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风渐急,破碎的柔弱渐渐被狂风骤雨倾覆,帷幔也被风阵阵股起。
——
月明星稀时,江幸玖突然自睡梦中转醒,入目偌大的大红床帏中,只剩她一人,周围清静无声,之前的旖旎像是做了场了无痕的梦。
她浑身倦懒,腰肢难受,趴在床褥上动都不想动。
闭着眼等了一会儿,思绪懵茫,却也始终无法入睡,她便缓缓睁开眼,伸出玉臂,素手撩开了垂落的大红床帏。
视线所及的范围狭窄,她撑起身子,探出头,瞧见对着庭院的落地月洞门框敞开着,于是轻轻唤了句。
“箫郎?”
这一开口,才发觉喉间干涩微疼,声腔软绵绵还带着鼻音。
想是方才哭的,睡了一觉竟还没缓过来。
窗外突然发出「扑啦啦」一声响,似乎是有什么飞禽展翅而去。紧接着,箫平笙自月洞门框下踱步进屋。
他穿身雪缎内裳,乌发披散,月色和夜明珠的光华泄在他肩头,整个人泛着银白清芒。
瞧见她趴在床边,他反手拉上框门,便加快了步子,上前撩了床帏,扶她坐起。
“怎么醒了?”
他清润的嗓音带笑,透着显而易觉的柔和与怜爱。
“可是身子难受?”
江幸玖垂着眼,只觉浑身又开始发热,靠在他怀里小声喃喃。
“口渴……”
箫平笙眉眼带笑,扯了薄被将她裹住,指尖点了点她秀致的鼻头。
“躺着,郎君替你倒水来。”
江幸玖没好意思看他,也没躺下,只推了推他手臂。
箫平笙便起身去倒了水来,亲手喂给她。
将杯盏搁在床头矮柜上,两人依偎着卷进薄被,感觉这人温热的大手在她背上游走,江幸玖强忍着绷紧了腰肢,开口问他。
“你方才在做什么?”
“无事。”扯了她松垮的衣襟,他动念的吻在她雪白锁骨窝上,“边关的消息,回了封信件。”
江幸玖就没再多问,只眼眶发热,慌然推着他有力的手臂。
“别来了……”
箫平笙一顿,哑声笑了,置若罔闻一意孤行。
既打定主意要欺负人,他哪还能任着她多言呢?
旁的时候旁的事都愿听她多说几句,唯有此时此刻,说什么都不能顺着她。
翌日,本该早起敬茶的箫家新妇,睁开眼时,已是艳阳高照。
江幸玖慌得要起身,腰肢却像是折了一般,腿也酸疼的厉害,整个人跌回到床榻上,痛苦的哀嚎一声。
“夫人!”
明春与清夏匆匆推门而入,一人一边卷了床帏,看清床上一脸痛苦愁眉苦脸的人,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垂眼上前扶她。
清夏低声细语的传话,“苏嬷嬷一早就来了,说将军府没那么多规矩,让您不必急着去敬茶,醒来后过去'泰竹院'一同用膳便成。”
江幸玖疼的眼泪汪汪,由两人扶着,僵着腰坐了半晌,愣是没法挪动腿,她咬着牙根儿靠在明春肩头。
“箫平笙呢?”
清夏抿嘴笑,“二姑娘回府了,将军一早,去了泰竹院。”
江幸玖又气又急,「呜-」地一声压着嗓子哭了出来,素手握成拳。
“莲箬姐姐也回来了?快,用些力,扶我起来……”
明春哭笑不得,劝她,“夫人,要么奴婢去寻将军?您这,还是好好歇一日吧?”
“什么胡话?!”
箫平笙刚走到堂屋,就听见内室里江幸玖带着哭腔低斥一声。
“成亲第二日,我床都下不来?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扶我起来!”
“夫人您慢点……”
“啊!”
箫平笙眼底笑意瞬间压下去,连忙抬脚奔进了内室。
一眼瞧见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着自家小娘子,小娘子的腰都直不起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他再笑不出来,大步上前将人托住,绷着脸冷声下令。
“出去……”
明春和清夏应声而动,一刻也没敢多留。
等房门关上,江幸玖靠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借着他手臂的力道,才虚虚站住了。
她一双月眸含着泪,昂头狠狠瞪着他。
“看你干的好事!”
箫平笙无声苦笑,小心翼翼扶她躺下,温声柔语地哄着:
“不逞强,你这样便是去了,见着人反倒更窘迫,我与母亲说好了,你今日就在屋里歇着。”
江幸玖又哭了,一双素手「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肩上。
“我不要脸面了?我不要脸面啦?!箫平笙你个天杀的……”
“好了好了,我的错,是我的错,娘子消消气,消消气……”
第134章
箫大哥的那个孩子,你给送去哪儿了?
