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托雷头上的圆顶帽应声而落,他定睛一看,只见帽前帽后,分别有两个微小洞孔,似是被暗器贯穿而过。
托雷心中骇然,抬眼望去,只见目之所及处,早已没有了二人的身影。
勤政殿。
“嘶,你是干什么吃的?上个药手都这么重,是想疼死朕么?!”
刘元基正赤|裸着上身,趴在金丝楠木雕制的龙床上,任福海给他上药,因扯下纱布牵扯到了伤口,痛喊出了声。
自那日受了鞭刑,已经过去了许多时日,宫中的金创药又是一等一的好,按理说,刘元基身上的鞭伤理应好得差不多了,可奈何周沛胥下手太重,所以知道现在,刘元基背上的鞭伤都还在渗血。
刘元基一面疼得龇牙咧嘴,一面痛骂道,“待朕好转,能执掌政权之后,朕定要将顺国公府夷为平地!”
这些话语,在勤政殿几乎每个时辰都会出现一次,福海早已见怪不怪了,他只专心地轻柔揭开手中的纱布,免得又要被训斥。
刘元基不禁想到,“你说朕遭了这番罪,今后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吧?!”
“皇上莫要忧心。先帝当时定下训诫之法时就有考量过,抽军棍,或者打板子,实施起来若一个不慎,大多都会留下内伤,这抽鞭子只伤皮肉,不会对皇上的龙体有碍的。”
听到这句,刘元基才放了心,又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外头怎么闹哄哄的?”
“回皇上的话,今日乃是春社呢。”
刘元基愣了愣,他猛然想起,对于万民祈福的春社日,沈浓绮嘴上念叨过许多次,甚至还眼睛放亮,说他自小就被圈禁在藩王府中,定是没见过那样的热闹场面,有机会一定要与他去逛春社,也好让他百忙之中松快松快。
刘元基皱了皱眉,闷声道,“自那日之后,皇后便再也未让朕瞧过一眼了。”
“皇后娘娘不过是一时气性罢了,您看那景阳宫的羹汤,不还是每日都送来的么?并且遣丫鬟每日来嘘寒问暖也没有少过,还送过些膏药来呢。”
是送膏药来了,可那膏药不知怎么的,涂在伤口上痒不可耐,刘元基一涂上去,恨不得就要将那块沾了膏药的皮肤抓烂。
那膏药是御药房查验过的,无毒,刘元基就没有多想。
想起沈浓绮说得那些春社日的热闹,刘元基只觉得胸口发闷,他不禁问道,“朕记得,皇后春社日应会在景阳宫彻夜祈福是么?”
“皇上记得没错。”
“传朕旨意,摆驾景阳宫。”
念一晚上经,想来也挺累的,这不就是他好好表现,让皇后消气,再重新信任他的良机么?
刘元基重新换了绷带,穿上龙袍,被太监们驾在肩上扛进了景阳宫。
他现在行动已经自如了些,不必趴在担架上了,于是就这么慢悠悠踱步进了景阳宫。
宫殿内灯火通明,四处都挂着祈福的经文,及迎春的摆饰,很有一副节日的气氛。
只是刘元基隐隐觉得今日景阳宫的婢女,看他的眼神与往日有些不同,眼睛不是垂下不敢看他,就是慌张乱眨,他只以为是他已经太久没有踏足景阳宫的缘故。
就这么一直行走到了主殿前。
刘元基瞧着殿中,那个跪在蒲团上的清丽影子,有些不敢冒进,还是隔着门殷勤道,“皇后,你今日幸苦了,朕特意命人给你做了鸡汤来,你且歇歇,喝上几口?”
那清丽的身影晃了晃,将头埋低了些,却并未说话。
刘元基只当她还在生气,“皇后莫要与朕赌气了,朕知道错了,你如何骂朕打朕都可以,但定要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喝几口汤缓缓,如何?”
