事,她也懒得再与他发牢骚。
闷着头喝了半碗燕窝粥,便推了碗,起身唤明春伺候洗漱。
她洗漱的当,清夏将桌上碗碟都收走了。
箫平笙斜倚在软榻上,借着烛火卷了本书看,然而半晌,却是一页没翻,清透的眸色在灯烛下幽光浅浮,像是在琢磨什么事。
有些话,他没与江幸玖明说。
姚家一门,乃是江南首屈一指的清贵门第,诗书传家,世泽渊博。
当年姚氏老爷子为避尃帝猜忌,主动上书奏请圣上,舍去世袭爵位,率姚家族人归隐于大世,这份淡泊名利的壮举,举国震惊。
于是,尃帝剥夺了姚氏侯爵世袭的荣耀,又感念姚老爷子如此识趣,将江南道一代的盐道尽数赐给姚家管理,虽是没了荣华与权位,但姚家凭借盐道上财权,也能养活阖族老小。
这些年,姚氏一脉尚儒崇孔,勤俭克己,诗书相伴,耕耘百业。
姚家族中不乏才高八斗惊才绝艳之辈,但他们却并不入仕为官,而是大设书肆,广纳寒门子弟为徒,已然是寒门儒子最尊崇的大学族。
江南上下五郡人杰地灵,历年科举三甲,江南才子屡屡上榜,大召国内帝都内外的为官者,姚老先生的门生,并不比齐国公安插的爪牙要少。
若说江太傅是安稳君心的「定神针」,文臣百官的「坐向标」。
那姚老先生,便是隐于暗处的「苍天树」,这棵老树表面上枯朽沧桑,深埋与地底的根基若是连根拔起,足以撼动庙堂。
箫平笙捏了捏掌中的书,无声发笑。
——两个老爷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实在厉害。
——姚家独女,必须嫁入江家门,这不止是亲上加亲,背后所带来的盘丝错节的根基势力,是江昀律日后仕途上的一大助力。
——而姚家,不问朝政,而广知朝事,可借助他的平步青云,得到不显山不漏水的大势态。
——这大召国,即便是倾覆了,姚家也不会受多少干扰,而江家,也有全路可退的依仗。
——所谓世家联姻,相辅相成荣辱与共,所带来最大的益处,也尽是如此了。
“琢磨什么呢?”
江幸玖洗漱好更衣过,回头来看他,便瞧见他一副若有所思高深莫测的姿态。
箫平笙回神,含笑看向她。
落地贡纱灯昏黄朦胧,如一层光雾拢在小姑娘周身,衬着冰肌玉骨的人儿,更加皎洁绝尘,她漂亮的月眸略带困惑,眸泽清澄望着他,很是乖软可亲。
箫平笙顿时没了琢磨其他的心思,笃自扔了书,起身靠近她,弯腰伸臂,将人一把自妆台前抱起来。
“唉!”江幸玖连忙攀住他肩,临空的玉足踢了踢,“做什么?还早呢,我不困!”
——睡了一整个下午,她精神的不得了。
将人抱到床榻上,箫平笙颀长的身姿犹如倾倒松山,将她整个拢在身下,不由分说地吻落在她眉眼间。
“知道你不困,坐累了,在榻上陪你说说话。”
他说着,一手卸了金钩上的床帐,继而指尖探到脖颈处,去挑盘扣。
“你这像是要说说话?”江幸玖气笑,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不要闹,我还想看戏法呢。”
“没闹……”
箫平笙闷笑一声,歪头用鼻头轻蹭她耳鬓,嗓音温醇如酒,十分醉人。
“三哥学艺尚浅,还控制不好法术的纬度和功力,你若想看,改天入了夜,再回劲松院给你变一次。”
江幸玖笑声清浅,屈膝踢了他一脚,声音软绵绵,透着几分娇气。
“你只学了这一种?别的没有?”
