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周后怕不迭,又怕他不在家时,邻居继续欺辱余氏。李周不愿意打老鼠伤了玉瓶,干脆琢磨着搬家。
养胎加搬家,一连忙活了几十天,累得李周着实清减不少。
蘅玉还跟他开玩笑:“嫂夫人怀孕,害喜的怎么是你?”
李周连连摆手,唉声叹气:“别提了。她比我瘦得还厉害,摔跤后忧虑过重,食饭不思,总疑心有人要害她。”
两人俱都瞪大眼,愕然道:“竟如此严重?”
“两位不必担忧,搬家之后便好多了。”李周简单解释过余氏的病况,又问蘅玉:“你中毒一事查得如何?凶手可曾抓到?”
这问题问的,恰问到蘅玉和郭璇玥的痛处。
两人对视,神情变得灰暗。
“不瞒你说,现在是我们两人在追查这件事。”蘅玉低声道。
你们两人?不是京兆尹?也不是大理寺?
李周心念电转品味出这句话隐藏的意味,察觉深水之下隐藏的波涛汹涌。
他下意识望向郭璇玥,一望即知他的猜测并非多想。
李周垂下眼帘,本想打个太极避开麻烦事,可他无意间瞥到了蘅玉。
她微微蹙眉,一向无忧无虑的眉宇间染上清愁。但她不愿意让别人察觉,愁也愁得不沉重,隐隐约约笼在眉梢眼角,整个人似披了一层忧悒的雨雾。
这神情真不适合她。
李周想起蘅玉握着他妻子双手微笑的模样,双眼亮得惊人,也只有那样明亮、鲜活、温暖的人,才能牵领旁人走出阴暗。
“……你们掌握有什么线索?我力所不逮,但说不定能帮忙参谋一二。”
郭璇玥沉默不语,蘅玉嘴快,毫不犹豫地把她们的情况告诉了李周。
李周张了张嘴:“齐王啊……”
郭璇玥仿佛早有预料他听完一切后的态度,了然地瞟向他。
李周不太自在,犹豫了许久,齐王的话,他说不定当真能帮些忙,但是——
蘅玉期待着望着他。
她以前身遭总是围绕着许多人,从没受过冷落。可遇到关乎身家性命的事,纷纷鸟兽散,只留下一个赤诚的郭璇玥。
李周觉得他没办法像旁人一样沉默地置之不顾。
“我……认识一人,是齐王府上的幕僚,说不定能帮忙打探些消息。”
蘅玉惊喜,万万没料到竟得到了些意外的收获。
“你们别报希望。我说的人是我搬家后的新邻居,江湖人士,说是幕僚,可顶多是在齐王帐下混口饭吃……”
“没关系。”郭璇玥双目灼灼:“这已足够了。”
“当时蘅玉所中之毒名叫桃花醉,请你帮忙打听打听,齐王手下有谁好用这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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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mo了,我好像一直都喜欢写这种看起来很苦,很不爽,主角很天真很惨的故事。
落泪,下本我必写爽甜!!
第32章 袭击
曲江学会隔日正式开始,第一天是诵读,说是诵读,其实是背诵,上坛诵讲者必须脱离书本,语调抑扬顿挫,感情充沛。不过为公平起见,并不以口音是否是标准的金陵洛下音为评判标准。
一些落败者单听个人可能还方觉尚可,但像曲江学会这般,数十人一组地比拼,很容易分辨出优劣好恶间的天壤之别。
第一天淘汰参会者大半。
第二天是讲论,在大中小三经中择一,既可粗略到以整本书为主题,也可精细到论述单一篇章。从这一天起,评价的裁判由围观者更改为以宋祭酒为首的各学院名师,及朝野中颇具名望的学士隐者,总共二十人。
这一天又将剩余的参赛者淘汰大半。
第三天是问难。由宋祭酒临时提出议题,剩余的参赛者围绕这一议题各抒己见,互相辨诘。但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一天其实很难分成胜负,宋祭酒如此设置的目的也正是如此,意在广阔交流,而非争强逐胜。
问难的观赏性也是最强的,尤其当参加的人风度好,口才佳、学识精,把对手诘问得哑口无言时,全场气氛推向顶尖,坛下响起如雷的掌声和叫好。
问难结束后,曲江学会基本上也可以宣告闭幕。一部分学子家境普通,为省一夜住宿花费,会提前一天离开上路,而李周也是其中一员。
蘅玉与他告别后,则要等到第二天曲江学会彻底结束,与宋祭酒同行回京。
国子监今年毫无意外地又取得学会第一,和往年一样,由宋祭酒做东,在杏园酒楼预定了宴席,师生共同庆祝胜利。
酒酣畅饮到半夜,蘅玉和郭璇玥都已醺然,高歌着“庭花月明梨雪白,今宵得意拥虎熊”,踉跄相偕着穿过□□。
来往过客侧目,露出了然的微笑。
往年也都是这样的光景,获胜的学子志得意满,醉酒后吟唱着方在学会上扬名的诗篇——歌姬当日便会谱就曲调,于此夜的宴席上大展歌喉,不日就能传遍长安。
国子监监生住宿的院子偏僻安静,其他人吃完宴席,又去接着续摊,她们二人最先回来,空荡荡、黑黢黢的夜色里,回荡着她俩荒诞不经的歌声,压过了隐约呼啸的寒风。
莱瑞诗卡眼神柔和地紧跟其后,既不干涉蘅玉,又小心护着她不至于跌倒。
她们二人唱累了,神志又不清醒,压根不管一句词有没有唱完,蹦出俩字儿后就不唱了,扶着墙歇气儿。
她们停了,影影绰绰的风声也停了。
不对,不是风声。
莱瑞诗卡警钟大作,猛地把蘅玉她们推至墙根下。
三名蒙脸黑衣人手持黑铁长刀,从扶疏花林中一跃而出,郭璇玥的侍女失声尖叫,醉醺醺的两人刹那间酒醒。
“闭嘴!”
