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浓绮身上的宫女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正在给弄琴擦药。
绑弄琴手脚的太监,许是听了刘元基的吩咐,下手极重,被捆过的地方都有一圈红色的勒痕,额头上也红肿一片。
若不是忌惮着弄琴是从卫国公带入皇宫的陪嫁,又还没问清楚沈浓绮的去处,按照刘元基的脾性,只怕弄琴此时早就身首易处了。
沈浓绮心中愧疚不已,她一面给弄琴擦药,一面自责道,“今日之事全赖我,若不是我任性非要出宫,你怎会遭此无妄之灾。”
弄琴赶忙安抚,“娘娘休要这么说,春社日向来是您难得松快的日子,您嫁入宫后又受了这么多苦,想要出宫去活动活动自然是应当应分的,奴婢自小做惯了活计,这么一点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用奴婢这点伤,换福海那畜生的一条命,值当的。”
弄琴这话说得有理,那福海阴险狡诈,一颗心都黑透了,不知给刘元基出过多少馊主意,今日沈浓绮借机铲除,刘元基的身侧,除了皇家御命的龙鳞卫,便再没有了可用的心腹之人。
沈浓绮思及此处,心中好受了不少。
她重生后,一心想着对付刘元基,又担心事情出披露,便未将前世种种,与两个婢女说清楚道明白,现在事态已经逐渐明朗,也是时候让她们心中有数了。
于是命人将陈嬷嬷也唤了进来,对着这两个心腹,把心中所思所想、及今后想要办的事情都道了个明白。
她们刚开始是震惊,然后回想起刘元基的行径,这才慢慢消化理解了些,也明白了沈浓绮的这些时日为何行径如此怪异。
陈嬷嬷率先唾骂了刘元基几句,然后又惴惴不安问道,“那狗皇帝无论如何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可……”陈嬷嬷犹疑着望了沈浓绮一眼,“可事关皇嗣,如此行事会不会不太妥当啊?”
弄琴也心神不安道,“更何况……首辅大人那般的人物,怎会甘愿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可沈浓绮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轻易便动摇不了了。
“此事是很难,但我还是要尽力一试。”
既然主子都这么说了,那她们这些当奴婢的自然也不好再劝,只提前开始做好心理准备,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明里暗里开始上下打点起来。
翌日,沈浓绮照例带着两个贴身婢女步行着,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
张曦月进了浣衣局,福海被乱棍打死……只要一想到刘元基的左膀右臂,都被她尽数砍断,她便觉得无比畅快,连吸入鼻腔中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她闲庭信步走在宫墙红柳之下,慢悠悠地往慈宁宫走去。
昨夜那么大的动静,太后处自然也知道了,但是太后倒并未苛责沈浓绮,反而心疼她这些日子的遭遇,握着她的手大加安慰了一番。
又担心她春社日出入冷宫,既不吉利,又怕她受寒,命人给她熬姜汤,又塞了许多驱邪的符咒给她,殷切嘱咐道一定要将这些符咒按照特定的方法烧了,叨叨絮絮了许久,才让身旁的嬷嬷将她送了出去。
“太后娘娘以往倒是没那么看顾娘娘,可自从寿宴那次过后,太后娘娘倒像是真的将娘娘当女儿看待了呢,现在还没入夏呢,太后娘娘竟就派人来问娘娘想要做什么样式的薄纱宫裙了!真真是体贴入微!”
“那你也不看看咱皇后娘娘对太后娘娘多好,每回去慈安宫请安,都哄得太后娘娘笑得嘴都合不拢来,这样的晚辈谁不喜欢?”
