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她的峨眉已经挑了起来，厉声喝道：“什么人？”
此人是林无澜的继母，梁诗敏。
南安一身黑色的广袖长袍，负手而立。
他的头微低，冷冷清清地瞧着地上的人。
梁诗敏对上南安的视线，面色微变，忽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她的面色又逐渐恢复了，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梁诗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挑眉问道：“眼瞧着要娶我林府的女儿，却又跑来林府绑人，大将军是什么意思？”
南安面色清冷，道：“三个月后，你失足落水而亡。”
梁诗敏一愣，却是没想到南安会不回答她的问题，更没想到，他竟是给她安排了死亡的结局。
空气凝滞……
紧接着，梁诗敏笑了起来。
“大将军，真当自己能只手遮天吗？”
“不能。不过有谁会为你大动干戈？”南安反问一句。
梁诗敏笑不出来了，她的嘴角还微微扬着，很是僵硬。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自己落水而亡，二则是我布一个局，叫你的一双儿女与你一块儿死。”南安又道。
梁诗敏抬起头盯着南安，对上他清冷又深不见底的眼睛，像是被压了千斤重担。
她踉跄退了一步，竟是有些站不住。
她曾见过安国侯，在安国侯面前尚且镇定。可现在，在南安面前，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直被捏住脖子的野鹅，喘不过气来，手心中接连冒出许多细汗。
此时，梁诗敏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威名赫赫的镇国大将军。
他充满杀戮。
南安也不再瞧她，转身欲走。
梁诗敏头脑嗡嗡，人已经拦在了南安的面前。
南安停下脚步，清冷而立。
梁诗敏喘着粗气，对立了一会儿，才寻回些许思路。
“你……如果，我死了，你能保得我儿女富贵吗？”她问道。
“与我无关。”南安说。
“那我为什么要死！”梁诗敏拔高了声音叫道，“你能杀了我，又怎么样？你敢现在杀了我吗？你叫我三个月后死，是怕我死了，她便得守孝，你们的亲事要延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得答应我，护得他们平安富贵，不然，我现在便死！”
南安静默片刻，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梁诗敏。
“你死了，林正清也不会公布你的死讯。”他清清冷冷地说。
梁诗敏盯着匕首，面色变幻，终是不敢接过来。
“后母难为，我不为难澜儿，外人也会有说法。这些年，我一直小心翼翼，尽可能不与澜儿接触，便是怕接触多了，徒惹是非。
你若说，我对澜儿算不得好，我也认了，可我到底没有为难她。
她也还是好好的。
她入得了你的眼，要嫁给你这样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你也算得是我们林府的女婿。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可不能赶尽杀绝。”梁诗敏说，语气软了下来。
南安后退一步，负手而立。
何清适时上前一步，冷声道：“林夫人，若是没有你与人里应外合，弓箭手如何能潜伏到林府之中？”
梁诗敏心中震惊，面上却还是极力维持平和。
何清也不给梁诗敏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大将军了如指掌。过去的所作所为，大将军亦查清楚了。
而未来的所作所为，将都在大将军的掌控之中。
今日，大将军见你，便是想省事些。
自然，与你也是有好处的，他只与你算账，也不会叫你死得凄惨。
你若是不愿配合，也无妨。大将军不介意与你细细算账。林曦姑娘私会秀才的事情，不日便会人尽皆知。太子殿下是什么心性，你明白。”
梁诗敏勉作镇定，心中已经方寸大乱。
她竭力想着理由，甚至打算胡编乱造一些，可对上南安的眼睛，许多话便说不出来了。
那双清冷的眼睛，好似能穿透人，将人心看穿。
梁诗敏只觉得自己遁无可遁，无路可退。
第109章
逾矩
“大将军，难不成不顾忌皇上与太子的脸面吗？这事儿，连安国侯也没有追查！”梁诗敏顶着压力说道。
“你可以试试，我敢或者不敢。”南安缓缓说道。