气也在这「狼君」肩上狠狠咬了一口,江幸玖红着眼抹着泪,躺在床上直呜咽。
箫平笙又好笑又惭愧,伏在床边好一通低声下气地赔罪哄慰。
这一日,夫妻俩愣是连内室的门都没出。
翌日一早,江幸玖便执着的起身,好一番收拾过,拽着箫平笙去「泰竹院」给箫夫人请安。
一路上,箫平笙走的缓慢,迁就着她身子不适,几次开口想将人劝回去,都被小娘子一个白眼瞪了回来。
常年礼佛的箫夫人自然是起的早,听闻箫平笙夫妇俩来请安,一时还怔了怔,连忙让人进来。
新过门的儿媳,穿身儿海棠红的广袖云裳,清美昳丽面含春情,如一朵新春枝头刚刚绽苞开放的海棠花,怎么瞧怎么俏丽,只是行走举止间,还有些缓慢别扭。
箫夫人会心一笑,没等新妇给行礼,便先开了口。
“怎么来的这样早?快坐下说话。”
江幸玖腼腆一笑,强撑着规规矩矩行了礼,软声开口。
“请母亲安,昨日我……”
箫夫人莞尔一笑,抬了抬手,“先坐下吧,不用拘着,箫家没那么多规矩。”
——真不愧是母子,说的话都一字不落。
江幸玖噎了噎,不理会扯她袖口的箫平笙,回身从明春手里取过小匣子,递上前给箫夫人。
“我亲手做的一双鞋,还有前段日子空闲抄的《妙法莲华经》,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母亲瞧瞧。”
箫夫人眉眼温婉,亲自接过,翻开经文看了,温声和气赞了一句。
“阿玖有心了,可比莲箬那蛮横丫头贴心。”
江幸玖笑,“母亲喜欢便好,我给母亲敬茶。”
她这样温顺规矩,箫夫人自然颔首应了。
于是,苏嬷嬷端了茶来,又搁了蒲团,箫平笙扶了小娘子一把,看她在蒲团上跪稳当了,这才松了手。
敬过茶,磕了头,手下箫夫人早先备好的喜礼,江幸玖站起身,这才跟着箫平笙坐在了一旁围椅上。
“莲箬和姑爷昨日歇在府上,既然来了,坐着等一会儿,等她们到了,用过早膳,咱们就开祠堂。”
箫夫人慈眉善目,说着停了停,又问江幸玖,“身子可还好吗?”
江幸玖捏着帕子,连忙应,“阿玖好着,劳母亲挂念。”
“这孩子……”
箫夫人失笑,看了眼箫平笙,“这么些年都是看着长大的,这怎么进了门,反倒生分了似的?”
箫平笙端坐了,腰背笔直稳当,手上端了盏茶,闻言唇角微扬,眉眼清朗含笑。
“刚成了亲,做了媳妇,总是要适应适应的。”
“咱们家也不是别家。”箫夫人和气的叹了一声,又看江幸玖,“可不能见外,你与我见外了,我反倒不适。”
江幸玖垂着眼温软一笑,轻声应了。
新妇进门第二日,便是要给夫家列祖列宗上香磕头的,由郎君与列祖列宗颂文牒,这才算是正式的宗妇。
箫莲箬夫妇俩自是不能进祠堂,于是用过午膳,箫夫人带着箫平笙和江幸玖进了祠堂,箫莲箬和邢修远则先去了箫老夫人的院子。
等三人从祠堂出来,箫夫人要午歇,箫平笙与江幸玖也没再去「泰竹院」,只将她送到院门外,便去了箫老夫人的院子。
进院子时,箫老夫人正在院子里遛弯,箫莲箬陪着她说话,两个婆子跟在身后。
今日的箫老夫人,倒是比之前江幸玖来看望时,要精神许多。
老太太像个老顽童,拉着江幸玖这个孙媳妇的手说话,笑时眼睛都是亮的,瞧着精神奕奕,毫无困倦与睡意。
直到傍晚用过膳,被人伺候着洗漱,老太太还嚷嚷着睡前不喝药,要吃甜糕。
从院子里出来,踏着暗下来的夜幕,四人又折回「泰竹院」,陪箫夫人用了晚膳,箫莲箬与邢修远才告辞。
回到「劲松院」时,已是星空当头,两人各自洗漱过,箫平笙踏进内室,就瞧见歪在矮榻上的小娘子,穿身烟霞色内裳,素手托腮靠着软枕,满身慵懒。
她也没看书,就像是在打着精神等他。
“困了便先睡。”
箫平笙凤眸柔和,唇角漫笑,踱步上前挨着她坐下,曲指刮了刮她鼻头。
“抱你上床去?”