弄琴与袖竹手中抱着许多被太后赏赐的物件,嘴中念念有词道。
沈浓绮笑了一句,“真心换真情罢了。更何况,于私,自本宫五岁得封太子妃以来,太后娘娘就对本宫多加照拂,从未摆过什么未来婆母的架子,在京中女眷们面前,亦给足了本宫脸面;
于公,太后娘娘当年随先帝九龙夺嫡,献过不少良策,虽未上阵杀过敌,但也曾身披战甲,在军营大帐中纵横权谋过,不仅让不少百姓免受了战乱,甚至还用计牵制了先藩王们许久,若是没有太后在旁辅助,先帝能不能当上皇帝,亦是两说。”
“这样的巾帼英雄,随着先帝登位,便将一身的本领隐于深宫了,虽然晚年落魄了些,但是于公于私,本宫应该礼待的。”
主仆三人就这么一面走,一面说着,行到一个转弯处,阿清躬身迎了上来,低声道,“皇后娘娘,我家大人有请。”
沈浓绮被骤然拦住,脚下的步子一顿,看清来人后,似是心中早有预料,脸上并无太多吃惊的神情,而是唇边勾出一丝浅笑,“难得,你家大人竟主动寻我。”
跟在后头的袖竹与弄琴,皆心头一跳,像做贼般,扭脸瞧了瞧四周,直到确认无人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眼见沈浓绮随着阿清越走越远,二人赶紧跟了上去。
三拐两拐后,进了一间无人的庑房中,几个仆婢皆自觉站在了门外守着,沈浓绮踏了进去。
才将门阖上,一阵略慌乱的脚步声,与低沉又略带着急的清朗男声同时响起。
“昨夜之事,他可曾为难于你?”
沈浓绮转过身,便瞧见周沛胥站定在厅中,通身清晖耀眼,矜贵不已,让原本有些简陋的庑房,都生了几分颜色。
沈浓绮面颊显了个浅浅的梨涡,“胥哥哥这是担心我了,这才特意来问我么?”
自然是如此。听闻刘元基调动了龙鳞卫聚集去了景阳宫,周沛胥便知刘元基察觉了沈浓绮出宫一事,一面让人亡羊补牢,一面强按着担心处理了一堆要紧的政务,后来他虽未听闻有何异动,但也免不了想要当面确认她的安危。
但周沛胥性子向来内敛,如何能承认?只能垂了眼眸,算是默认了。
又担心她的说辞出了披露,细细将昨晚之事查问了一番,免得今后东窗事发。
沈浓绮将昨夜之事尽数道出后,衣裙翩翩转了一圈,笑得眸如星辰,
“看着我好端端站在这儿了,胥哥哥可安心了么?
说起来,若不是胥哥哥让那些冷宫妃嫔改了口,我只怕要露馅了。胥哥哥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呀?”
周沛胥听完,确认没有出岔子,这才安心了些,“你忘了,我会医。
你身上穿着宫女的衣裳,冷宫中的嫔妃又本就神智昏散,提前灌几颗药丸进去,料想夜幕低垂,她们也分不清谁是谁。”
“胥哥哥又怎知,我会说是去了冷宫呢?若是说去了别处呢?”
“不知。所以……我这药下了许多地方。”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沈浓起却能想见他昨夜费了多少周章。
他向来行事端正,从未行过如此宵小之事,为了她,他又破例了。
沈浓绮仰着脸望着他,微叹了口气,“我竟不知欠了胥哥哥多少人情债了。”
确认事情并未出披露,周沛胥也有心思能说几句俏皮话了;,他挑了挑眉道,“娘娘不必觉得过意不去,既然是债,那咱们便讨论个还债的法子出来,免得娘娘日夜难安。”
“那这样还……大人觉得如何?”
沈浓绮心尖一动,踮起脚尖,朝他那两片薄唇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等待。眼泪汪汪…
今天0点之前,留言的小天使都有红包一枚。
第38章
周沛胥是想着要沈浓绮偿还,但未曾想是这么个偿还的方法。
他只觉猝不及防,唇瓣被一片柔软包裹着,瞳孔微震着往后退了一小步。
这个亲吻不似春社烟火那日般大胆,她并未吮吸逗弄,而是规矩得很,只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停留了许久……
她如玉般的容颜就近在眼前,乌羽般的浓密眼睫低垂着,脸上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简直像极了春日含苞待放的花蕾。
周沛胥不是重欲之人,但此时却也觉得被勾了魂魄,指尖抬起本愈想将她揽在怀中,可眸光缓慢垂落,瞧见了她宫装上象征中宫皇后的牡丹花样。
他又将手撤了回去,喘着粗气扭过脸,主动结束了这个亲吻。
沈浓绮察觉到那片柔软消失,眼睫抬起,疑惑着睁开迷离的眼眸,“怎么,胥哥哥不喜欢么?”