“莱瑞诗卡!”
“姑娘躲好,不要乱动,小心他们在暗处有埋伏。”
莱瑞诗卡与三个黑衣人僵持周旋,一次过招便试出了对方的身手。
形势不利,她最多与以一敌二,要是郭姑娘的侍女白露在此,她二人就能护得姑娘周全。
莱瑞诗卡的心不停地下坠,念头闪过的瞬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袭击的时机未免太巧,白露今天傍晚刚被派去护送李公子。
来不及细思,刀光剑影狂卷而来,两人与莱瑞诗卡缠斗,一人抽身袭向蘅玉。
“姑娘!!”莱瑞诗卡瞳孔紧缩,惊叫出声,拼着受伤折身回护,但那刀锋已然逼近蘅玉,眼看就要穿胸而过,血溅当场。
蘅玉仿佛又回到上一世冬夜,她的腿像被寒风朔雪冻在地上动弹不得,锋利刀刃闪烁的一线寒光逐渐放大接近,蘅玉扭头,紧紧闭上了眼。
叮——
金玉交接。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蘅玉颤巍巍地睁开一只眼。
瑞紫锦袍的公子从天而降,白玉箫抵在刀锋上。他的容貌极清雅极温柔,下颌线条分明柔和,眉峰眉骨优美飞扬,气质温和如朗月,周身氛围如清风。
蘅玉见了他,眼中浮起泪光,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唤道:“哥哥!”
唐明煦回首安抚微笑:“莫怕,铅华已去呼叫护卫,马上赶到。”
果不其然,可以听见远方正有披甲携兵的护卫匆匆赶来。
为首黑衣人打了一个急促的呼哨,其余两人毫不恋战,立即抽身,跟随其后迅速退散。
三人显然并非乌合之众,不约而同遁入三个方向。如此一来,追兵必得分散人手,黑暗中视线不清,追击的人数减少,必将大大有利于他们的逃脱。
唐明煦和莱瑞诗卡忌惮他们调虎离山,在护卫没有赶来之前不敢贸然追上,只能眼睁睁目送他们遁入黑暗。
护卫在铅华的带领下终于姗姗来迟。
“公子。”
“率人去追,死活不论。”
“是。”
“哥哥!”
蘅玉兴奋的声音从后面迅速接近,唐明煦立即转身,熟稔地一把接住扑过来的蘅玉,她满身酒气未散,双眼迷蒙,理智还在醉意操纵之下。
“胡闹。”唐明煦点了点蘅玉的鼻尖:“你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
蘅玉小时候娇气黏人,起先她最黏父亲,其次才是哥哥。父亲公务繁忙,不堪在书房见客时她突然扑到腿上口水直流的烦扰,便想方设法哄骗她,但蘅玉认人早,无论是谁都能准确判断出不是爹。后来父亲发现,蘅玉没有爹,有哥哥黏也行,便把这小累赘甩给了唐明煦。
从她歪歪斜斜会走路,到她十三岁初潮前,唐明煦陪她玩了十多年角落里扑出接住她的小游戏。
在唐明煦眼底,这张开心大笑的美丽面庞与没长齐牙齿的小家伙渐渐重合。
他离家许久,回京时萌生的物是人非在此刻烟消云散,景色变了,蘅玉的笑靥却从来不曾变化过。
时光如此优待她,有的人面目全非,她却仍似白纸洁白无瑕,闪耀的越发闪耀,灰暗的雁过无痕,在他心里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唐明煦松开她,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
“夜色深重,我送你和你朋友回房。”
唐明煦又多看了郭璇玥一眼,恍然认出她来:“临晋县子府的郭姑娘?久闻芳名。”
郭璇玥顿时又觉酒意上头,熏红了脸,局促地屈膝回礼。
这可是唐明煦啊!这可是唐明煦啊!他竟然认得她是谁!
