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沛胥心中一痛,“我知道刘元基死不足惜,可晏朝这千千万万的臣民也会随之受苦受难,届时狼烟四起,方圆百里皆会变为坟场。可在我瞧见他推你入虎口的那一霎那,我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顾及了,我只想让他死!饶是搭上些性命又如何?我定有把握将这些伤亡降到最小,我只想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命丧黄泉的代价!!”
沈浓绮抚了抚他的掌心,“我知道胥哥哥为我好,但局势多变不可掌控,内忧外患之际,我们才要愈发三思。我知你向来不喜争斗,又怎愿让晏朝百姓陷于水火?”
“其实为了稳妥起见,我倒是个办法。”
周沛胥将她的手紧握了握,“什么办法?”
“晏朝举步维艰,刘元基那厮又如此不可掌控,我在后宫亦是举步维艰……若是有个皇嗣,所有困境便可迎刃而解。”
周沛胥闻言怔了怔,眸光闪烁间越来越黯淡,似是未曾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打算。可于身份,于情理,此法确是最妥帖的。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心中拥堵,他唇齿间挤出这句话,“子孙缘强求不得,刘元基那头……”
沈浓绮不满地拉了拉他的袖角,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柔声暗示道,“若是……我想给旁人生孩子呢?”
第50章
此话犹如一声惊雷在脑中炸开,周沛胥只觉得世界在这一瞬间忽然颠倒。
周沛胥出生钟鸣鼎食之家,周家家风历来清正,上下皆是忠君爱国的坚实拥护者,他自小受着最严格的传统礼教长大,对百家争鸣的道家心学如数家珍……对于这般环境中浸养出来的玲琅君子,与已婚皇后有了私情,本就已是他崇高道德感的极限……
他真的……从未想过这辈子会有孩子。
更何况,还是个私生子。
他很敬重沈浓绮,对她亦极情深,他甚至真心想过,她对他可能不过是一时之欢,待二人情淡之时,她或许还会回到刘元基身旁,从此繁衍皇嗣,怡然自得。饶是如此,能得她几年的眷恋,偷得这浮生若梦的欢喜,他亦不后悔。但她不仅没有逐渐淡出他的生活,甚至还提出想要生下二人的孩子……
如此混淆皇嗣,偷龙转凤转凤之事……他乍听之下,只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烛光之下,周沛胥英俊无双的面庞,在几息之间内,脸上的神色由震惊,转为始料未及,再变为复杂、痛苦、惆怅……
帐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沈浓绮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原是想等他的答案,但等了许久却不见他发一言,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愈发失落,凤眸黯了黯,微微偏过头不敢看他,带了些难堪道,“胥哥哥定然觉得我是个放荡不堪、处事乖张的蛇蝎女子。”
周沛胥轻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一字一句颓然道,“娘娘,你我二人的情意,于情于理于法,注定见不得光。但此事说到底,也只是你我二人的私事,只要处理得当,旁人绝不敢置喙半句。可一点牵扯上了子嗣,事情便会变得无比复杂。”
之前二人对这段关系的晦暗皆闭口不谈,眼下周沛胥乍然提起,就像是向开得正好的鲜花,浇了盆致命的热水,沈浓绮闻言不禁心中一酸。
“娘娘有没有想过,若真依娘娘所言,那这诞下来的孩子,分明是我周家血脉,却要喊刘元基一声父皇?
且今后我在这孩子面前,又应该如何自处?是否有一日,需要我以父跪子,双膝触地,跪喊这孩子一声皇上?”
“娘娘有没有想过,分明是我周家的血脉,但却入不了周家的族谱,反而要记在皇室族谱之中?生生世世,永不能相认?”