她这声语调轻柔软糯,带了几分埋冤与撒娇,周沛胥只觉得庑房内的空气都愈发醉人起来。
他未免扰了心神,干脆扭了身子,单手撑在了那张桌上,嗓中带着极力的克制,“娘娘,在宫中……如此不妥。”
现在是禁宫中的庑房,而不是春社日的茶馆,无论是沈浓绮身上的牡丹宫装,还是庑房外照出偶尔穿行而过的宫婢身影,甚至连初春啼叫的喜鹊声……
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让周沛胥静下心来,享受二人□□的时光。
这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他,沈浓绮是皇后,而他不过是个秽乱宫闱的权臣罢了。
他心中闪现一丝怪异,就算是情难自抑,但按照沈浓绮平日里的做派,她可不是这般不知轻重之人。
若不是清楚她心思纯净,他估计会认为她是在在有意贴近,另有所图。
但这个念头仅冒了个头,就被周沛胥按了下去。
他不禁轻声提示道,“娘娘在此处呆久了,只怕会让人生疑。”
“胥哥哥莫要担心。近来去慈安宫请安,我都是走路去的,偶尔绕远路也是有的,宫婢们若无急事不会派人来寻,若真来寻了,弄琴与袖竹叶自会应付。”
沈浓绮原是想着要再主动些的,毕竟她打定了主意要怀子嗣,未免夜长梦多,自然是越快怀上越好,所以既然二人有情,举止亲密些亦无妨,可真要这般做时,她又一时羞怯,亲上去了之后,怎么进行下一步,她脑中倒是一片懵然了。
更何况周沛胥显然还并未适应这样的节奏,她若是行事太过,反而适得其反。
沈浓绮干脆换了个话题,“算算时间,过几日便是要启程去九安山春狩的日子了。”
按照祖制,每年春初,皇上都会携朝臣与后宫,外加潘国使臣们,去九安山春狩。一来,按照打来的猎物多少,来判断今年是否风调雨顺,百姓丰收,二来,晏朝乃马上得天下,也借此良机敲打敲打朝臣们的骑射功夫,顺便挑拣些的用的将领出来。
寻常的朝臣是否随驾,需要皇上钦点,但周沛胥自是那个例外。
“今年春狩,胥哥哥可要去么?”
周沛胥原是去不了的,毕竟朝堂上过半官员都会随驾春狩,可朝堂上多如牛毛的政务总要有人处理,西北战事又不安宁,他能留守京城安稳人心是最好不过的……
但他察觉到了她语中的期盼,那句“不去”都已经到嘴边了,到底又咽了下去。
“嗯,自然是要去的。此次随了许多藩国使节,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只怕不好掌控,还是跟了去放心。”
沈浓绮果然两眼放出光来,眸中的欢欣藏也藏不住,“太好了!”
“对了!从京城到九安山,路上且得奔波好几日呢,胥哥哥的行李可打点好了?若是没打点好也没关系,我可以命人帮你备一份,我再多多给你带上些爱吃的点心,能让你在路上充饥,你最爱的太平猴魁也要带上,但是弓箭呀、骑具啊什么的,可能还是胥哥哥用顺手的好,新的估计不趁手呢……”
她左右踱步,掰着指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丝毫没注意到周沛胥眼底的笑意越扩越大。
他柔声说,“娘娘不必为我费心,我怎样都可以的。”
周沛胥说这话是真心的,他一个人向来凑合惯了,身边没有婢女,只有阿清一个小厮,莫说只去九安山几日,就算是以前他抗灾剿匪时,深入山岭几百里地,也照样能只带两件贴身衣物,饮溪水、摘果猎兽,如此坚持到事情办妥为止。
沈浓绮却摇摇头,瞧着他眸光明亮道,“以前你是如何将就着过的,我不晓得,可你如今有了我,我定会将你照顾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