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事,展家会不受牵连吗?”展荣反问。
晋王默了默,还是说道:“本王实在想不明白……”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说来讽刺,这个道理,我还是从镇国大将军身上学到的。”展荣苦笑了一声,又道,“如果你登基为皇,能不牵扯展家吗?”
“本王登基……你是说,不止动太子,连父皇也……”
“如果有理由逼皇上退位,你便能登基了。你若登基,看在我替你出谋划策的份上,别动展家的人。”展荣说道。
“好,好,本王自然不会动展家的人!只要皇后与太子倒台,其他的人,本王都不会动。”晋王抑制激动的情绪应道,尽量维持平和。
可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语调也变了。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下来。
“眼下,有两份证据了,有力了许多,父皇必然会信。本王需要再好好筹谋筹谋。”
“你若是筹谋,可先听听我的消息。”
“什么消息?”晋王探过身子问。
展荣凑到晋王的耳边,悄声反问:“你以为皇上与镇国大将军的关系如何?”
“父皇和镇国大将军表面关系极好。可本王以为其中许有内情。
父皇召见大将军时,时常会屏退下人。
君臣之间的正常见面,何须屏退下人?本王百思不得其解。皇上身边的杨公公口风极好,本王多次探查,也还是查不出缘由。”晋王皱了眉头。
“其实,皇上对镇国大将军没有好感,非但没有好感,还极为厌恶。他单独见镇国大将军,不过是要为难他。你可曾发现,镇国大将军的气色时常不好?”展荣说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吞吞地喝着。
他知道,晋王大约要消化这番话的内容。
密室中的空气算不得好,晋王双手交叠,握在一起,一时呼吸不过来。
他沉默了许久,口中干涩。
晋王端起放凉的水,一口喝了。
冰冷的水滑过喉咙,流入肠道,冷意刺激得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难不成,他是荣王和贵妃的儿子?荣王和贵妃果真有私情?”他问。
展荣微微一愣,这话正是他想说的,没曾想,竟被晋王猜中了。
他笑了笑,说道:“正是……”
“镇国大将军是回来复仇的?”晋王又问。
“要是复仇,他早就复仇了,何必等到现在?”
“那他为何会来,由着父皇为难他?本王了解父皇,对于荣王和贵妃私生的儿子,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如今,他得依靠镇国大将军,不会叫他死。可镇国大将军活着,怕是未必比死了好受。镇国大将军愿意忍受?”晋王想想,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便是镇国大将军,他从不在意自己。若不是这样无私,又能力卓越,他如何能有如今这般威望?”展荣嗤笑了一声,看上去有些落寞。
晋王隐隐觉得,展荣是羡慕镇国大将军的,羡慕且嫉妒。所以,他希望镇国大将军死。
镇国大将军像是神一样的人物,如何融于这个世道?
晋王想,若是他登基了,也是不许镇国大将军活着的。否则,世人的眼里如何还有他这个皇帝?
