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院判眉心微蹙,紧紧盯着他,心下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箫平笙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冰窖通体发寒。
“秦院判,无论是欺君,还是混淆皇室血脉,可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院判可想好了,再回我话。”
秦院判面色煞白,险些没站住,下意识扶住了桌沿。
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箫平笙心下已有了结论。
他瑞凤眸微眯,心下暗笑,这趟……可真是大收获。
秦院判垂着眼,默默站着不开口,箫平笙见状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语声轻慢:
“秦院判可是在想,究竟马家是如何知道的?你在对马家下手的时候,便不曾想过,马家手中也会有你的把柄?”
“你只说,如何做,你才会放过秦家。”秦院判闭了闭眼,也不与他废话,满面灰白径直问他。
箫平笙唇角微不可见的扯了扯,眼底笑意清寒。
“早年间,秦老太医曾救治过我父亲,故两府定有婚约,秦家后又撕毁婚书辱我箫家门风,这两件事便相抵了。”
“不过,秦家与苏家合谋,曾想害我与江九姑娘名声,此事,我又是如鲠在喉。”
“箫平笙,明珠她曾被你设计落水,坏了名声,又不得已嫁入珣王府为侧妃,已是为此事付出代价,你还不满意!”
秦院判气的脸色铁青,攥着拳头咬牙斥道。
“别说不得已。”箫平笙不以为然冷嗤一声,侧身斜睨他,“设计她落水的,不是本将军,让她嫁给珣王为侧妃的,也不是本将军。”
“你!”
“没做过便是没做过,秦院判信与不信,本将军也不甚在意。”
无视他气恼难看的脸色,箫平笙转回头,淡淡看着窗外,语声淡薄:
“秦明珠嫁入珣王府那日,马皓月欲要加害于阿玖,那香粉是从何而来,无需本将军提醒秦院判吧?”
秦院判咬着牙,眉眼阴沉,隐忍喘息,无法反驳。
只听箫平笙笑语幽凉,一字一句仿佛带着森寒锐气,逼入他四肢百骸。
“厉王的身世若是揭发,秦家九族尽数覆灭,这孽,可不是本将军逼院判做下的。你要在我手下替秦家讨条生路,也不是不行,我虽听命于圣上,圣上暂且没有铲除秦家之意,我与秦家也并非死仇。”
他顿了顿,负手勾唇,“我要院判做的事,还是极简单的。”
临到此时,秦院判心知已是再无退路,只能垂下眼,认命的叹了口气。
“你说……”
“厉王是绝然不可能继承皇位了,日后秦家便安心辅佐珣王吧。”
秦院判静静听着,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厉王并非尃帝亲子,此事箫平笙已知,不将事情戳到圣上面前去,已是放了厉王和秦家生路。
——若是再继续扶持厉王争夺皇位,那箫平笙也不会坐视不管,秦家必死无疑。
——只是,要他们辅佐珣王,难道是圣上心里,已经认定了……
“秦明珠为珣王侧妃,苏家对此耿耿于怀,想来你们也不愿日后屈居苏家之下,珣王还在想折子留下苏青鸢,并欲要娶她为正妃,此番太后凤体抱恙恐怕已是谋划中的第一步。”
“回帝都后,秦院判需得见机行事了,替秦侧妃铲除异己,相信秦院判也是乐意的。”
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秦院判神情复杂。
——箫平笙这两个要求,看似的确没有为难他,且都是在替秦家考虑。
——可他拿捏着秦家的命脉,既然已经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必然就是对他箫平笙也有利的。
——那么……箫平笙图什么?
——图苏青鸢倒霉?图苏家倒霉?图珣王与苏家产生隔阂?
——苏家惹到他了?
临到离开,箫平笙站在门边,笑意舒朗随和,缓声道:
“马尚书那儿我已提前封了口,原是答应他们夫妻要保下马二郎。不过,马家兄妹知道的太多,为防意外,命已是留不得了。”
“圣旨一下,马家人尽数赴了黄泉,我的嘴向来紧,秦院判日后只要与我协作,这件事,便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说完,他也没等秦院判开口,径直开门离去。
秦院判自屋内出来,眉眼暗沉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心下思绪涌动。
——既然而今只有箫平笙一人知晓那件事,他若死了……
尚未想完,秦院判便闭上眼摇了摇头。
——眼下,他没能力扳倒箫平笙,只能先听命与他,日后……再论日后的吧。
远离了驿站,箫胡策马紧跟在箫平笙身后,回头扫了眼隔了老远坠在后头官道上的马车,他不由蹙眉。
“将军,为何不直接禀明圣上?秦家,可不是好摆布的。”
箫平笙面无表情,薄唇浅翘,“禀明圣上,也扳不倒他秦家。”
箫胡不解,“如此重大的罪……”
“厉王都做皇子二十多年了,近些年仁厚和善的行事作风人人称赞,在朝中政绩远比珣王和怀王要受百官认可。”
“这个时候揭穿他身世,岂不是让皇室让圣上颜面扫地?这等皇室秘辛,只能悄悄处理。”
箫胡挠了挠头,“那就悄悄处理了呗?”