郭璇玥内心在尖叫。
如果说靖王是长安各家闺秀心目中排行榜首的如意郎君,那么唐明煦便是长安上下女性——不论老幼——可望而不及的梦中情人。
他的外貌与靖王不相上下,但气势比靖王温柔得多。冰寒的态度其实总让人悄悄地怀抱一种幻想,自己能成为融化冰山的人。唐明煦那无论对象是谁都毫无差别的温柔却是一种悲哀的残酷,让人心醉,同样让人清醒。
他是水中月,是雾里花,是美好而虚幻的幻梦,谁都爱他,谁都清楚,可以倒影在他眼底,却倒映不入他的心。
郭璇玥久闻唐明煦的名号,她身边好几位姐姐提起唐明煦都是满脸的怅惘,如今亲眼所见,只觉得传闻丝毫没有夸张,他甚至比传闻更温柔多情。
望着她红透的脸颊,蘅玉迷迷糊糊,趴在郭璇玥耳边大着舌头问:“你不是喜欢大裴吗?变心喜欢上我哥哥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
郭璇玥瞬间踉跄后退一步,瞥一眼充耳不闻的唐明煦,从头红到脚,窘迫得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唐明煦领先她俩三步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可这距离这样近,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听到!
她又羞又气,恼羞成怒,一肘捣向蘅玉侧腹——
“我不喜欢他了!我也不喜欢你哥哥!”
“噗——”蘅玉揉着肚子,满脸失望:“当我嫂嫂不好吗?我哥哥长得俊文采好,待人还温柔……”
唐明煦听不下去了,红着脸重咳:“蘅玉!”
蘅玉摆摆手:“我这不是在夸你吗?我跟你说,璇玥,我哥哥只有一个小缺点——”
“蘅玉!”
“脸皮太薄,爱害羞!”
话音刚落,蘅玉躲过唐明煦抓她的手掌,拽着郭璇玥跑进了厢房。
直到看不见唐明煦,郭璇玥滚烫的脸才慢慢冷静下来,迟缓地反应过来唐明煦害羞有多荒谬。
唐明煦害羞?
开什么玩笑。
传说有女人在他面前脱光,他都能温柔微笑地给人披回外衫啊。
他害羞?
第33章 胡人
一夜酒醒,理智回笼,记忆涌入脑海,两人方才后知后觉昨夜发生了什么。
“我们昨夜回房的时候是不是被袭击了?”蘅玉问。
她的脑袋还在因宿醉而抽痛,昨晚的一切她明明都亲身参与其中,醒来后却没有残留多少实感,就连害怕都只余袅袅的余韵。
郭璇玥和蘅玉大眼瞪小眼,她还不如蘅玉,脑袋里面空空如也,连怎么回到厢房都不记得。
莱瑞诗卡:……
昨晚黑衣人撤退后,两位姑娘谈笑风生,从容镇定,好似遇险的不是她们。莱瑞诗卡当时暗暗敬佩,心道不愧是世家贵女,这气度,这胆识,临危不惧,宠辱不惊,压根不把刺杀偷袭放眼里。
感情她们俩是喝得酩酊大醉,以为自己在做梦。
听完昨夜来龙去脉,蘅玉脸色绿油油,难以置信地指着鼻子。
“冲我来的?”
“是。那三名黑衣人的目标十分明确,很清楚白露不在,两位姑娘会在宴毕单独回去,国子监院落正巧无人。”
若非唐明煦想见蘅玉,昨晚临时拐到乐游原,恰好在院中耐心等到蘅玉回来,想必他们的计划一定得逞了。
莱瑞诗卡余惊未定,越想越觉庆幸,不由严肃道:“此次多亏公子,姑娘才能劫后余生。我怀疑幕后主使是姑娘熟人,也许正是昨晚宴会上的某人,姑娘好好想想。只有做好准备我才能保护好姑娘。”
蘅玉脑海中略过昨夜宴会上一张张面孔,急忙摆手。
“绝无可能!我在国子监从不与人结怨——”
“从不与人结怨,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你下手?”
唐明煦人未至,声音已达。
郭璇玥吓了一跳。
总所周知,唐明煦有一张即使不笑也温柔的面孔,人如其名,他是春日和煦的暖光,和冰啊,雪啊,寒风啊,利刃啊是没有关系的,也很难想象柔软的春光会像风雷雨电般显露骇人的怒相。
但唐明煦终究不是春光,他是人,当真正在意的对象陷入危险时,他同样怒不可遏,焦躁不安。
“哥哥——”蘅玉拉长声音,委屈的不得了:“被人记恨又不是我的错。”
她也确实想不出有谁会恨到想杀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