他连连发问,言语虽轻,但一字一句却犹如千斤重锤凿在沈浓绮心间,让她一时喘不上气来。
沈浓绮双眸噙泪,不禁柔声劝道,“胥哥哥你莫要难过,这些都不是关键,咱们定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绮儿,可我不愿。”
周沛胥痛苦地闭上双眼,打断了沈浓绮的话语,“我不愿让这孩子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个如刘元基那样的庸碌之辈,我也不愿让他背负身世的秘密一辈子活得艰难。
我更不愿母还是母,父却不是父,一辈子都无法共享天伦。”
周沛胥执起她垂落的指尖,“咱们再想想,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一定还有……”
沈浓绮死咬了咬下唇,一点,一点将指尖从他掌心中抽出,含泪蹙眉道,“还有什么办法?我知道,胥哥哥或许此时在想,不若就推翻了这朝廷,胥哥哥你继位登基。”
“可就算你能不顾你周家永生永世做晏朝肱骨之臣的家规,就算做了皇上,可眼前的情况就能改善么?照样会民不聊生!
你称帝封王,不说那些藩王不会善罢甘休,我卫国公府也定然顺不下这口气!眼下朝中文武对立,我父亲这等驰骋疆场多年的老将,岂能眼睁睁瞧着你这从未上战场杀过敌的顺国公府,一朝爬到他头上去?”
“父亲今日之所以甘愿盘踞在边境,一是因为蛮夷未除,他还想以己之力还边境一片太平;二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那便是我自幼乃先帝亲封的皇后。父亲三番两次救先皇于水火之中,先皇亦慧眼识珠,赏识才华未曾打压父亲,明里暗里给足了父亲脸面,所以这些年来,我们卫国公府,才愿意甘居人后。”
“不然你以为,我父亲难道就没有动过坐龙椅的心思么?
但你若登上帝位,他那火爆的性子定然不忿,届时我夹在中间,又该如何自处?”
她越说越绝望,越说越沉重,心头仿佛坠了个千斤重的秤砣,五脏六腑都随之往下坠,疼得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
烛火跳跃几下,远方林中传来狼嚎声,让帐中本就僵冷掉的气氛,愈发添了丝苍凉。
空气沉寂了半晌,周沛胥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到了希望般倾上身来,带了些许希冀祈求的语调,语意坚定幽幽道,“绮儿,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朝堂局势,我们统统都不要管了好不好?”
“什么权势,什么富贵,什么抱负,为了你我可以通通都不要,我们远离京城,去寻一个世外桃源之地,犹如这世上最普通的夫妇般,执手相对,携手到老,好不好?
届时岂止一个孩子?你想生多少个我都愿意!只要你想,我们今晚便可出发!”
他道尽了衷肠,恨不得将心掏出来捧在她面前,但沈浓绮含泪的眸中,却涌上了满满的倔强,她扭头直直盯着他,眼中既有凄楚,又有不甘。
她一字一句,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可我不想。或者说,我从未想过要同你私奔。”
周沛胥心内涌上一阵痛意,他喃喃道了句,“绮妹妹,你……”
“私奔了,然后呢?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过一世么?是,刚开始定然是有情饮水饱,再苦再累也不怕,但再过上个三年五载,你我心中必生怨怼,怨怼一生,幽怨便起,从此以后便是无休无止的争吵。”
她凄然笑笑,微抬了抬下巴,“胥哥哥,你不明白么?我生来就是皇后,这个念头自幼时便已沁入了我每一寸骨肉之中。
我离不开锦衣华服,离不开精细吃食,穿棉衣都会生痘,喝生水都会胃疼,我喜欢操持宫务,我也乐意在心机叵测的臣妇间周旋……为了做好这个皇后,我亦付出了非常大的努力,我虽身为女子,但同你们男子般,也有才华和抱负,能在朝政中尽一份绵薄之力!”
“我这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是去做农妇,胥哥哥觉得,我又能够做些什么?”
沈浓绮说至此处,又抬起指尖,含情抚上了周沛胥眉间紧蹙,痛苦异常的面庞,“并且,我喜欢的,可不是什么农夫周沛胥,而是当朝首辅、手握重权的周沛胥。
我喜欢你满腔热血实现抱负的样子,喜欢你发号施令的样子,还喜欢你惩恶扬善的样子……就算朝堂大厦将倾,就算有个昏庸皇帝,就算武臣藩王齐齐围困,你亦不曾放弃,以一己之力匡扶这这岌岌可危的国家,饶是出了任何变故,你亦能运筹帷幄、云淡风轻……”
“可若和我私奔,你这通身的才华,浑身的本事,又该如何施展?”