话已至此,晋王已然有了些许思路。
“若是让父皇知道,太子的死与镇国大将军有关,必会怒气滔天。他盛怒,镇国大将军会遭殃,遭受前所未有的惩治。
到时候,将父皇对镇国大将军动用私刑的消息传扬出去,大军怕是会暴动。如若他们逼宫,父皇这皇位,怕是坐不了。”晋王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心中多年来的阴霾终于逐渐散去。
“不错。”展荣应道,颇有些言不由衷。
晋王说的这些话,与南安说的几乎无异。
今日来晋王府之前,他先回了展府,是因为看到了南安给他留的记号。
一枚系着蓝色丝线的铜钱,是他与南安之间的记号。
展荣瞧着落在雪上的铜钱,知道南安就附近,在暗处,他想见自己。
于是,展荣先回了展府。
在展荣的房间里,南安将几张泛黄的纸递给他。
看完纸上的内容,展荣惊讶地无以言喻。
“将它交给晋王。”南安说,“引导晋王,我是荣王和……贵妃的儿子。给他出一个计谋,借我之手除去太子。”
寥寥数语,展荣已经完全明白南安的意思了。
“你想过你的生死没有?”展荣问。
“不必在意我的生死。”南安说,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展荣猛地抓住南安的衣服,忽然想揍他一顿。
而南安便静静地站立,并没有反抗。
他就像是一堵墙,似乎毫无情绪。
或者,他连墙都不如,墙或许还能给回音,而他完全没有。
不可否认,在那一刻,展荣心中无限愤怒。
“你可曾将我当兄弟?”展荣问。
“你是……”
“我若是,你为何要我去做这件事?”展荣咬牙切齿地问,心中的怒意更甚。
“只有你能。”
“你能不能换一种方式?”展荣问,换来的是南安的沉默。
他抬起头,看到南安略显苍白的脸色,眼眶泛红。
他原本想问南安:你是否承受得住南帝的怒火?你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或许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这些年,他多少知道南安的处境。
何华曾透露过些许给他。
他连「生死丸」都吃过许多回了,还是配着「回春丸」。
与他而言,大约已经习惯了生不如死,而死了,或许是解脱。
展荣忽地觉得,自己的质问,分量太轻了!
第142章
本王信他
屋中没有烧炭,冷风通过并未完全合上的窗户缝隙吹进来,将屋里吹得一片冰冷。
展荣呼出来的气,也是白蒙蒙一片。
他却仿佛置身于火炉。
胸腔里,也充斥着火焰,熊熊燃烧。
滚烫的气体,迅速膨胀,要将他整个人撑裂。
又是涨,又是灼痛,几乎要将他折磨到崩溃。
就在展荣以为,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心中的火焰,又忽地熄灭了。
展荣冷静了下来。
他松开南安的衣服,顺手掸了掸皱褶。
“大将军,你这辈子,可曾吃过肉?”展荣如此问,却不知南安是否知「肉」为何意,又是否能听明白他所表达的意思。
他是在提醒南安,人生苦短,大可肆意。
南安的神色依旧冷清。
他看了一眼展荣微扬的嘴角,戏谑的表情,拍了拍展荣的肩膀:“麻烦你了。”
“我能麻烦什么,都不用动手,说几句话的事情。”
“晋王一直派人跟着你。你与王莫瑶喝酒,以及……”南安略一斟酌道,“以及你们去客栈的事情,他都知道。你尽可能消除他些许疑虑。”
“他这疑心,可不是轻易能消除的。晋王这人,能力不见得多强,可野心却不小,疑心也跟三尺冰冻似的,化不了!他和当朝的皇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展荣嗤笑一声。
“所以,我给你送来了证据。待他信你几分,再将证据给他,他会完全相信你。”
“你不怕他将你这证据报废了?”
“他需要利用我,便还会将证据还回来。”南安说。
“有什么,不是在你的算计之中的吗?或者,你能为自己多算计些许吗?”展荣轻叹了一口气,问道。
“你去晋王府。”南安转移了话题。
展荣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沉默了半响,恢复了慵懒的神色。
“行,我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展荣懒洋洋地走了几步,走到门口,听得身后传来南安清冷的声音:“也许,上辈子吃多了。亦或许,留着下辈子一块儿吃。”
展荣愣了愣,忽地明白,南安是在说「吃肉」这事儿。
他不曾想,南安这个木头还听得懂「肉」这个词。
他的脚步一顿,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展荣背对着南安摆了摆手道:“我是个聪明人,事情会办妥的。”
说实话,事到如今,展荣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
可既是南安所希望,他便又无法拒绝。