箫平笙果断摇头,即便是有,眼下也不给她变了。
他衣襟半敞,眸光幽深,一下下贴吻她芳甜的唇,手上忽轻忽重的揉捏在她纤细的腰侧。
情浓之时,身下的姑娘温顺的不像话,仿佛他要什么,她都能给。
——偏他眼下不能要……
箫平笙腰背绷直了,懊恼深叹,他入夜若是不守着她,便不能安睡,不是没有道理了。
小姑娘越纵着他,他就越贪迷她,馋的他抓心挠肺,完完全全上了瘾。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117章
神武卫抄了马尚书府
姚家母女来帝都城,一是因着江昀翰和姚婉娴的婚约。
二是因着二月十八,江幸玖便要出阁。
然而,她们还未抵达帝都城之前,帝都城又出了热闹事。
临近出阁,江幸玖自是要深居简出,闭门谢客,能听热闹,依然是托了明春这个「耳报神」的福。
“说是马皓月自割腕之后,一直病卧床榻,马家突然这么急匆匆将人送出帝都城,都猜测她怕是不好了,这么着急送嫁,该不会是想冲冲喜?也不知与她定亲的人家到底是哪家?这路上一颠簸,人还养不养得住?”
清夏低头绣着喜帕,闻言抬头笑看明春,“管她呢?养的住也好,养不住也好,总归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明春眯眼一笑,点了点头,又接着道:“马二郎亲自给她送嫁,那嫁妆还真带了不少,足足三十六抬,看来马家还是很疼她的。”
“除了这事儿,还听闻太后病了,传秦院判去看过,只说是被梦魇着了,吃了药也不见好,浑浑噩噩的,珣王府里秦侧妃还在坐小月子,珣王这两日宫里府里两头跑。”
“听说太后总被梦惊醒,惊醒了又嚷嚷内殿里有脏东西,珣王还特地去了趟定安寺,求了安神符,却依然没用。”
“他急的跪在御书房外,求圣上降旨,请定安寺高僧入宫,在「慈安宫」为太后诵经镇神,圣上感念他孝心,允了旨意,今日午后,定安寺的高僧已经进宫了。”
“现在外头人都在传,太后病了,这个时候才能看出珣王的纯孝之心,他平素虽是贪恋美色荒唐了些,但也没做过什么跟更过分之举,孝心可鉴,实在感天动地。”
“倒是厉王和怀王,祖孙情谊上便浅薄了些……”
江幸玖听得不由失笑,这番传言明显是有人刻意煽动,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莫名地,江幸玖就想起那日在苏相府,珣王曾与苏青鸢许诺,会再想法子让她不能去大楚和亲。
——也不知道这次这番举动,有没有为这事铺垫的意思。
到了傍晚的时候,就听去传膳回来的明春又带了消息来。
她手下没停在摆膳,口中语气十分唏嘘地道:“厉王与怀王入宫了,三位王爷说是要轮番在太后榻前守夜,伺候汤药。”
江幸玖点点头,不甚上心的搭话道:“可不是么,风声都传出去了,再要无动于衷,不定被传成什么样?”
这话刚落,她一勺汤还未送到嘴里,就见江昀翰把玩儿着折扇跨进了门。
“二哥?”江幸玖扫了眼外头暗下来的天色,诧异失笑,“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刚从国子监回来?”
江昀翰掀袍坐下,也没接话,只用扇子点了点桌面,清夏和明春会意,连忙退出去给他取碗筷来。
将折扇塞到后腰上,江昀翰一边打量桌上菜色,一边慢吞吞道:
“来给你传个话,箫平笙有急事,暂时离开帝都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必要非得让他亲自告诉他妹妹这件事,但既然朔王主动找到他交代了,他还是得办。
江幸玖闻言一怔,半晌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箫平笙不在帝都,说明最近夜里,他不会过来了。
她有心想问,是什么事这么急,连亲自来知会她一声都来不及。
但扫了眼江昀翰,想到箫平笙这么急要办的事,她二哥也未必知道是什么,故而打消了这念头。
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他何时离开的?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碗筷搁在桌上,江昀翰又摆摆手挥退了明春,这才回她:
“这得问朔王了,我没瞧见他人。”
——还是朔王替他带的话,看来是真的挺急的……
她没再多问,兄妹俩同桌用了膳,江昀翰便径自离开了,这晚,江幸玖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箫平笙不在的第三日,江幸玖的舅母和表妹姚婉娴抵达了帝都城。
当晚,江夫人在府里置办了丰盛的家宴,宴席过半,众人正自言笑晏晏一派和睦,廊下突然传来匆乱的脚步声。
