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会儿便去替你打点,只是我走之前,胥哥哥能否答应我一件事儿?”
周沛胥想也不想,“嗯,你说。”
沈浓绮抬手,指尖抚上了他略显疲惫的面容,心疼道,“胥哥哥,你昨晚熬了大夜,又是批公文,又是替我在后宫下药周全,忙得马不停蹄,眼底都熬出红血丝……”
“你对我百般呵护,万般照看,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
周沛胥心中涌入一股热流,抬手抓过她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吻了吻,低声应道,“好。”
春社日刚过,京中贵胄圈中,便传出了许多关于周沛胥的流言。
“什么?帝师定亲了?真的假的?”
“我拍着胸脯和你保证,这一定是真的!伯爵府那几个公子,昨日在长安街上可瞧得真真的,首辅大人与一个白衣女子同逛庙会,还手牵着手,你侬我侬得很呢!”
“是了,首辅大人那般慎重之人,自然是订了亲的姑娘,行为举止才会如此亲昵。就是不知是哪家姑娘,能攀了顺国公府这家的高枝儿?”
“你们尽胡说!什么白衣姑娘?我分明瞧着那姑娘一身粉衣,瞧着……像是户部尚书之女呢。”
“你可莫要胡诌!分明是白衣!”
“就是粉衣!”
两相争执之下,终于目击者站出来道,“首辅大人先是带了个粉衣姑娘逛,然后又带了个白衣姑娘逛,那白衣姑娘头上还带着帏帽呢!我一晚上都在长安街上挑担卖糖水,碰见他们好几次,绝不可能看错!信我!”
众人脸色开始怪异起来,“啧,那帝师这晚上可真够忙的,一晚上就换了两个女眷,这还是看见的,那些未曾看见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原还以为帝师是个清心寡欲的呢,谁曾想也是个色令智昏之人,以往周家是什么样的清流人家?莫说去逛妓院了,自开朝以来,周家主公连纳妾都未曾有过,更别提这般换着女眷逛庙会了,帝师倒真不像周家的种……”
“帝师与阁公的确不睦已久,他可不是阁公带大的,只有那去世了的大公子,才是阁公带大的呢……”
这些流言越传越广,传到最后,已经变成了两女争一郎的香艳故事,有些商业嗅觉敏锐的茶馆,半日间已经让人编排成了话本戏词,开台扮演起来了……
就连坐在车中回府的周沛胥,也察觉到了车外的动静与往日不同。
“首辅大人,选粉衣女子,粉衣女子痴情!”
“粉衣女子除了痴情还有什么好?比得上白衣女子与首辅大人相配么?!大人必须是白衣女子的!”
……这俨然是些听戏犯痴,将戏文当真了的百姓,一时入迷竟叨扰到了周沛胥车驾前。
阿清隔着帷幔小心翼翼问道,“大人,那戏文荒谬,用不用出个逮捕令,将那写戏文者抓捕起来?让那戏文再不能见天日?”
隔了许久,车内才传来一阵低沉男声,“能在短短半日内就编出戏文,还让百姓如此如痴如醉,那撰写者向来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晏朝正是百废待兴,各行各业百家争鸣,既然并未牵扯宫中,那就绝不可因一己之私,而造成民众恐慌。罢了,任他们编排吧。”
阿清叹了一口气,“大人可真是好性儿……”
眼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阿清担心再过一会儿只怕脱不了身,只能扬鞭策马,另骏马飞驰起来,一路回了顺国公府。
门房立即上门来报,“二爷,老爷请您去说话。”
“唔,知道了。”
周沛胥心中一沉,知道躲不过今日这一遭,只能硬着头皮往周公宏的院中走去。
前脚刚夸入房中,还未站定,便听得主座上厉言传来一句,
“说吧,那女子是谁?”
第39章
“说吧,那女子是谁?”
