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苏嬷嬷和蔼的笑脸,江幸玖莞尔一笑。
“嬷嬷,这是在做什么?”
“哦,夫人要去定安寺小住,替将军祈福,方才正叮嘱了老奴,去江府与您知会一声,赶巧您就回来了。”
江幸玖笑意微敛,点了点头,径自进了屋。
箫夫人穿戴整齐,瞧见她回来,笑的慈眉善目。
“回来了……”
江幸玖月眸浅弯,“母亲要去定安寺。”
“嗯,我这心里总不安宁,去寺里住些日子,一来替三郎祈福,佑他平安,二来也静静心。”
“那我陪母亲一起。”
江幸玖说着,就要吩咐明春回去收拾行李,却被箫夫人开口拦住。
“都走了,府上便没人了,将军府再冷清,也需要人打点,还有你祖母,总不能扔她一个人在府里。”
“母亲……您一个人,我不放心。”
“知道你孝顺,都带了护卫的,定安寺我也住的久了,寺里的僧人都相熟,没什么不放心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江幸玖自然无话可说,只能浅笑应了,送她离开。
两列黑甲府卫护着马车渐行渐远,江幸玖站在府门前,面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
她便是再迟钝,也总算察觉出箫夫人的疏离了。
细细回想起来,从小到大的记忆里,箫夫人总是这样的。
她对着谁都是一副慈眉善目温婉可亲的姿态,但仿佛又只是面上如此,那份亲昵从不真切入眼底。
就连对着箫平笙和箫莲箬也是一样的,看着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母亲,可自己的孩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又总不在身边。
究竟是软弱,还是秉性凉薄?
明春与清夏对视一眼,低声提醒。
“夫人,回府吧。”
江幸玖怔怔回神,点了点头,转身回府时轻声叮嘱了一句。
“邢四郎也不在帝都,一会儿我写封帖子,你们送去邢府,看看莲箬姐姐有没有空,咱们去走动走动。”
“是……”
箫莲箬自然是有空的,邢四郎不在,她在邢府更呆不下去,正琢磨着寻个由头回将军府小住。
于是,接了江幸玖的帖子,当日下午便邀她过去坐坐。
第145章
这世上真有母亲,不喜爱自己的孩子?
马车停在邢府门前,江幸玖自车厢内出来,就瞧见一溜人等在府门外。
邢夫人和邢大奶奶,以及箫莲箬都在。
这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接驾何等身份贵重之人呢。
愣是给她瞧得一脸诧异。
“恭迎将军夫人。”
邢夫人喜笑颜开,迎上前两步,“知道夫人要来,我早已备好了茶点,夫人请。”
江幸玖笑意温婉,与箫莲箬对视一眼,“打扰邢夫人,我今日不过是来看看姑姐,您实在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倒是见外了。”
刑部尚书为从一品官职,执掌司法。
江幸玖的父亲江逢时虽为大理寺卿,也不过是正三品,往日见了邢大人,都还要客气几分。
而今她不过是来邢府串个门子,邢夫人这么大动静,属实让她受宠若惊。
邢夫人不以为然,笑着引她进府。
“瞧您说的,都是一家人,夫人这话才是见外了。”
邢大奶奶也笑的亲切,接着婆婆的话道,“正是,而今护国大将军领了圣差,四弟也随着出了远门,四弟妹昨日还念起亲家母和夫人,您今日就来了。”
“这日后,若是闲来无事,夫人大可多来走动走动,咱们反正都是闲着的,坐在一处唠一唠,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箫莲箬笑的十分场面,与江幸玖对视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
本来是打算,只两人说说私房话的,眼下却是不能够了。
这一整个下午,江幸玖在邢夫人和邢大奶奶的热情招待下,艰难熬了过去。
临到离开,在箫莲箬的坚持下,邢夫人和邢大奶奶总算是留步在内堂,她亲自送了江幸玖出府,两人这才得着单独说话的机会。
“我可是长了记性,下回你再要见我,只等着我回去就是,可别再来了。”
箫莲箬挽着她手臂,叹了一声,眼白直往上翻。
“我这婆母和妯娌,为了邢家老大的仕途,可真是脸面全都不要了。”