堂内一静,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却见廊灯下,大管事文叔眉心蹙着一脸的惶然:
“老太爷,老爷,外头出事了。”
江逢时倒是镇定,搁下酒盏看向老父亲,江太傅眉眼不动,温霭一笑:
“慌什么,慢慢说。”
这是不避讳。
江幸玖下意识看了眼祖父,猜测这事,大概祖父早便预料到的。
文叔「唉」了一声,继而掩袖擦了擦额际的汗,缓声道来:
“一个时辰前,朔王带了神武卫,围了朱雀大街,街上官邸具被封门,只马尚书府被抄了个乱,府邸里的官眷尽数押去了刑部。”
“马尚书被押进宫,老奴派人打听了,说邢家大郎也被神武卫请入宫去了,还有兵部上下大小任职官员,一个都没落下。”
江夫人一脸惊骇,豁然站起身,掩着帕子吸了口气,“兵,兵部……三郎……”
江幸玖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抚,“母亲,三哥早不在兵部了,在陇南呢。”
江夫人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她紧紧握住小女儿的手,点了点头,这才又坐回了位置。
江幸玖只觉心跳如鼓擂,看了眼江逢时,又看了眼江昀律,强忍着才没开口多问。
姚夫人和姚婉娴倒是静静坐着,一派平静,仿佛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江太傅沉凝了一声,淡淡一笑,缓缓起身,摆了摆手:
“无妨,左右与咱们无关,散了吧。”
众人纷纷起身,男人们跟在江太傅身后静静离开,看样子是去了外书房。
留下几个女人面面相觑,江夫人稳了稳神,笑着招呼姚夫人和姚婉娴:
“天色不早了,赶了这么久的路,嫂子定是累了,走吧,我送你们去院子。”
姚夫人眉眼温柔,与她挽住手,“给你添麻烦了。”
江夫人立刻嗔了她一眼,“说的什么话?我巴不得你们长住不走。”
几人先后出了廊道,她笑盈盈回头看了眼举止端庄温婉的姚婉娴,和蔼道:
“阿玖就要出阁了,好在婉娴来了,也还有人能陪着我说说话,这府里不至于因着阿玖嫁出去,便冷清。”
姚婉娴腼腆一笑,与江幸玖对视一眼,又看向安静的徐氏,语声柔婉:
“瞧姑母说的,表姐就嫁在隔壁,走动还不方便?您身边,也还有大表嫂每日陪着呢。”
江夫人笑了两声,“你大表嫂,正在接手府上中馈之事,每日忙的四下打点脚不沾地,还要照看祺哥儿,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我?”
抻着归抻着,但江夫人还是要维护徐氏长媳的颜面和地位。
家门是要交给嫡长子的,下头的弟媳必须得敬长嫂,这跟是不是她亲外甥女,是两码事。
姚夫人自然明白她这句话的用意,笑意亲睦的接话道:
“我瞧芯韵便是个能干的,婉娴便是被我娇惯了,府上事宜从不操心,日后让她陪着芯韵也多学一学,免得做了媳妇,还没规没矩不像话。”
姚家的女儿没规没矩?
江幸玖哂笑,那这天底下还有懂规矩的贵女吗?
几人一派和气,各自怀着相互亲近的心思,你一言我一语聊的热闹。
唯有江幸玖,总也控制不住要走神。
第118章
箫平笙呀,先让他替你三哥掌着呗
捱到第二日天亮,江幸玖让明春去外府门等着,等大哥下朝回来,请他到皎月院来说话。
不到巳时,明春一溜小跑奔进院子,气喘吁吁回来传话。
“姑娘……老爷和大爷回府了,邢家的马车紧跟在后,是邢尚书和邢四郎,请到老太爷书房去说话了。”
江幸玖樱唇微抿,漆黑的眸珠水波忽闪,轻轻点了点头。
“早料到的,邢家大郎被请入宫,邢家找不到箫平笙,只能找朔王和祖父了。”
——大概是朔王还在忙着审讯,抽不开空,邢家念及江家和箫家也是姻亲,便求到了她祖父面前。
——箫平笙,他又去忙些什么?何时回来呢?可是故意避着邢家人的?
江幸玖垂着眼在屋里踱步子,脑子里琢磨着这事,回头又叮嘱明春:
“去外书房等着,邢家人走了,就请大哥过来。”
明春应声清脆,转身又跑了。
等江幸玖在矮榻上落座,清夏给她端了杯热茶,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没忍住小声问她:
“姑娘可是在担心箫二姑娘吧?”
江幸玖双手掂着杯子,闻言眼睫轻掀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
“虽说马尚书遭了殃,也未必就会牵连下属,但紧靠着他之下的,就是邢家大郎了,邢家这一乱,头一个能想到且能指望的,也就是箫平笙,眼下寻不到他人,男人们在外行走惯了,倒是也冷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