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到日子前,江昀翰需得亲自去一趟江南,带着聘礼和迎书,接新娘子回帝都成亲。
江昀翰亲自送姚家母女俩出城,江夫人一行站在府门外,目送马车走远,消失在街头。
江幸玖挽着她回府,便听母亲叹息了一声,喃喃低语。
“也算是了了我心头一桩大事,二郎是定下来了。也不知三郎在陇南如何了,有段日子没收到他家书。”
江幸玖想起,箫平笙也从未提起过陇南之事,合计着今晚回去问一问他,嘴上莞尔含笑,软声安抚江夫人。
“三哥在做大事,兴许忙的不可开交,家书也便没工夫寄了,既然祖父与父亲不提,自然是一切安好的。”
江夫人点点头,又侧头看她,“姑爷也没念叨过?”
江幸玖抿嘴笑,“我问过的,母亲安心就是。”
江夫人这才有了笑脸,继而想起什么,顿住脚看向身边默不吭声地徐氏,婉声叮嘱她。
“你回去歇着吧,不用跟着我,如今府里没了客人,都自在些,规矩先放一放。”
徐氏没料到婆婆突然体贴她,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立着没动。
“儿媳不累,妹妹她……”
她想说江幸玖虽是住的近,一个月里却也只难得回来三两日,她总不好这时候冷落她。
谁知江夫人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只嗔了她一眼,低声打断她。
“让你回去歇着就歇着,一会儿让人把祺哥儿送到我这儿来,别吵着你,去吧。”
江幸玖听了半晌,也有些纳闷。
见徐氏闷着头应了声,转身带着丫鬟婆子走了,再看向江夫人,欲要说什么,却瞧见自家母亲眉眼溢出喜色。
江夫人牵着她手,拐上去四海院的廊道,笑意盈盈道:
“你大嫂又有了。”
江幸玖当即「啊」了一声,心下也十分欣喜。
“什么时候的事?”
江夫人喜上眉梢,“日子还短,没声张,她是仗着自己习过武,身底子健朗,又不敢松了规矩怕我觉得她拿乔,故意瞒着,想过了头三个月再说。”
“你大哥心疼自个儿娘子,早两日悄悄与我说了。”
换了之前,江昀律若是这样做,江夫人准要吃味,眼下不一样,徐氏肚子里揣着她孙子,她就什么都好说了。
江幸玖是真心替徐氏高兴。不过,回想起来方才母亲的语气,又不由失笑。
“大嫂还不知道,母亲已经知晓她有了身孕的事,母亲方才那么说话,她万一多想呢?您心里既然高兴,对着大嫂,也温和一些。”
江夫人梗了梗脖子,嘴硬道,“我还不温和?哪里找我这么体贴的婆母去?她能多想什么?是她自己要瞒着不与我说的。”
江幸玖无奈,“母亲——”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赌气。她即便是真误会我不待见她,刻意撵她走,你大哥自然也会去开解她,告诉她实情的。调解婆媳关系,那是他们男人的本职,婆媳关系不好,那就是你大哥的过错。”
江幸玖掩着帕子笑,“哦,又是大哥的问题了?如今大嫂有了身孕,大哥在母亲眼里,倒是掉了身价了。”
江夫人笑了一声,“我懒得听你贫嘴。”
到了四海院,廊下丫鬟打了帘子,母女俩进屋落座。
江夫人端茶润了润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打量了江幸玖几眼,眼巴巴盯着她问。
“我那姑爷,待你可好?”
江幸玖捏着板栗仁翻了个白眼,“我若说他待我不好,母亲您能信吗?”
江夫人掩了掩帕子,心道。
——那自然是不能。
——不提自己这闺女眼瞅着,养的是越发肤白面粉,气色娇润了。
——在将军府她是瞧不见,但过江府来,她那姑爷的眼睛时不时便黏在闺女身上,便知小夫妻俩是好的如胶似漆。
心中思绪转了转,江夫人略略倾身,盯着江幸玖一字一句问道。
“月事来了没?”
眼瞅自己母亲那直勾勾的眼神,又有些隐晦的神情,江幸玖登时红着脸,哭笑不得。
“我这成婚刚足一个月,母亲您真是……”
江夫人咂了咂舌,坐正了腰身,面上很是理所当然。
“那圆了房,一个月就揣了胎的,多了去了,我问这一问,还不是为你好?早说过的,箫家人丁单薄嘛,子嗣上自然看的重,越早有消息越好。”
江幸玖不以为然,简直是被江夫人说到无言以对,干脆撇开脸垂着眼默默喝茶,一副左耳朵听右耳朵进的姿态。
江夫人瞧见她如此,蹙着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多说几句你还不爱听,都嫁了人,这是迟早的事儿?你那月事向来准的,这一月来了没有?”