一滴泪珠溢出眼眶,顺着肌肤滴在了那床金灿灿的凤被上,周沛胥紧握住她的手,俯下身来,将她拥在了怀中。
沈浓绮抬手,替他擦去那抹泪痕,“所以,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法子,那便是我诞下皇嗣,名正言顺扶幼帝登基。”
此等惊世骇俗之言,常人听了皆会忧疑一番,见周沛胥紧抿着唇部不发一言,沈浓绮便知一切还需从长计议,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如今便看他的取舍了。
“我知你不能认子,心中定然是委屈至极,可我亦是心痛至极……左右此事不着急,胥哥哥你好好想清楚,给我一个答复便是。”
周沛胥紧拥着她,头颅深埋进她脖颈之间,“绮儿,你究竟想了多久,才能将这些利害关系理得如此清楚?我其实很开心你能同我说这些,今后你切莫独自承担,有任何烦忧,都说与我听好不好?”
沈浓绮双臂环着他,柔声道,“你每日操心政事已很是不易,我又怎愿让你费心?”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那几头老虎,是你杀的对不对?你有没有伤着哪里?有没有哪里痛?”
说罢,伸手便欲朝他的肩背腹部探去,周沛胥抓住她的手,“自然是没有,你瞧我这不是没事儿么?”
沈浓绮放心不过,“你昨日答应我不入林呢,还不是入了?眼下这话我倒是不敢信了……”
她正想要查个仔细,此时帐外一阵密集、且紧促的鼓声传来,排排卫兵的影子极速闪过,还传来了阵阵发令……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贼人入侵,欲要行刺皇上!速去皇帐支援!”
作者有话要说:
咋说呢,这章有点难写。
本来写了2000字,又推翻了重写的。
但你们放心,首辅很快就会想通的。
我也想早点写到那个情节,但有时码字不是很顺利的时候就会有点卡。
第51章
帐外卫兵的身影急促闪过,使得二人正拥抱着的身形僵了僵。
沈浓绮蹙眉往帐外看去,担忧道,“胥哥哥,此间定然有鬼!上午宴席上才突发虎灾,晚上就有人刺杀刘元基,定是有人蓄意为之!刘元基若是此时死在九安山,京城便成了无主之城,晏朝必定大乱!”
此时弄琴撩帐快步走了进来,焦急道,“大人还需速速离去,那些龙鳞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凤帐排查逆贼,若是撞见大人在凤帐之中,恐是要另起风波了!”
周沛胥心知此时应以大局为重,他紧握了握沈浓绮的手,“绮儿,你保重好自己,我去去就回。”
沈浓绮点头应下,“我都省得,你定要万事小心。”
二人对彼此嘱咐一番,随即匆匆分开。 赫拉
沈浓绮见他撩起帷帐离去,方才的精气似乎散了不少,立马跌落回了榻上,叹了句,“我们离京城不过数十里却这般不太平,更莫要提西北边境每日要起什么妖风怪浪。”
弄琴上前搀扶她躺下,心疼道,“娘娘快莫要想这些了,您今日本就凤体维和,方才又说了那么多话,快先歇一歇吧!方才首辅大人说薏米水对您有益,奴婢已经端了来了,你快快喝了赶紧睡上一觉。”
沈浓绮惨白着脸摇摇头,“外头风云变幻,本宫哪里睡得着?你速去传令,让那些武功高强的亲卫全都围守在凤帐周围,一只苍蝇都莫要放进来。”
弄琴应下,转头便要出帐去传令,却蓦然瞥见从侧帐走来个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穿戴着墨色的盔甲,手中还拿了把长剑,若是定睛一看,还能发觉盔甲上有并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他面目梟然,眼中尽是寒光,语意嘲弄道,“皇后娘娘向来机警,可此刻去报信却是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