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啪的一声响，说书的老头敲响了醒木，这一回故事结束了。
说书的老头一口气说了许多，咂了咂干燥的嘴巴，端起水杯，连喝了几口水。
直到他退场，台下的众人才从故事中回过神来，纷纷鼓起了掌。
诗情和画意看着鼓掌的众人，对视一眼，也卖力地鼓起掌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们清楚，《射雕英雄传》这个故事是她们家夫人提供给风雨楼的。
尽管，她们的夫人一再强调，故事不是她写的。
她们还是不信，只当是夫人谦虚了。
说书老头退场后，台下的人也热络了起来。
有讲当下时事的，也有讨论《射雕英雄传》故事剧情的。
林无澜许久没有来风雨楼了，倒是没有想到，《射雕英雄传》的热度还是这样高。
自然，她也没有想到，南安还会来听故事。
这个人，是真冷清，还是闷骚？
林无澜胡乱揣测。
在她恍惚间，有两个体格健壮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们走到了南安所在的那一桌。
个子略高的男子出声询问：“方便拼桌……”
南安转过头来。
出声询问的男子，对上南安冷冰冰的视线，声音戛然而止。
“方便。”南安看了一眼高个子男子说，言语清清冷冷的。
两个健壮的男子，仿佛是见了鬼一般，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踟蹰了片刻，个子略矮的男子僵硬地笑了笑，结巴地道：“不……不用了……”
话说完，两个男子匆匆走远了。退到了十几步开外的地方。
那儿，贴着墙壁，摆放了几条木质长凳。
有几个人坐在长凳上，看着两个健壮的男子，带着几分同情。
而两个健壮的男子，看着坐在长凳上的男子，若有所悟。
也是被黑衣男子惊吓过的人！
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颇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那个好看到极致的男人，气场太强大了，太特么的恐怖了！
林无澜瞧着几人怂不拉几的反应，微愣，忽地明白过来，为何风雨楼里坐满了人，却唯独南安那一桌与挨着南安那一桌空着。
南安有那么可怕？
林无澜低头想了想，站起来，坐到了南安那一桌，与南安面对面而坐。
远处靠墙坐着的几人，齐刷刷地望过来，颇是惊异。
“那瘦个子不要命了，竟敢与黑衣男子坐在一起？”其中一个人诧异问道。
“也许，他的感觉没那么灵敏，没有嗅到黑衣男子的危险气息！”另一个男子接话道。
“所以……我们，要不要去提醒那个瘦子？”第三个人问。
几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异口同声道：“你去！”
原本说要去提醒林无澜的人，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林无澜自然没有听见远处几人的言语。
她想了想，用粗犷的声音与南安交流：“这位公子也喜欢听《射雕英雄传》？”
第144章
谁都骗
南安抬眼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人。
那人瘦瘦弱弱的，一手支着下巴，眼睛明亮，流露出几分盎然的兴致。
他沉默了……
林无澜等了片刻，以为南安不会回答她了，她正想开口说第二句话，却听得清冷的两字：“喜欢……”
“喜欢什么？”林无澜问。
南安便又不说话了。
林无澜从桌上取了一只杯子。
南安见状，举起茶壶，替林无澜倒上了茶水。
林无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头微皱。
南安点的是苦丁茶，口感极苦。
这种茶，在南国也不算是什么好茶，喝的人也少，算是小众茶。
据说，苦丁茶的后味有些许甘醇。
可林无澜总觉得它是一苦到底。
在镇国大将军府的这些年，南安喝的多半是白开水，她倒是真不知道他还喝苦丁茶。
林无澜放下杯子，笑了一声：“南国有许多好茶，这位公子如何喜欢苦丁茶？”
“我姓南。”南安道。
“哦，南公子。我姓森，三木森。”
南安略一点头，他喝了一口苦丁茶，将视线落在窗口之处。
这个天气，为了保暖起见，窗户并不敞开，只留了一条几不可见的缝隙。
从屋里望窗口，望到的只有一层厚厚的窗纸，却望不到外面的景致。
林无澜也不知道南安在看什么。