“早前知道这趟三郎有意提拔四郎,若是立了功,那就是能升官的,便拐弯抹角地提点我,说邢家大郎也是自己人,不要厚此薄彼。”
“后来知道齐国公要反了,此去陇南凶多吉少,再不提让邢大郎跟着去的事,更没有说叮嘱叮嘱四郎万事小心。”
“你说,这都是嫡亲的儿子,心怎么能这么偏呢?人都说皇帝偏长子,百姓疼幺儿的,这搁在邢家偏就不同。”
“今儿你要来,她们又舔着脸……我真是……”
看她一脸的无语,江幸玖抿唇失笑,放缓了步子。
“好了,搁在我的立场,只能说亲家是好客,都是一家人,人家也没说错,你就别气了,当心自己的身子。”
劝了一句,她也没多掰扯,直言今日来的目的。
“我今日来,一是看看你,二来知会你一声,母亲去定安寺小住,近日不在府中,你若是想我了,就回来住两日,若是寻母亲,也不用扑个空。”
“怎么又去了定安寺?”箫莲箬下意识蹙了蹙眉。
江幸玖樱唇浅扬,“她担心三郎,在府里呆着不能静心,到寺里去,替三郎祈福。”
箫莲箬看着她神情,回身给明春屏禾使了个眼色。
两个丫鬟齐齐后退几步,隔开了距离,箫莲箬挽着江幸玖臂弯,慢悠悠踱步,低轻细语。
“这话我早先想与你说的,你跟三郎成亲不久,我又有了身孕,走动的没那么勤,便也耽搁了。”
“再来,我若是无端端与你说这些话,未免有挑拨你们婆媳关系的嫌疑。”
“阿玖,我母亲这个人,瞧着十分和善温婉,实则是心性极清高的,场面上许是能做的差不离,但日常相处起来,她并不善于亲近人。”
“父亲在世时,与母亲聚少离多,虽然没有妾室,但夫妻之间也算不得是绢蝶情深,外人不晓得,我跟三郎确是心中明白,她许是没得到父亲那么多爱护,又不善于讨祖母欢心,始终不太融入于箫家,待我们……便也没有那么多喜爱。”
她这番话,说的斟酌缓慢,江幸玖听罢,月眸微动若有所思。
“你过门前,我便想过,你迟早会察觉,怕你会心生误会。其实母亲她就是这样的天性,日子久了,你便会明白了,她并不是不好亲近,她是习惯使然,不善于表达亲昵,没旁的心思的。”
此时已临近府门,江幸玖驻足在敞庭内,转身与她面对面,月眸笑弯拍了拍她手背。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坐了一下午,该是乏了,回去好好歇歇,我就先走了。”
见她笑意不似勉强,箫莲箬松了口气,也宛然一笑。
“成,过几日我寻个机会回府住两日,陪你多聊一聊,你一个人在府里若是无趣,便回江府多走走,那边人多,还热闹些。”
“知道了,府里还有祖母,我哪里就无聊了?你倒是叮嘱起人来,跟母亲说的一字不差。”
江幸玖嗔了一句,平推她手臂,笑着转身离开。
等到上了马车,江幸玖眼底的笑意渐收,盯着摇曳的车帘,黛眉轻轻蹙起来。
明春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小声开口。
“夫人琢磨什么呢?可是二姑奶奶说了什么烦心事?让您担心了?”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歪头看向她。
“明春,你觉着我母亲,待我和兄长们如何?”
明春一脸莫名,“夫人是说,待谁更好吗?那自然是夫人您了,其次是大爷,然后是二爷和三爷。”
说着,明春笑了笑,包子脸上显出两个小梨涡。
“也不能这么说,做母亲的嘛,手心手背都是肉,待自己的孩子都是极好的,奴婢看三爷出远门了,咱们夫人最惦记的自然就是三爷了。”
江幸玖笑了,又问她,“那你觉着,箫夫人,待将军和莲箬姐姐可好?”
明春笑脸顿了顿,半吐半吞的开口。
“奴婢不太清楚,奴婢不常见箫夫人,也不常见将军和二姑奶奶如何与她相处呀。”
江幸玖眨了眨眼,“你不是耳报神吗?在将军府都呆了快两个月了,就没听着些什么事儿?”
明春吐了吐舌头,眯着眼笑。
“夫人,这与在江府不同了,奴婢若是行事太随性,怕给您丢脸呀……四处打听碎嘴什么的,奴婢不能干了。”
江幸玖被逗笑,摆了摆帕子,“得了,挺自觉的,是我白问了。”
明春嘿嘿一笑,悄默默压低声。
“何况,将军府就这么两个主子,您打听箫夫人的事儿,传到谁耳朵里,都不好听。”
江幸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听罢点了点头,一脸欣慰的拍了拍明春的头。
“好丫头,孺子可教。”
明春被夸了,羞涩的咧了咧嘴,小声嘀咕,“清夏提点奴婢的。”
江幸玖忍俊不禁,看了她一眼没再接话。
只是心里奇怪,这世上,真的有母亲不喜爱自己的孩子?