江幸玖皱了皱鼻子,坐直了腰身,“我瞧祖母精神挺好的,怎么还不让她出院子?今日本该我们都在一起用膳的,可是怕母亲不自在?”
箫平笙眉眼清浅,轻轻摇头,伸臂将她抱起来,起身往床榻处走。
“都已经习惯了,何必非得拗着她俩?说不定祖母也习惯了见不到母亲,眼下她们俩各自安好,便也挺好的。”
江幸玖鼻息间叹息一声,没再纠结这件事,待到被他搁在床榻上,又挽住他臂弯,歪着头看他。
“没瞧见温岚,你把她打发了?”
箫平笙笑意渐消,默了默,神色淡漠的低「嗯」一声。
他眼睫低垂,揽了她在怀里,齐齐躺好,又扯了薄被搭在两人身上。
“什么时候打发的?打发去了哪?”
箫平笙自来有事是不瞒她的,听她问了,便也坦言回她。
“上次你来过那日,便打发了。”
江幸玖诧异,面颊贴在他手臂丝滑的衣料上,眼睑上掀,月眸澄净与他对视。
“可是……因为我的话?”
——她那日,是将异常都说给箫平笙来着,也是提过不该将温岚留在将军府。
岂料是她想当然了,箫平笙略略垂眼,抱紧了她清声解释:
“不是,有些别的原因。”
“她这个人,心思不纯,她敢对祖母用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机,也敢对别人用。”
“阿姐刚成亲,陪嫁的丫鬟便有了异心,也是受了温岚的蛊惑,我留不得她。”
江幸玖月眸微动,想起箫夫人生辰那日,箫莲箬和邢修远回来,几人来看箫老夫人,箫莲箬曾与邢修远先离开了屋子。
她当时也只是猜测,便问了温岚,箫莲箬可是单独与她说话去了,说了些什么?温岚没答她,她也就没在意。
想来,大约说的就是这件事吧?
“温岚蛊惑莲箬姐姐的侍婢?她为何这样做?”
箫平笙薄唇微抿,没答话。
虽说那丫鬟想爬邢修远的床,不是温岚怂恿的,但她用的香料到底是温岚给的,事关别人房里的腌臜事,箫平笙觉得实在没必要浪费口舌,说来污了小娘子的耳朵。
故而,拍了拍她纤细的后背,温声道,“心思不正之人,自然行为不端,这个人日后都不会再瞧见,无需在意她的事。”
——日后都不会瞧见?
江幸玖瞳珠流转,盯了箫平笙一会儿,没再问下去,而是语声迟疑,说起与温岚相关的那个孩子。
“箫大兄的那个孩子,你给送去哪儿了?还接回来吗?怪可怜的。”
她不是很明白,箫平笙为什么把孩子送走,那毕竟是箫大郎的骨血,箫夫人又怎么同意他将孩子送走的。
箫平笙眼睫眨了一下,声线淡淡。
“那孩子……不打算再接回来。”
第135章
你若离开帝都,箫家所有人的命,就丢了一半
箫平笙话落,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他似是想了些事,回神发现怀里的小娘子还在盯着他瞧,像是等着他继续说,他勾唇一笑,抚了抚她白嫩的面颊,浅舒口气,徐徐开口。
“那年我母亲护着温岚离开将军府,孩子出生时,箫家还十分衰败。”
“我将孩子抱走,一是为了惩罚温岚,二也是多方考虑过的。”
“温岚见不得光,我大哥又已经不在世,孩子的身份没法正大光明,是为了大哥死后的清名,也是为了箫家的门风不受人嚼舌指点。”
“也并非嫌弃他的出身,也曾想过,等他长大成人,箫家光景荣乐时,就将他接回来。但在边关的那两年,即生即死的日子,看穿了许多。”
“做箫家的儿郎,挺苦的,幼时万事大哥都顶在前头,他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只盼能护我和阿姐安乐。
长安既是我大哥唯一的血脉,而今自然也轮到我来护着他,是要好好教养,只盼他安安稳稳长大,一生平安顺遂。”
“箫家的重担,有我一人担着,便够了。”
江幸玖听得鼻子发酸,回抱他精健的腰身,往他怀里缩了缩,软声嘀咕:
“说什么傻话?你一人担着,我呢?日后我们的孩子呢?箫家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箫平笙闷笑两声,翻身撑在她上方,俯首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