南安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人相对而坐。
一个正襟危坐，一个半靠着椅子，翘着二郎腿。
远处，坐在角落长凳上的几人，已经炸开了锅。
“黑衣男子竟然给瘦子倒茶？瘦子也敢接受？”高个健壮男子诧异。
“瘦子还翘着二郎腿呢！”坐在高个健壮男子边上的青衣公子说。
“瘦子是来真的？他这算不算是挑衅？”矮个健壮男子缩了缩脖子问，看上去依有几分后怕。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另一个蓝衣男子试探地问道：“也或许，黑衣男子是一个友善的人，他只是不擅于表达？”
坐在长凳上的几个人，刷地看向蓝衣男子，一副看傻子的神情。
“你说笑的吧？”矮个健壮男子反驳，“我与我弟弟是开镖局的，走南闯北十数年，遇见过土匪山贼，遇见过府中官兵，连着北国入侵的将士也正面遇上过。
本就是在刀尖上舔血的行当，多少次死里逃生，什么场面没见过？他能是个善茬？”
坐在长凳上的几人，便把视线落在了矮个健壮男子身上了。
“怎么？你们不信？”矮个男子撸起衣袖，给大家看。
众人所见，他两只手臂上，竟是有三条颇深的伤疤。
“就差了一点，不然，我的手怕是要断了！”矮个健壮男子感叹，“我经历过生死，可迄今为止，叫我怕成这样的，便也只有那个黑衣男子了。你们是不知道啊，他就这么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就像是被逼上了悬崖，面对万丈深渊！”
“我们知道！”
“谁说不是呢？”
众人纷纷附和。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怪胎。说实话，要不是他这个眼神，我都要怀疑他是镇国大将军了！大家都说，镇国大将军只穿黑衣，冷冷清清的，长相极为俊俏。”
“他哪能是镇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一心为国为民，怎么可能这般吓人？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就被他看了一眼，魂都要散了。”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许是他心情不好。”
……
长凳上的几人，还在议论纷纷。
南安背对着他们，又喝了一口苦丁茶。
他的耳力极佳。
并排坐在长凳上的那些人的聊天内容，他听得清清楚楚。
心情不好吗？
南安也不知道。
今天，他确实不愿意任何人靠近他，除了眼前这个人。
南安又倒了一杯茶水，自顾自地喝了。
喝完，他静静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
“我喜欢郭靖。”他忽然开口。
“啊！”林无澜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在说《射雕英雄传》里他喜欢的人物。
“为什么喜欢他？”
南安的面上还是没有表情，漆黑的眸子在光线的照射下，更深沉了几分。
过了片刻，他道：“我听说，一个人待别人诚挚，别人也会待他诚挚。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郭靖，有血有肉，不曾欺骗过谁。他这样问心无愧的人，收获的必然也是真心，他大约是……快乐的……”
“你……不快乐吗？”林无澜问，抬起头盯着南安，盯了一会，她又觉得，若是对于一个陌生人，这般举动似乎唐突了。
她低下头，喝了一口苦丁茶。
南安安安静静地坐着，与周围的人截然不同。
他们活在明亮的阳光下，看得到各种颜色，而他，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俯视众生，只存在黑夜里。
林无澜只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她从没见过南安畅所欲言，没有见过他肆无忌惮地笑。
他从来都是规规矩矩。
就像是坐姿，他在任何时候都不曾松懈。
林无澜原本想劝慰他几句，与他说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做自己便可。
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经常欺骗别人吗？”
“是。”
“都欺骗了哪些人？”
“谁都骗！”
第145章
谁听见她在夜里说话