江幸玖面皮涨红,细声不耐,“来了的……”
“那也没事,争争气,同房得适当而行,不能过频不能……”
“母亲!”江幸玖再也坐不下去了,匆忙忙搁下茶盏就要起身,“我想起来府里还有些事,就不陪……”
“夫人,老奴有事禀。”
没等她说完,廊下就传来杜嬷嬷的声音。
江幸玖咽下说了一半的话,又坐回围椅。
江夫人瞪了她一眼,唤了杜嬷嬷进来。
“何事?”
“老文来传话,说老爷和两位爷在外书房陪老太爷用膳,午膳不过来了。将军也在,知道姑奶奶在府里,说让您留一留,晚些时候他陪您一起回将军府。”
——都在外书房里用膳?
江夫人与江幸玖对视一眼,这是朝堂上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江夫人眨了眨眼,叮嘱杜嬷嬷,“大郎媳妇身子不爽利,你去大厨房叮嘱一番,阿玖和姑爷在府里用膳,两边都加几个菜。”
“是,老奴这就去。”
外头的事都有他们男人顶着,母女俩也没深琢磨,便聊起了别的。
等到傍晚之前,箫平笙来给江夫人请了安,陪着她说了两句话,夫妻俩从江府出来,江幸玖与他十指交握,歪着头打量他神情。
“出什么事儿了?与我三哥有关吗?”
箫平笙唇角弧度浅扬,捏着她手摇了摇头。
“和亲的队伍停滞在半途了,厉王传书,庆和公主病重。”
江幸玖了悟,还当真是在中途伺机而动啊。
第138章
郎君给你上一课
春夜和风柔密,星月当空,箫平笙命人将晚膳摆在堂屋门口的廊下,夫妻俩隔着小几相对而坐。
伺候的人都被屏退,院中寂静无声,竹帘高卷。
台阶下的几丛鸳鸯藤攀岩在朱木围栏上,一蒂二花,两条花苞支棱着,成双成对,形影不离。
偶有几只流萤无声无息游荡过来,附着在上。
江幸玖举着玉箸,倾身过去,鼓起腮,对着那停在花苞上忽闪的流萤轻轻呼了口气。
箫平笙眼尾溢笑,顺着视线看去,流萤受惊,扑闪着薄翼飞走了。
“用膳之时,莫要贪玩。”
低柔训了一声,他眼帘半垂,将碟子里挑好刺的鱼肉拨到小汤勺里,长臂一伸,送到了江幸玖面前。
小娘子笑的月眸弯弯,娇娇气气张开樱唇「啊」了一声,郎君笑声柔润,动作轻柔将鱼肉喂到她红润的樱唇里。
唇齿留香,肉质入口滑嫩鲜美,江幸玖满足的舔了舔唇。
丁香小舌,舔舐的弧度格外俏丽魅惑,箫平笙凤眸微深,笑意清浅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剥着手中的明虾,姿态随意的与她闲话。
“二兄的亲事定了,接下来可是该江老三了。”
“只剩他了。”
江幸玖手肘歪在小几上,搁了玉箸换小勺,舀了碗里温热的红枣燕窝粥喝。
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打她嫁过来,大半规矩全都撇到一边去了。
“家中都是喜事,母亲如今空闲下来,只一门心思惦记他了,他也不回封家书来,陇南形势究竟如何了?”
箫平笙唇角弧度柔和,将剥干净的虾肉一一搁在她面前碟子上。
“尽在掌握中,不过最近兴许更紧张些,岳母若再问起,你只挑好话与她说,莫叫她忧虑过重。”
“嗯……”
江幸玖轻应一声,眸光水润如清泉,悠悠在他眉眼间打量,细语犹豫。
“我三哥,他真的没事吧?”
箫平笙手下顿了顿,抬眼看她,温声笑道,“且放心,快了。”
对上他沉黑温静的凤眸,江幸玖莞尔一笑,点了点头,换了玉箸接着用膳,转了话题。
“和亲队伍停滞不前,既然已经传回庆和公主重病的消息,想必也快有动作了吧?她是装病,还是人已经被劫走了?”