他等了许久,才听得殿内传来一句细若蚊蝇的声音,“臣妾让皇上操心了,皇上龙体要紧,先将鸡汤放下,回去安歇吧,臣妾待会儿必定喝。”
这态度比起之前,便是缓和了不少,刘元基心中一喜,应道,“好好!不生气了便好,那朕就先回去了。”
“嗯!”
刘元基朝外走了两步,却觉得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甚,以往沈浓绮的声音,仿佛要更柔和些,并且她那日那么生气,怎得今日这么好说话?
刘元基又快步折返回去,看那跪在蒲团上的女子,似乎比沈浓绮要更胖上些许,跪着的身姿亦不如她标准。
他心中惊惶起来,立即撞门而入,跨步将蒲团上的身影拉扯回身,定睛一看,果然不是沈浓绮!
他目眦欲裂,将弄琴甩出老远,怒吼道,“朕的皇后呢!朕的皇后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沈浓绮:正在宫外潇洒快活,勿Q。
姗姗来迟的一章。
好累哦,睡觉觉了,小天使们晚安安。
第35章
夜幕之下的紫禁城,即使在漆黑的夜空中,也被月光照得熠熠生辉,云端宫阙挑起的排排微弱宫灯,更是将它的轮廓勾勒得清楚,让人心神向往。
百姓们却只敢远望,不敢靠近,毕竟一旦被当作闯宫的贼人,定会被皇宫外围着的层层侍卫,千刀万剐。
独独有一辆装潢雅致的马车,缓缓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一想到要回皇宫了,沈浓绮心中便生了丝心烦气躁,她幽幽叹了口气,扭头透过偶尔被风掀起的窗帷,贪婪地望着外头热闹非凡的街景。
车架宽敞,周沛胥却并未选择与她坐在一起,而是坐在了她右侧的车椅上,俊秀的面庞,随着车外透进来的星烛之光忽明忽暗,此时敏锐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扭头给她递上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小风车。
它微微转动了起来,徐风吹来,将那阵清凉送进了她心间。
这举动比一切言语都管用,瞬间抚慰了沈浓绮。
她抬手接过,二人默契相望笑了笑,车架内瞬间涌现了些温馨与甜蜜。
车架缓缓行至了神武门下。高阔的朱门下,守门的冷面侍卫们个个身着甲胄,腰胯佩刀,远远望着就给人一种莫大的压迫感,眼见竟然有人堂而皇之驾车至此,立刻抽刀厉声喝道。
“来者何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驱车至此?不知此处是禁区,闯宫是死罪么?!”
车前的四蹄壮硕的骏马被惊,嘶嚏着往后退了几步,坐在车前的阿清道,“我家大人要入宫当差。还请各位放行。”
侍卫们只当他在说天方夜谭,“进宫当差?你家大人是春社日灌多了几碗黄汤,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么!让你家大人睁开狗眼,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是他当差的时候么?
宫门都已经下钥了,哪儿还有再开的道理?他当他是皇上么?将皇宫当自己家,想来就来?”
侍卫们本就因春社日还要当差,心中有丝怨怼,哪怕得了赏钱也不觉得开心,好不容易来了个不知死活的,立刻哄笑成了一团取乐。
“你们此时笑得欢畅,殊不知多耽误我一刻,西北会有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周沛胥挑起窗帷,露出那张清绝无双的脸,言语清冷却又狠厉道,“不如明日将你们全都发落去西北前线?也让你们尝尝人间炼狱的滋味?”
这话煞气十足,让侍卫们纷纷虎躯一震。
此时终于有侍卫,看清了车架上挂着的小小木牌上的“周”字,亦认出了窗櫞旁那张面孔,吓得立即扑倒在地,“拜见首辅大人!”
随着这一声,在场侍卫纷纷膝盖一软,跪匍了下来,高呼跪拜。
此人不是皇上,却比皇上还要不能得罪,是手握实权,能抽打鞭训皇上之人!
周沛胥眉尖紧蹙,语中颇有不耐,“西北已被敌军连破两城,本侯要传战令,速开宫门,不得延误!”