在这一瞬间，梁诗敏只觉得压力骤增。
她瞧着南安，他还是之前的样子，一身黑色的长袍，神色清清冷冷的。
他的衣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梁诗敏毫不怀疑，若她说试试，后果不是她所能承担的。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溺了水，无处可依，越是挣扎沉得越深。
在南安的威压之下，梁诗敏大气不敢出，连着手与脚都有些发软。
她低下头，咬着嘴唇，颇是绝望。
踟蹰了许久，在她觉得压力小了一些的时候，她又忽地抬起头来，问道：“我不死，也不会影响大局，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梁诗敏住了口。
此时，小院中空荡荡的，已经没有南安的身影，连何清也不见了。
梁诗敏站在夜色里，看着昏暗的院子，眼睛涩涩的。
她试图扬起嘴角，只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嘴唇便止不住颤动，然后哭了起来。
林无澜并不知小院里发生的事情。
她回去以后，王莫瑶抱着被子，还在睡梦中。
林无澜有些羡慕。
她驻足了一会儿，出了房间，想去看看诗情和画意。
刚到门口，听得「吱呀」一声，诗情和画意的房间门开了。
她们见到林无澜，都跪了下去，唤了一声「主人」。
林无澜明白，她们这一跪与以往不同。
在这个时代里，签了卖身契的下属为主子卖命是天经地义，却没有主人挡在签了卖身契的下属前面的道理。
诗情与画意将林无澜引敌的事记在心里了。
如若原来，诗情和画意是从本分上叫她主人，这会儿便是打心眼里将她认作主人了。
她将诗情和画意扶了起来，问道：“伤得怎么样，我叫人来替你们处理伤口。”
“伤得不重，奴婢已经处理好伤口了。”诗情和画意同时说道。
林无澜点了点头，说道：“今天不用值夜了，晚上好好休息。”
“属下要守着姑娘。”画意说道，颇有几分倔强。
“大将军亲自出马扫清了障碍，后半夜没有危险。你们好好养伤，伤好了才能更好的保护我。”
这话，诗情和画意无法反驳。
镇国大将军是神一样的存在，他若出手了，今夜必然没有危险。
“姑娘，弓箭手能潜伏进入林府，并不正常。”诗情提醒了一句。
“确实不正常。大约林府中有人与外人里应外合了。”林无澜说，却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楼阁上。
梁诗敏住在那里。
诗情和画意顺着林无澜的视线，望向楼阁，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们没有想到，林无澜竟早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诗情瞧着林无澜极美的面容，不由得在心中默念：姑娘这么美又这么聪明，与大将军还是蛮配的。
唔，挺好，真的挺好！以后若是生个孩子，该是多么特别！
天下无双是肯定的……
林无澜不知道诗情已经在想象南安与她的后代了。
“明日里，该去会一会我的那位继母。你们随我去。今日先歇息吧。”林无澜靠在廊下的柱子，说道。
诗情和画意对视一眼，却未退下。
“怎么？”林无澜转头问。
画意向前走了一步，为难道：“姑娘，您后日就要成亲了。”
“你的意思是……”林无澜瞧着画意，不明所以。
“您若是去寻林夫人，能否与她保持一些距离。奴婢怕有突发情况，来不及护您。新娘子若是被伤到了，不吉利。”画意微微垂眸，说道。
林无澜抬手拨了拨额角的头发，轻笑一声：“注定是不吉利的。”
“姑娘，您嫁给镇国大将军这样的人物，怎么会不吉利？若您都不吉利了，这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吉利？”画意说道。
林无澜一时没有言语。
她从画意的身上，看到了红月的影子。
红月便也是如此，什么都为着她着想。
唯一不同的是，红月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对于什么都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而画意懂得更多，也更有决断力。
画意等了半响，并未等来林无澜的回应，便抬起头来，颇有些忐忑地道：“姑娘，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不是大将军的意思。”
