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小姐在宫宴上不小心摔倒,酒水撒了满头,教全京城的夫人小姐看了成国府的笑话。
第二回 ,小姐偷偷给京城第一公子裴子谦传诗,裴公子直接把信转交给了靖王。靖王一气之下,跟皇帝告了状。皇帝下旨,责令小姐闭门思过。
好不容易能出门,小姐去跟靖王道歉,却在靖王府跟永安公主因一时口角打起架,混乱中失足掉进了荷花池……
靖王送回小姐的时候,脸色青得快吃人。
小丫鬟们齐齐叹了一口气,明明是当朝第一首辅成国公的女儿,为什么小姐半点儿不像老爷呢?
可惜了靖王丰神玉秀,京中多少贵女对他死心塌地,痴情不改,居然摊上她们家小姐当未婚妻。
“啪!”
碎裂声炸响,小丫鬟们浑身一抖。
成国公破了音的怒吼从听竹轩里传来:“蘅玉——!你还有脸给我睡!”
蘅玉揉了揉眼睛,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她一眼瞅见粉身碎骨的梅子青釉龙泉瓷盏,下意识地抽了口气。
一个茶杯五十两,她心疼啊。
成国公唐晋英见状怒火更旺,他捂着胸口,骂道:“不仅鲁直愚钝,还一股小家子气!我唐晋英怎么生了个你这样的女儿!”
“……”
蘅玉望着爹爹熟悉的面孔,当场愣住。她记得她被丁四杀了,难道她做了一场大梦?
蘅玉用力掐了一把大腿。
剧痛!
不是梦。蘅玉又摸了摸脖子,没有刀口,她活生生的。
“都及笄了,你居然还跟人打架?丢不丢人!?我看你读的书,全都读到肚子里了,脑袋里是什么?是豆腐渣吗?和公主打架!你怎么不干脆连靖王一起打了?”
唐晋英指着鼻子,一通狗血淋头的怒骂。
蘅玉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怎么和她十五岁时某次挨骂有点儿像?
她记得,那次事情的起因是她传了封信,大裴捅了出去,旁人都以为是情诗。
永安公主替傅峤委屈,看不惯她,出口讽刺了几句。她那时还有些骄纵,自觉不是她的错,便与公主吵了起来。火越吵越大,公主用力推她一把,两人就此动起了手。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唐晋英重重地拍桌子。
蘅玉浑身一哆嗦,回神。
她爹的咆哮未免太过真实。蘅玉从下往上偷瞄了唐晋英一眼,复杂心绪撇到一边儿,装出老实认错的模样,先应付她爹。
“我知道错了,爹。”
“你错哪儿了?”
“不该跟永安公主斗嘴。”蘅玉垂着脑袋回答。
和公主打架,有那么好打吗?若知道未来,她断断不敢惹她。
事后皇后气得要解除她与傅峤的婚约,她在坤宁宫足足跪了三天,这事儿才算揭过。
而她,膝盖肿了半月,更是重病一场,伤了身体的底子。
从这儿她就该知道傅峤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傅峤是皇后老蚌怀珠产下的幼子,排行第五,分外得宠。但凡他心存一丝半毫的怜惜,都不会任凭皇后如此不顾情面。
强求来的缘分,终究不是自己的,蘅玉叹了口气,彻底想开了。
从午后直骂到夕阳西下,唐晋英总算停了下来,他恨铁不成钢,说道:“好了,你回去吧。晚上让点月给你揉揉腿,明天记得去宫里给公主和娘娘请罪。”
蘅玉蔫蔫地应了一声,坐在地上没动。
接竹和点月赶紧进来扶她,蘅玉望着接竹的面孔,恍若隔世。
接竹也活着。
她垂头,心里愈发茫然,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
蘅玉借着她们的力道站了起来,忍着酸痛没吭声,一步一拐地回了院子。
她得回去好好想想,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莫非……她重活了一遭?
“小姐,您躺好,我用药酒给您揉揉。”
撩开裙子,蘅玉膝盖上白玉一样的嫩皮已经泛起了骇人的青红。
点月不由含起两汪泪:“老爷怎么罚得这样狠……小姐忍着点,不把淤青揉散,明天这腿就不能看了。”
“疼!”蘅玉猛地一缩,翻身裹紧被子,闷闷地说:“不揉了,变丑就变丑。你们下去吧。”
“小姐,晚饭还没吃……”
“不吃了,你们别打扰我。”
接竹点月只好退了下去,房中只剩蘅玉一人。她掀开被子,愣愣地望着绡纱帐顶。
她还住在雪积院,陈设一如唐莹琇认亲之前,全是她喜爱的物件和样式。
蘅玉坐起来,脚一碰地,又是一痛。她可不像小时候那样娇气了,一瘸一拐地在房里绕了一圈儿。
难道,她真的重生了?