宫门下钥后是不能开,但祖制亦有规定,若是碰上这等关乎国家存亡的紧要政事,便绝不能再遵循此等小节。
更何况不开夜门,是防人造反,但顺国公府向来贤名在外,首辅又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此时只带了个小厮架马而来,哪像是个要造反的模样?
侍卫们闻言战败,心中也是一紧,“方才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恕小的们眼拙,未能认出首辅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小的这就去给您请宫钥去。大人稍后片刻。”
派人去取钥需要时间,但侍卫方才听了那席话哪儿还敢耽搁?脚下健步如飞。
侍卫们站在一侧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要一想到他们方才调笑了帝师首辅,就觉得悔不当初,心肝胆肺齐齐震颤。
按照规矩,无论何人,进宫都不得使用车架,需只能靠两条腿去面圣,除了沈流哲那般桀骜不驯之辈外,其余人等、就算是周沛胥,也是按照规矩办事……
但侍卫们满脑子都是得罪了首辅,前程堪忧的念头,哪儿还顾得上出言查验车架?
偏偏其中有个直肠子的侍卫,察觉到了微弯的车轴,朝前迈了一步,拱着身子问道,
“大人,宫中夜驾不合规矩,您以往也是徒步进宫的,如此这般许是不妥,还请大人……”
此人胆子是真的大!
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周围的侍卫像是看疯子似的看着他。
周沛胥的声音愈发不耐,打断他的言语,“你觉得是走路去成华殿快?还是驾车去成华殿快?”
“自、自然是驾车去成华殿快!军机延误不得,大人此乃事出有因!”
身旁与那大胆侍卫要好的,赶忙出声回应,忙从后扯那大胆侍卫的衣袖,让他勿要这般较真,周围的侍卫也朝他挤眉弄眼,让他莫要再说话。
大胆侍卫全都视若无睹,反而将身姿拱得又低了低,“还请大人,让小的查验车架。”
!!!
这人是不要命了。
谁知车驾上传来一句冷哼,唤了一句“阿清”,阿清心领神会,将车架门前的垂幔高高撩起,道了句,“诸位也都瞧清楚了!”
车内情况一览无疑,周沛胥坐在车架正中的主位上,似是逛了庙会风尘仆仆而来,侧位上还有许多包裹、及讨巧玩意儿。
他身上宽阔的黑羽薄氅拢在身周,将身姿掩住了大半,正眉尖紧蹙着,似是被搅扰不甚其烦。
“怎么?不若我下车?任由你们细查一番如何?”
侍卫们哪儿敢细看,撇上一眼便忙道,“不必不必,大人说笑了,大人车上干净得很。”
此时宫门打开,阿清将手中的垂幔放下,正欲朝宫内赶车而去,又听得车架内传来周沛胥的声音,“你,姓甚名谁?”
果然那侍卫惹怒了首辅,这是问清楚名号,要秋后算账的意思了。
大胆侍卫虽还是觉得车架蹊跷,但终究没有再坚持下去,上前回道,“小人姓章名云。”
沈浓绮正隐藏在薄氅内蜷着身子,只觉得这个名字分外耳熟,似是哪里听过,还未细想,便听到周沛胥的声音又起,
“内宫禁军缺个空职,你明日填缺去吧。”
那架马车疾驰而去,徒留一众侍卫愣在原地。
首辅不仅没有报复章云,反而,给他升职了?
车架不多会儿,便驶进了成华殿,沈浓绮寻了间厢房,换好宫女的衣服,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这才踏了厢房。
地上洒下的月光恍如白霜,今晚发生的种种,各种甜蜜与酸楚,都快速在她脑中掠过一遍,让沈浓绮恍然一阵。
她不禁朝站在阶下,被月光照的净透莹白的周沛胥问道,“胥哥哥,我今天晚上是不是在做梦?”
周沛胥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在皎洁的月光中,朝她伸出了修长的指间,作势引她下台阶,“臣,恭迎娘娘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