林无澜默了默，说道：“你是逼不得已！”
“不是，有时候，可以有选择的余地。”南安说。
林无澜的嘴角抽了抽。
风雨楼的碳烧得足，熏暖了每一个角落，叫林无澜有些许昏沉。
她的手握着茶杯，微微转动。
杯中的水，映出她的脸，八字胡须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
过了一会儿，林无澜笑了起来：“南公子，瞧你冷冷清清的，没想到也会开玩笑。”
“我选择了以我的意志为中心。”南安又道。
林无澜的八字胡须微微一颤，她将杯中的水喝尽，嘴里皆是苦味，苦味顺着食道顺流而下，充斥了整个身体。
心里也是苦的。
“别人也是以自己的意志为中心。不错……这样各走各的，谁也不会欠谁。不曾想，南公子还是一个通透的人，活得甚是潇洒。”林无澜说。
说完，又笑了笑。
笑的有些许牵强。
南安便又沉默着不说话了。
在此时，何华推门而入，匆匆走到了风雨楼大厅的角落里。
他看了坐在南安对面的八字胡须瘦子，眼睛微睁，显然有些诧异。
不过，也只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稳重，俯身向南安行了一个礼。
“事情已办妥。”他省去了称呼，简洁说道。
南安略一点头，站了起来。
林无澜对着南安一笑，道：“南公子，后会有期。”
“以后，你不会在这里见到我了。”南安说着，起身离去了。
林无澜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久，嗤笑一声：“这人会不会聊天？每回都将话说死！”
林无澜对诗情摆了摆手：“将他们的掌柜唤来！”
诗情点头称是，不一会儿，就将掌柜带了来。
掌柜的衣冠不整，他沉着脸，走到林无澜跟前，一屁股坐下了，冷声道：“风雨楼里，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捣乱的。
你既敢做，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啊……”
狠话说到一半，掌柜的尖叫了起来，却是被诗情拽了衣服。
刺拉一声响，风雨楼的掌柜被拽的摔落在地，衣服裂了一道口子。
他原本坐的椅子，也哐当一声，倒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掌柜还没缓过神来，画意又将剑点在了他的脖子上。
风雨楼掌柜又惊又怕，一张脸气得铁青。
在他倒地的瞬间，楼里七八个护卫一拥而上，冲了过来。
画意站在原地没有动手。
诗情一步上前，与护卫打斗了起来。
一人与一队，实力相差悬殊。
只片刻，护卫们被打得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直呻吟。
几人都受了伤，或多或少见了血。
血染在地板上，有些许触目。
楼里的桌子摔坏了两张，椅子破了五六张，碟子杯子的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还在风雨楼的客人，早已经目瞪口呆。
来这儿的客人，素来知道，风雨楼有强硬的后台。
至今没有人敢在这里随意捣乱。
可如今，有人抓了掌柜，打了一干护卫？
坐在角落长凳上的几个人，也嗖地站了起来，面面相觑。
“我早知道，这个瘦子不是简单的角色。”矮个健壮男子说。
“要是个简单的角色，能跟那黑衣男子坐在一起吗？”蓝衣男子道。
然后，几人兴奋了起来，异口同声道：“有生之年，终于见到有人来砸楼了！”
林无澜环视屋里，望着满地狼藉，有些许愣神。
出门前，她交代过诗情、画意，若是她说要找掌柜的，便不必客气，对掌柜的粗鲁些也无妨，务必将动静闹得大一些。
可她倒是没想到，诗情和画意眼中的粗鲁些，便是这样的场面。
关键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真快！”
林无澜摸摸鼻子，缓了一口气，走到掌柜的跟前，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将掌柜扶了起来。
“没事了。”她说。
掌柜原本已经站直了身体，听她一说，吓得一哆嗦，险些又要摔倒在地。
他可听说过一句话：越是温柔的敌人，越是危险！
今日怕是没完啊！
在他惶恐间，林无澜对诗情示意。
诗情从桌上取了一个木盒子递给林无澜。
“明日，说这本书。一天之内说完。”林无澜将木盒子递给掌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