箫平笙无声失笑,回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既然是悄悄处理了,只能是厉王「暴毙」,依然动不了秦家。”
“圣上正在铲除齐国公的爪牙,明面上怀王已是不得圣心,这个时候,厉王「暴毙」了,那东宫之位岂不是毫无悬念归了珣王?”
“珣王这些年一直荒淫无度,政绩上也无所作为,如同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入主东宫,定然民心不向,百官愤懑,岂不是在坏大召根基吗?圣上绝不会这么做。”
——眼下,首要是先得维持整个大局的平稳,先铲除齐国公。
——之后再来考虑厉王能不能留,秦家要不要继续用。
——还有珣王和怀王,究竟谁更适合继位。目前来看,珣王似乎并非表面上那么荒唐,但他究竟有多大本事,还得慢慢考量。
——至于秦家,若是老实,留着也无妨,若不老实,这件事就捅给未来的新帝,相信不管是珣王还是怀王,都会乐见于厉王倒霉,且顺带处置秦家。
箫平笙没再开口,只是策马疾驰。
箫胡也没再多言,连忙策马追上。
第121章
箫平笙如今正得圣宠,圣上要捧他,谁说也没用
箫平笙是当日傍晚入的城,入城后径直进了宫。
替圣上办差事,宫门落不落钥都不是阻碍,临近子时他自宫内出来,回了将军府。
翌日一早,江幸玖还在睡梦中,突然觉得自己被禁锢住,猛然惊醒时,就瞧见近在咫尺的冷峻面孔,这人像只饿极的狼,在啃她唇。
她眨了眨眼,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只能随了他去。
等箫平笙挤上床榻,将她松开时,江幸玖只觉得唇瓣都被磨疼了。
只是眼下,对着男人俊朗含笑的面孔,漆黑柔和的眸子里毫不掩饰的痴缠与怜爱,她压根没想斥责他,只眼巴巴望着他,软声问道:
“刚回来的?累不累?用过早膳没有?”
箫平笙低「嗯」一声,将她抱紧,脸贴着她耳鬓,长长舒了口气。
“昨夜回的,担心太晚吵了你好梦,忍到现在才来。”
江幸玖轻笑,挽住他脖颈,心下腹诽道,现在才来,也一样是吵了她清梦。
不过,几日不见,她心下也属实惦记他,故而温顺的不像话。
“那就是没用早膳了?”
“不用了,就抱你一会儿,正要去上朝。”
江幸玖一怔,连忙撩开床帏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果真是还早的很。
她收回视线,外头打量箫平笙,男人侧首埋在她肩窝里,双眼闭合,眼下一片青黑。
江幸玖心疼的嘟了嘟嘴,轻轻抚摸他面颊,“你替圣上办差,圣上也不知体恤你,让你歇一两日缓一缓?”