展荣的心中难受,面上却流露出些许笑容。
越笑越灿烂。
他这个人便是如此,习惯了用笑去掩饰心中所想。
晋王见展荣笑得开心,心中越发踏实。
自展荣救了他之后,他与展荣走得素来近。
因为他知道,只有跟着展荣,才能逐步融入到其他皇子之间。
之前种种,说是利用展荣并不为过。
可如今,便是他也生出几分感动来。
“这些年,多亏你了。你放心,以后本王必不会亏待你。”晋王难得感性道。
“那便多谢你了!”展荣笑嘻嘻地道。
两人聊天之际,密室中传来「嘣」的一声脆响。
展荣知道,这是晋王的下属发出的紧急信号。他大概有急事要禀报。
展荣撇了撇嘴,识趣地说要回去了。
展荣走后,晋王身边的灰衣侍卫匆匆进入密室。
他跪倒在密室中央,低头道:“主子,刚得到消息,安和公主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晋王皱眉问。
“夜里的事情。今天一早,明月庵的人发现她不在了。属下已经派人去寻找。”灰衣侍从依旧低着头说。
晋王眼里阴郁。
他站起来,缓缓走近灰衣侍从,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连一个女子都看不住?”晋王问。
灰衣侍从跪在地上,被晋王的阴影笼罩,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属下知罪。”灰衣侍从趴伏在地请罪。他的手掌贴在地上,手心向下。
“请罪,怎么请罪?万一安和公主投靠了其他皇子,与他们说三道四,坏了本王的计划,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晋王冷冷地注视着灰衣侍从,一只脚踩着他的左手,用力碾压。
灰衣侍从痛得直冒冷汗,却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本王问你话呢!”晋王脚下加了几分力道。
灰衣侍从的脸色发白,勉强挤出几个字:“属下……知罪!请许属下将功……赎罪!”
这句话说完,灰衣侍从脸上细密的汗汇聚在了一起,滴落在地上。
一滴,两滴,打湿了地面。
晋王这才缓缓地松开了脚:“迅速追查,不要打草惊蛇。如果,安和公主在外面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便以死谢罪!”
灰衣侍从的左手红肿一片。
他抬起双手,又拜下道:“是……”
左手触及地面,灰衣侍从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
晋王见灰衣侍从痛而不敢言,露出些许笑容。
权,果真不错!
若是能站在最顶端,决定所有人的命运,感觉该会更好。
晋王闭上眼,仿佛见到了自己身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他的脚下,密密麻麻地跪着一大群文臣武将。
他们嘴里高呼万岁。
离皇位越来越近了!
灰衣侍从迟疑了片刻,又开口道:“主子,展公子……”
忽地被打断,晋王面色不悦。
他冷声道:“不必监视展荣了。本王信他。”
第143章
要不要提醒那个瘦子
晋王差人紧锣密鼓地寻安和公主。
而林无澜则带着诗情和画意走进了风雨楼。
几人都乔装打扮了。
林无澜一身锦缎男装,配着八字胡须,倒是有几分像白面商人。
诗情和画意则皮肤黝黑,一脸凶相,抱着手臂跟在林无澜的身后,十足的护卫架势。
进入风雨楼后,林无澜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了一个男子身上。
他着一身黑色的便服,一个人坐在大厅角落里。
纵然坐着,此人的脊背也挺得笔直。
他的脸上清清冷冷的,就好似屋外的雪,与风雨楼中被炭火熏暖的温热格格不入。
南安怎么在这里?
这是林无澜的第一个反应。
他看向南安的时候,南安也看了过来。
只看了一眼,他的视线又回到了台上。
林无澜想,南安大约没有认出她来。
屋中几乎坐满了人,唯有挨着南安那一桌的位置还空着。
林无澜带着诗情和画意坐了下来。
台上说书的老头,还在讲《射雕英雄传》。
成吉思汗问郭靖要什么赏赐,郭靖却与成吉思汗说,真正的英雄,心胸应该像蒙古草原一样广阔无垠。
他问成吉思汗为什么连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都容不下?
说到此处,台下一片静默。
林无澜转头见南安,他的眼眸深沉,似是化不开的浓雾,神情却是专注。
说书的老头,还在继续说故事。
在这个地方,林无澜倒是想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与南安交流交流。
可南安大约不会搭理她,她想。
林无澜没有了听故事的兴致,只颓然坐着,偶尔扫南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