“珣王和苏家,没那么大能耐。”
箫平笙端起小盏,抿了口清酿。
——既然等着抓苏家命脉,他自然不会静观其变,有他的人在,苏青鸢即便是死了,也脱离不了和亲队伍。
他默了默,静静看向坐在对面的小娘子,她沐浴过,穿身儿天青色裹胸长裙,外罩件宽敞的雾蓝小褂,娇肤瓷骨柔柔楚楚,在月夜下瞧着素美臻静,仿若画里出来的人儿。
成亲一月,突然要分开,他心下真是眷恋不舍,不提前知会她,真怕到时候要掉金豆子,想想都心疼。
于是,他叹了口气,搁下小盏,伸手牵住她玉腕,声线柔和:
“过来郎君这儿,与你交代几句话。”
这语气,很像是要出远门,临行前交代家中妻儿的架势。
江幸玖卷翘的睫翼眨了眨,乖乖巧巧搁下玉箸,起身绕过小几,被他绽袖裹进怀里。
她躺在他肩头臂肘间,背靠他屈膝的长腿,一言不发盯着他看。
这副乖得不得了的样子,令箫平笙看的心里更不是滋味,柔润的声线都哑了几分。
“和亲队伍耽搁下去,不出预料,或是珣王或是苏家,或亲自或指使旁人,总是会试一试提议换个人去和亲。既然将人送了出去,我便绝看不了她安安稳稳的送回来,不识趣,大约会让她死在外头。”
江幸玖喉间咽了咽,虽是知道她家郎君在沙场上是刀尖舔血的角色,可这样亲耳听到他要人命,她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清风朗月般待她万般宠爱的人,怎么也跟「杀人不眨眼」关联不起来。
小娘子眼底一掠而过的神色,被箫平笙捕捉到,他眉眼带笑,轻轻捏了捏她下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面上,语气柔润宠爱。
“怕了?”
江幸玖眨眨眼,没说怕,也没说不怕,只是瞳珠微动,小声问他:
“为何非要苏青鸢死?”
箫平笙凤眸深深与她对视,语气轻忽莫测:“她曾与秦明珠一同冒犯你,苏家和秦家还曾联手设计我们,这些,你可都记得?”
江幸玖樱唇微抿,“记得,无端受人算计,的确令人心中不适,但我觉得,也没必要记恨到夺人性命,真是这样,一辈子还长着,得杀多少人?”
箫平笙无声勾唇,默了默,轻轻抚着她纤细的玉臂,漫不经心开口:
“这世上无冤无仇,还无端端害人性命的,多了去了,更何况是招惹你冒犯你的人?虽说人性本善,玖娘劝我本是应当。”
“不过,郎君给你上一课。”
——自此之后,还有很多事要比当下这件要险恶,要血腥。
——他是得提早,给他家心灵纯净的小娘子,早些洗礼一番。
江幸玖没吭声,却抬起眼默默看着他。
“当年苏家想背弃婚约,替体弱多病的苏亭沅,求娶秦明珠这个神医保命;秦家瞧不起落魄的箫家,也想推了我与秦明珠的婚约。两家目的不谋而合,明明是他们先心存悖念,却偏要设计我们「青梅竹马,私相授受」,想坏你我名声,如此恶毒心肠,不顾旁人死活,只谋私己。”
“是苏亭沅不争气,弄巧成拙,这事虽没成,却也害了你被骂「克夫」,换了旁的姑娘,定是要郁郁寡欢寻死觅活,说不定就丢了命。”
这事儿过去许久,江幸玖早就忘在脑后了,而今他再提起,她心下还是闷闷。
“箫郎,我好好的,倒也没恨死苏家和秦家,非要他们死的地步。秦明珠如今过的也不算好,苏青鸢……”
她想说,苏青鸢若是真的与珣王情投意合,经历这一番折腾,也算是吃到了教训了。
然而没等她说出来,箫平笙已经淡淡打断她。
“正是因为玖娘好好的,我才只是给他们个教训,若是你因此寻死觅活,伤了自己,更甚者丢了命,苏家和秦家是要给你陪葬的。”
江幸玖心绪复杂,黛眉轻锁,望着他没说话。
箫平笙浅叹一声,刮了刮秀挺的鼻头。
“也不全是私人恩怨。苏青鸢要么老老实实去和亲,要么必须死,还因着,楚逸的缘故。”
久未听及这个名字,江幸玖险些忘了那位大动干戈,跑到大召来,亲自甄选妻子的大楚三皇子。
“楚逸这个人。”
箫平笙薄唇微抿,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
“他母妃是罪臣之妻,被大楚皇帝抢掠入宫,生下他,没一丝像大楚皇帝,他的身世饱受大楚臣民质疑,楚皇待他不冷不热不亲不远。许是成长的不太顺当,这人心性便有些怪异。”
“笑面对人,喜怒不形于色,嗜血阴桀,动辄打杀人命。”
“最要命的,喜欢看人痛不欲生,喜欢夺人所爱。”
第139章
拜了天地的,你是我自己选的郎君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