箫平笙闭着眼,唇角却扬了起来,再往前凑了凑,唇瓣贴住她清香温软的脖颈,嗓音温沉柔和:
“缓不了,事还没办完呢,且得再折腾几日。”
江幸玖闻言,原本有一肚子话想问他,眼下也问不出口了,只轻轻拍了拍他肩背,语声低柔:
“那我不说话了,箫三哥在我这里歇一会儿。”
怀里抱着温香软玉,箫平笙便是想眯个一时半刻,手上却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老实的揉来抚去。
一会儿还要去上朝,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待下去。
于是,他睁开眼,撑着手臂起身,又细细盯着小姑娘看了片刻,柔声哄她:
“三哥这几日怕是也难能抽出空闲来陪你,别太想三哥。”
江幸玖咬唇失笑,月眸水汪汪的盯着他,没吭声。
这副乖巧的娇态,箫平笙看的心痒痒,忍不住喉间滚了滚,嗓音温沉微哑:
“亲三哥一口,就走了。”
江幸玖知他是挤着时间来见她的,也没扭捏,一条玉臂勾住他脖颈,撑起身子在他唇上啄了啄。
两人四目相对,情意浓浓。
箫平笙抬手揉了揉她发顶,又抱了抱她香软的身子,在耳鬓处落了吻,这才起身离开。
马尚书「屡次以次充好,中饱私囊,欺上瞒下」一事,朝中经历了怎样一番争论,江幸玖是不太知晓。
但马家最后还是被抄了,阖族上下被斩了头,连急匆匆送出去送嫁的马皓月也不例外。
此事,还连带兵部一些下司,都受了或大或小的连累。
兵部尚书的职位一落空,举荐的折子如雪花般堆满了御书房的御案。
最后,不出预料的,圣上将兵部暂交由箫平笙代管。
箫平笙如今正得圣宠,圣上要捧他,谁说也没用,最后反对的声音也就渐渐消匿了。
朝事一稳,后宫里病着的太后总算是又被人想起来。
“据说定安寺的高僧为太后诵经祈福了有些日子,起先见好,眼下又不太成了。”
箫莲箬回府探亲,跟着出关的箫夫人来江府拜谒,她坐在围椅上,端了盏茶,徐徐道:
“前日秦侧妃入宫去请安,顺带给太后瞧了诊,她一走,当晚太后就又头痛欲裂闹腾了半夜。”
“宫里宫外都在传,该不会是秦侧妃失了孩子,身子虚,被什么脏东西缠着,珣王给太后请安时,恶气带进了宫,才冲撞了太后。”
江幸玖听得只想笑,连忙借着品茶挡了挡。
姚夫人蹙了蹙眉,叹息一声,“子不语怪力乱神,太后上了年岁,偶有头疼脑热也是常事,这怎么还神叨叨的……”
姚家诗书传家,最是不信这些歪门邪道的说法。
箫莲箬笑了笑,“偏太后信了,不止命秦侧妃近日不许入宫,还让高僧在宫内四下布了辟邪的桃木和朱砂,将「慈安宫」内伺候的宫人们的八字都掐了掐,但凡有与太后冲撞的,都撵了出去。”
江幸玖听得若有所思,太后和珣王闹这么大动静,要说没别的目的,她怎么也不信。
她这厢刚想完,就听箫莲箬继续说道,“不然昨日宫里为何传消息,说三位王爷是男儿身,各有公务,每日在太后榻前伺药实为不便,要皇亲国戚宗室女眷,轮番给太后伺药。这些人也不是谁都能去的,全是慈安宫钦点的。”
“想来,也都是批过八字的吧。”
江幸玖月眸里波光流转,心下了悟。
——皇亲国戚,庆和公主苏青鸢可不就是么?
“不说这些了。”
箫夫人捻着佛珠,轻轻浅浅打断她,又看向安静不语的江夫人,含笑婉言,“眼瞧已是二月,离吉日也便小半月了,我来瞧瞧,府上可忙完了?有需得我箫家帮衬的,你尽管说。”
江夫人闻言「哎哟」了一声,搁下茶盏,眉开眼笑十分亲睦:
“阿玖出阁,我原就是准备了许多年的,都是现成的,而今有她大嫂也帮衬着,再忙哪能比将军府上忙呢?”
箫夫人浅笑颔首,“我那里,倒也都没什么可忙的,院子是新修葺的,家具物什也不用再打,省了不少事,三郎自己也上心,上上下下早前便都定好了,我这佛礼完了,回头再一一看,竟是做的比我之前交代的还要细致,也不知他终日忙的见不到人,是怎么交代下去这些事的,到叫我这做母亲的,十分惭愧。
只得将宴席上的酒菜一遍遍又调了,喜帖又规整了规整叫人都送出去,这知道的是他待阿玖上心,所以处处细致,不知道的,还要说我这婆母偷懒呢。”
一番话,无非是说箫平笙如何看重江幸玖的,当着姚夫人的面,江夫人别提心下多美了。
没等她开口,姚夫人先笑着接了话。
“阿玖是个有福气的,摊上这样好的郎君和婆母,日后只有让人羡慕的份儿。”
江夫人掩了掩帕子,笑的月眸弯起来,“嗨,也就是与平笙一同长大的,情谊自是要深些,只盼她们日后也一如既往的相好,咱们做长辈的,也只这点子心愿了。”
“两个都是好孩子,会的。”
江幸玖与箫莲箬对视一眼,对上她戏谑的笑脸,不由面颊一热,抿唇笑着撇开眼,不再看她。
第122章
便从邢家搬出来,自立门户
正午留了箫家母女用膳,江幸玖便带了箫莲箬先自四海院离开,两人挽着手绕到园子里。
园子里稀稀疏疏的几株迎春花黄苞半绽,在乍暖还寒的气节里,瞧着坚韧而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