往前想想,箫平笙在府中时,好像也没有与箫夫人多亲昵。
第146章
她信箫平笙的能力,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三月底时,帝都城下了第一场春雨。
有消息如插翅乘风,自陇南三郡,向大召国各郡城分散。
短短一日半,消息便传入了帝都城,在朝内朝外惊起轩然大波。
“说是齐国公的亲笔文书,列叙乔家历代家主对大召的功绩,并声讨今上生性多疑,闭目塞听,自命不凡,刚愎自用,独断专行,逼压忠良。”
“自登基以来便不容臣权,逼迫世族迁籍入都画地为牢,而今又不念乔家对大召社稷的功绩与血汗,意图孤立乔氏逼迫军权,实乃杀鸡儆猴之举。”
“痛斥尃帝无仁君之德,无容臣之量,无明章之治,又无治世之功,实乃德不配位。”
“故乔家痛心疾首,深感兔死狗烹之悲,为大召臣民与江山社稷忧心如焚,不愿再效不仁不义之君主,恳请文武百官敢于谏上忠言,劝尃帝禅位于仁义宽明之君。”
“否则,乔氏一脉自此封疆陇南,自立齐王,不再听命于尃帝君权。”
江府在书房内,江昀翰展着坊间寻来的文案,粗略叙述了其上内容。
书房内,陷入一时的静谧。
江昀翰将宣纸搁在书桌上,长眉紧蹙眸色深沉。
“祖父,从昨夜开始,这些摘抄的文案便在大街小巷的茶馆楼坊间流传,而今,整个帝都都人心惶惶。”
江太傅捋了捋胡须,微微颔首,垂眼揭开手中的竹筒,将其中卷起的信条展开。
看完信条的内容,江太傅沉了口气,徐徐开口。
“算日子,也就三两日,平笙便能抵达陇南边界,齐国公自立的消息刚刚传入帝都,朝廷未表态之前,他也不会轻易举兵攻城。”
“二郎……”
江昀翰颔首应声,“祖父……”
“你临摹三郎的字迹,写封家书,就说陇南以北两座郡城已不战而降,归复齐国公。”
江昀翰不曾多问一句,铺了宣纸研墨下笔。
江逢时见状,满面忧虑,“父亲,是想诈圣上,让圣上即刻派兵?”
朝廷一旦派兵镇压,齐国公得到消息,必然会开始攻城。
圣上和齐国公,这是被江太傅一步步推波助澜才打起来的呀。
只是这件事,绝不能让人知晓。
江太傅自案后起身,踱步到洞窗前,看着廊檐下淋漓的水帘,雨水如断线的珠子,坠之不尽,将正被雨幕冲刷的庭院隔绝在后,水雾朦胧犹如隔岸观景,看不真切。
他长舒了口气,“朝廷早日派兵,平笙的胜算才会大,三郎……”
江昀律自围椅中站起身,星眸如点漆,忧虑隐在烁烁光点中。
“祖父,事到如今,当初下放陇南的官员,若不叛变,怕是都已落入齐国公手中,三弟他人,怕是也凶多吉少。”
“他身边都是平笙的人,而今的状况,也唯有平笙知道了。”江太傅蹙了蹙眉,“他们俩都在陇南,相互照应,应当没大事的。”
“鞭长莫及,我们能做的有限,等圣上派出镇压乔家军的兵马,前线的事我们便插不上手了。得着手,尽快稳定下帝都的局势。”
此话落,江昀翰已经搁了细毫笔,将写好的信纸吹干,递给江太傅看。
他擅丹青,临摹过许多大家手笔,亲弟弟的笔迹模仿起来,不说十分像,至少也有九分。
江太傅点点头,将信纸收进袖袋,“吩咐备车吧,我即刻入宫。”
江逢时父子三人先后自书房出来,方走到庭院围廊的拐角,就瞧见入口处进来的人,便纷纷停在原地。
清丽的小娘子,穿烟青色裙裳外罩丁香紫披风,素白的玉手撑着油纸伞,孤身一人漫步而来,被庭院里的雨雾一映衬,宛如娉婷入画的仙娥。
江幸玖收了伞,拐过廊道,将伞柄靠在廊柱下,清浅一笑行了礼。
“父亲,大哥,二哥。”
江昀律与江昀翰纷纷颔首。
江逢时略蹙眉,浅叹一声,“可是因着外头的传言过来的?这些事你莫要管,安心待在府里等着便是。你祖父正要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