周沛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周公宏与周母坐在主座上齐齐朝他望来,周公宏眉尖微微蹙着,一脸的严肃。
春社夜晚之事,在百姓中都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入了顺国公府中。
“我们为了你的婚事正焦头烂额呢,没曾想你倒是自己有了主意!你若有了意中人,也该早点同我们说,否则昨日金阙楼上,便不会闹的那般难堪。”
“你母亲还劝我,说你在□□上是个不开化的,那户部尚书的千金与你去逛逛街也好,说不定就能让你开了窍,正在家中等信呢,没想到你倒是撇下了户部尚书的千金,同别人拉着手逛街了!真是岂有此理!”
周父周母原本是在宴席散了之后,在府中等着周沛胥回府给个交代来着,结果交代未曾等来,等来的却是小厮说儿子已经深夜入宫处理政务去了
此事若是落在以前,宫门下钥,漏夜入宫,周沛胥定是又要遭父亲训斥一番,但现在,周公宏显然是更看重另一桩事些。
周沛胥饶是心中已经有心理准备会遭到盘问,也想好了对策应该如何应对,可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定然是不能承认,那白衣女子就是沈浓绮的。
否则让人传出去,当朝皇后与帝师有私……不说百姓们会如何人心动荡,眼前的双鬓皆白的父亲,恐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这番难以启齿,落在周母眼中,倒让她着了急,她有些埋怨地看了周公宏一眼,怪他语气太重了。
“你这老倔头瞎嚷嚷什么?你不知胥儿是个最谨慎不过的性子么?有了意中人虽是好事儿,但若是心意并未想通,说出来也只怕是污了人家姑娘的名节,他不说才是为人家姑娘好呢!你个不知冷热的晓得什么?”
周母先是为周沛胥开脱一番,又扭头温言朝他道,“但我听说,你昨夜与人家姑娘都牵手相逛了,想必是心意已定了吧?既如此,你也莫要谨慎太过了。”
“究竟是哪家姑娘,说出来,让我们也开心开心,届时也好上门提亲呀。”
周公宏被周母呲了,只摸了摸鼻子,并未再言语,但见周沛胥一个字也不说,站在厅中跟个木头桩子一般,火气又上来了些,他只当周沛胥有苦衷,便放低声调缓言道,
“你也莫要有什么顾及,娶妻娶贤,那女子就算是门第低些亦无妨,饶是家中不济,家中官职只是个微末六品也无甚要紧。
你能喜欢上,那姑娘定然是有过人之处的,这样的姻亲,不过是穷亲戚多些,求上门来的人帮忙的多些罢了,我们今后打起精神应对便是了。”
周公宏只当那女子家境贫寒,周沛胥羞于说出口,于是率先给了他台阶下,在他们这样钟鸣鼎食之家,六品官职的家境,的确已经是能结姻缘的及格线了。
但周母却不这么想,立马接嘴道,“什么六品?饶是九品又如何,九品也是使得的!只要胥儿喜欢,哪怕是一介白丁又有何不可?”
周沛胥知道,二老这般退让,已是多年为他婚事犯愁苦恼的最大妥协,就算他真娶了个平民女子,他也相信二老能真心欢颜。
可他心爱之人,偏偏不是一介白丁,而是这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典范。
他们能接受得了一介白丁,却绝接受不了那人是当今皇后。
周沛胥微叹了口气,眼眸垂下,终于回应道,“劳父亲母亲忧心了,只是提亲就不必了……”
“那女子,乃是我之前寻得的一个外室。”
空气停滞,落针可闻。
“外室?”