蘅玉的双眼亮了起来。
高兴了没一会,蘅玉忽然想到临死前丁四说的话。
‘想让你死的人,可不止一两个。王妃,想想有谁知道你在扬州?’
他什么意思?暗示幕后主使不是傅峤,而是知道她下落的人?
蘅玉打了个激灵,立刻挥手否定。不提他如何能背叛傅峤,听别人的指使;光说收信的三人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如果他们不可信,她在这世上就没人可信了。
翻来覆去琢磨了一会,蘅玉脑袋都痛了,也没什么头绪。她干脆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开始考虑眼下的难题。
她和公主打完架,后续可不怎么美妙。
她在宫门口罚跪三天,跪烂膝盖,大病了一场,而公主比她更惨。
御史狠狠弹劾了她一通,什么‘不贞’、‘不静’……好似她干了多伤天害理的大坏事,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直到蘅玉死前,她都还远避在华清宫里的道观中清修。
蘅玉记得她喜欢热闹,却被流言蜚语逼得隐居避世。蘅玉吃过谣言的苦,自觉得亏欠与她,之后永安公主单方面跟她结下死仇,蘅玉便绕着她走,事事相让,可说到底,心里还是憋气。
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蘅玉自然打起了小算盘,既然永安公主在意名声,而她不想罚跪,那她干脆背锅好了,她不跪,皇后就会解除婚约,还不跟公主结仇,一石三鸟,多大的好事!
打定主意,蘅玉喜滋滋地睡了过去,久违地做了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早,接竹把蘅玉叫醒了。
“小姐,宫里来人了,老爷叫您快些洗漱。”
蘅玉眯着困顿的眼,任由接竹帮她穿衣洗脸。
接竹一看蘅玉的腿,吓了一跳,膝盖变得又紫又涨,看上去可怕得很。急忙叫了轿子在门口守着,和点月一同搀着蘅玉的手臂坐上轿。
蘅玉倒觉得没什么,没有伤筋动骨,左右还能走。一下轿子,她看见皇后身边的侍女晴雨,眼珠一转,立刻虚弱地倚到接竹身上装病。
看见蘅玉气虚病弱的模样,晴雨愣了愣:“唐姑娘这是……?”
“老爷罚小姐跪了一下午……”点月轻声解释。
晴雨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全京城不论身份贵贱,谁没跪过一时半刻?就数她娇贵。
马车辘辘地驶进了宫门,晴雨拿着皇后的手令,连停都没停,径直往坤宁宫而去。
蘅玉拧着帕子,只觉得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闷得她喘不过气。
“把窗户开条缝儿。”她吩咐点月。
凉气从窗缝儿吹进来,蘅玉却仍觉得憋闷,她知道,不是别的原因,是她心病作祟,她怕极了皇后。
蘅玉焦躁地深吸了一口气,却仍像有一只小手扼着她的脖子,她干脆伸手,直接把窗户推开了。
正在此时,马车一停,透过车窗,蘅玉看到了一个人,而马车门外传来晴雨惊喜的声音。
“见过靖王殿下!”
是靖王,傅峤。
他比她记忆里年轻一些,蘅玉恍惚了。
面如冠玉,眼若寒星,挺拔的身体像修竹,京中没有比他更俊美的少年了。可他瞧人的样子却十足冷淡,黑漆漆的双眼多情又无情。
“车里是谁?”他问,声音有冷玉的质感。
“回殿下,是成国府的大姑娘。”晴雨柔柔回道,双目秋水含情。
媚眼白抛给瞎子看,傅峤没看见似的,径自转头瞧向马车。
蘅玉与他对上了视线。
傅峤顿了顿,随即漠然地转移了目光,而蘅玉抬起手,轻轻地把车窗关上了。
她不黏上去,两人倒真像是陌路人。
蘅玉低下头,没憋住眼泪。
“小姐……!这是怎么了?”点月气声问道,赶紧慌乱地帮她擦泪。
“没事儿,关窗太快,风迷了眼。”蘅玉抬起脸,朝点月笑了笑。
点月一愣,眼前的小姐仿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明明还是同一张脸,甚至脸色发白,眼眶微红,眼泪还挂在香腮上,却像是挺过了风雨的花苞,挂着雨珠盛放开来。像小姐这般的美人,不是成国府的小姐,也该教人捧在手心,藏在心头。
“秋天了,风是急了些。”
点月用冷水帕子轻敷蘅玉的殷红的眼角,可蘅玉的皮肤太白,下车时面上仍显出哭过的痕迹。她颤颤巍巍地下车,愈发如暴雨中的白花一样,惹人怜惜。
皇后还正在梳妆,坤宁宫外殿候着六七位晨起请安的后宫妃子,全都转过头,不错眼地盯着她瞧。
蘅玉大眼略过去,全是皇后的人,中间扎眼地站着永安公主,正瞪着她,鼓脸生气。
第3章 入宫
永安公主一大早就等在坤宁宫外了。
一听母后派出了晴雨,她就立刻赶了过来。她知道母后打得什么主意,让唐蘅玉承认是她挑起的事端,把错误推到她身上——
那她堂堂公主成什么人了?