林无澜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画意愣了愣，忽地跪下了，她抬着头，一脸紧张地望着林无澜。
林无澜忙扶了画意：“你的心意，我明白。刚才我说不像是你的风格，不是怀疑你，而是觉得你操心起来也像是那么一回事儿，没有之前这么冷硬、充满杀气，倒像是个小妇人！
挺好……唔，我先回去休息了。”
林无澜说着，转身回了屋。
画意看着关上的房门，若有所思。
过了半响，她扭头问诗情：“主子是什么意思？”
诗情瞥了画意一眼：“主子嫌你多管闲事！”
画意的脸色一白，呢喃道：“是我逾矩了！”
“嗯，你逾矩了。该跪在主人的门口请罪。”诗情长叹了一口气。
画意点头：“我跪，主人会信我！”
当她义无反顾地跪在林无澜的房间门外，诗情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画意此时才明白，自己又被诗情戏弄了。
她黑着脸，豁然起身，一手拍在诗情受伤的肩头。
诗情捂着肩，呲牙咧嘴，她跟着画意回房，却还不忘揶揄画意：“自己笨，怪我咯？主子聪明，如何不明白你的心思，你还扭扭捏捏婆婆妈妈的，简直丢人！这样不干脆，如何能一剑杀敌，护着主子？”
画意的脚步一滞，脸上的情绪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冽。
第110章
倾尽所有
林无澜自己打了一盆水擦洗，王莫瑶的贴身丫头牧秋瞧见了忙从外间的小床上爬起来，道：“姑娘，您使唤我就好。
小姐要是知道您还自己打水，非得骂死我。”
“我明日告诉她，看她骂没骂你。”林无澜轻飘飘地道。
牧秋没料到林无澜会这样说，愣了愣，支支吾吾地道：“姑娘，您……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林无澜瞧了她半响，又道：“不是认真的。”
牧秋这才松了一口气：“姑娘，您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么？小姐说，您的事情就是她的事情，她的人也可以供您差使。您有事随时吩咐奴婢。”
林无澜想了想，凑近牧秋，对着她耳语几句。
牧秋点头应下了。
林无澜躺在床上，睡不踏实，半睡半醒间，天已经亮了。
用了早膳，她带着诗情和画意去寻梁诗敏，被告知梁诗敏出去了。
林无澜回了住处，又叫人关注梁诗敏。
一直到了傍晚，梁诗敏也还没回来。
“主人，那女人该不会是做贼心虚，躲出去了吧？”诗情问。
林无澜倚着窗户，望向院中。
已是晚秋时节，院中却是花好叶绿，瞧不出半点颓败的迹象，与往日的林府不同。
这一回，她要出嫁给南安，林正清怕也是花费了不少金钱与心思。
落日的余光落在林无澜的脸上，她的手搭在窗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木质的窗台，半响，说道：“若是躲了，便不是梁诗敏了。今日先这样吧，有事儿明日再说。”
诗情和画意默默对视了一眼，也没有反驳。
昨日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提，清理的也颇是干净，以至于现在林府的其他人全然不知林无澜遇刺了。
自然，王莫瑶也不知道。
她一心忙着林无澜出嫁的事儿。
跟着季晴又是替林无澜张罗穿戴的衣服首饰，又是过流程，连着嫁妆也操心。
林无澜不愿意见林正清，王莫瑶便借着林无澜的名义见。
她有意无意地在林正清面前提嫁妆。
“爷爷可疼妹妹了，这回给的嫁妆还真不少。那一对玉手镯，可是皇上赏赐的，温润如羊脂，质地绵长，水头足，是极品。
整个天下也没几对这样高品质的镯子。
这倒也不算什么，关键是爷爷还将两个盈利颇丰的店铺给了妹妹。
这可谓是用心良苦。往后妹妹纵然不依靠镇国大将军，也不会坐吃山空，手头紧。”
“母亲给妹妹的嫁妆之中，有一颗夜明珠，极为大，极为亮，是她最贵重的陪嫁之物。
原本母亲打算日后等我出嫁的时候，将夜明珠作为我的陪嫁品，却不曾想现在给了妹妹。
我倒也是理解母亲的，毕竟妹妹嫁的是镇国大将军，是皇上最青睐的重臣。他年纪这样轻，日后……”
王莫瑶半眯着眼睛不说话了，过了半响，才颇是羡慕地道，“妹妹好福气啊！母亲这样付出，想来也是不亏的。”
林正清脑中回想林府出的嫁妆，面色一片惨白。
“你妹妹对我没有好脸色，是嫌弃我给的嫁妆少？”他咬着牙问。
“姨父，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给多少，那都是你的心意，妹妹怎么会嫌弃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