“你竟瞒着我们,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周公宏率先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又重复问了一遍。
他缓缓站起身来,但脚底一软,又跌回了座椅上,只觉得胸口钝痛,喉头一甜,哇得吐出了一口猩红的鲜血。
周母见此心中大痛,忙起身上前,一面用手中的帕子擦拭他嘴角的鲜血,一面轻抚他的背部帮他顺气,泪眼婆娑地劝道,“老头子!老头子你消消气!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周沛胥知道父亲最是看重声名,无论是在朝堂当官,还是下野教书,从来都是矜矜业业谨慎处事,感情上更是纯白,这辈子只娶了周母这一个妻子,感情甚笃。
他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定然会吃了周公宏的挂落。
他原想说那白衣女子,是春社夜晚请来助兴的流莺,可周父周母知道他的性子,他自持矜贵,绝不可能牵着流莺的手逛了一路,说是外室,已经是最合乎常理的解释。
可他也着实没想到,周公宏竟会因此被他气得吐了血。
父子两二人平日里也经常斗气,可周公宏气急了,大多只是会拂袖而去罢了,从未有过这样的反应。血浓于水,父子两虽言语不和,周公宏也常常责罚周沛胥,但周公宏到底年岁已高,老年又失了爱子,脾气就算怪异些,周沛胥也是忍着的。
他对这父亲,到底是敬爱着的。
见此情景,周沛胥先是脑中懵然一瞬,然后心中钝痛不已,他跨步上前,想要安抚一番,
“父亲息怒,都是儿子的错。”
谁知还未走近,便被周公宏厉言喝住,“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周沛胥脚步顿住,伸出的指尖顿在了半空中,又缓缓收了回去。
他撩开衣袍,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背脊挺直,头颅低垂,“任打任罚,全凭父亲发落。”
周公宏大口喘了几口气,终于觉得好受了些,“外面将你昨夜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说你瞧着正直清洁,实则暗地里却沉迷在声色犬马之中,荒诞不经,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我原是不相信的,我想着你虽然为官冒进些,但好歹也是我顺国公府生养出来的,人品贵重自是不在话下,自然是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旁人说闲话的!”
“谁曾想竟是我想错了!你竟瞒着我们,在外宅养起了外室!竟宁愿堂而皇之与你那外室逛街,也不愿意与尚书家的千金共修秦晋之好?!你这不是生生打户部尚书的脸?”
周公宏说着说着,又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周沛胥知此时决不可激怒于他,立即磕头道,“是儿子处事不周,色令智昏,一切都是儿臣的错,父亲大人切莫动气。”
周公宏的指尖死死地抓紧着桌脚,骨节发白,尽力抑制着情绪,厉言问道,“周家的家规是什么?你说!”
周沛胥将头伏地低低的,答道,“周家家规有两条,一则,未免后宅不安,周家男子皆不可沉迷于□□酒乐,五十无后,方可纳妾。”
“其二,为报答先帝知遇先祖之恩,周家后人永不得违逆皇命,要永生永世做晏朝的肱骨之臣。”
周公宏一掌拍向木桌,“这两条家规,一条克己,一条奉公。
你可曾将这两条家规放在心中?
你尚未娶妻,便豢养外室,此乃比纳妾还要更严重千倍万倍的行径!周家先祖向来以身作则,怎得到了你这里,便犯下如此令先祖蒙羞之事?”
“你第一条家规都犯了,若是有一日,想要改天换日,更朝换代,犯下第二条家规,我岂不是也要被你蒙在鼓里么?!若真有那一日,我便一头磕死在祠堂,以向周家的列祖列宗谢罪!”
周沛胥身形一僵,指节分明的双手,不知不觉握紧成了拳头,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周公宏见他并未像以往那般反驳,终究气顺了些,脸色还是阴沉着,“你将那外宅安置在了何处?”
“原本是被儿子安置在了甜柳巷的一间屋宅中,可昨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儿子料想此事瞒不过去,原是想着带她来二老过过眼,派人去接她时,却见屋宅已是人去楼空,细软全无,以前给她的地契也不见了……”
周沛胥语中透出了些难过,“儿子听闻阿清来报,只说屋中并未有窃匪洗劫过的痕迹,儿子也不知她为何不见了,许是出去采买,还未来得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