况且她将来会是她的五嫂,要与母后朝夕相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后这么干!
“成国府大姑娘唐蘅玉,求见皇后娘娘。”
听见通传,永安公主猛地转身,居然这么快,已经到了!
蘅玉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两天不见,她大变了模样。
喜好红色的她今天穿了一袭白裙,头上也没用金子宝石的华胜,只挽了坠马髻,插了朵纱花,弱不胜衣地倚在丫鬟身上。仔细看去,她脸色微微发白,眼尾泛着嫣红,犹如一朵纯白的山茶,比平日的明艳更动人三分。
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淡妆浓抹总相宜。
永安公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更聪明些,倒也能配得上她的五哥。
蘅玉走上前,朝永安公主行礼。和上辈子一样,和永安公主在坤宁宫外殿相遇。
蘅玉沉默地坐到离永安公主最远的位置,也不知道她怎么一看见她就气鼓鼓的,还是躲着点儿吧,惹不起,她总躲得起。
没过一会儿,伴随着一阵骚动,傅峤也走进了大殿。蘅玉眼瞧殿中许多年轻的妃子红了脸颊,用帕子羞怯地遮面。
蘅玉默默瞟他一眼,心想皇上要是再纵他随意出入后宫,早晚会有绿帽子戴。
他长得也太惹人犯罪了些。
“五哥!你怎么也来了?”永安公主惊讶地迎上去。
“怎么?我来不得?”
见永安公主憋气,傅峤转口说道:“这事儿因我而起,我总归不能置身事外。”
不能置身事外。
蘅玉品味着这六个字,撇了撇嘴角。
他上辈子也这么说,可到了也没做什么呀?她跪了三天,永安公主失去了婚约,谁比谁惨不一定,可傅峤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没沾着半点腌臜。
照蘅玉来说,傅峤就是那坏事儿的蓝颜祸水!
没有他,骂她的声音能少一半!
仿佛听到她的心声,傅峤眼风扫过来,蘅玉立刻低下了头。
“你们来得早啊。”皇后终于姗姗来迟。
蘅玉收眉敛目跪下行礼。
殿中美人众多,还有傅峤和永安公主。按理说,这么些美人,总该抢去一两分颜色。可蘅玉就算缩起了尾巴,也依旧是全殿最惹人注目的。
皇后一眼便瞧见了她。和傅峤一人一边儿,一对再合适不过的金童玉女,旁人站在他两人身侧,打扮得再如何鲜艳也俱都黯然失色。
更别提蘅玉今日装束一洗往日明艳,清丽出尘,楚楚可怜。与她一比,满殿花红柳绿都沦为了胭脂俗粉。
“蘅玉这是怎么了?”
“回娘娘的话,爹爹罚我跪了半日。”
“可怜见的。”如此说着,皇后却没露出半分怜惜。
“你父亲是为了你和永安的事发火?那天究竟怎么回事儿?”
殿中美人妃子连傅峤也不看了,竖起耳朵,悄悄听着八卦。她们今日的任务就是看蘅玉出丑,蘅玉出不了丑也得帮皇后教她出丑。
永安公主自然心知肚明,她霍地站起来,怒声道:“母后!我早跟您说过……”
“我先打了公主。”蘅玉打断了她的话。
“公主维护五皇子,我恼羞成怒,没忍住打了她。”蘅玉脸色不变,大咧咧地说道。
永安公主瞪大眼,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蘅玉。
傅峤端着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
妃子们听见这猛料,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捂住了嘴,放光的双眼满是兴奋,明里暗里交换着瞧热闹的眼神。
点月也惊呆了,她没想到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小姐居然学会了说谎,还是在有关名节的大事上说谎,急忙用力扯她的袖子。
蘅玉把袖子从点月手里拽出来,继续道:“是我的错,娘娘怎么罚我都认了。”
只要别让我跪三天。蘅玉在心底补充。
皇后全身都舒坦了,她和蔼地微笑,问道:“是你爹教你这样说的?”
蘅玉一呆。不管上一世还是这辈子,她爹只叫她同皇后公主他们赔罪,没教过她如何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