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看看。”掌柜的低声说。
“好……”
掌柜打开木盒,见里面躺着一本厚厚的书,封面上写着《谁听见她在夜里说话》。
很是奇怪的名字!
掌柜眉头微皱,揣测不出林无澜的意图。
他用余光看了林无澜一眼,默默地翻开了书页。
第146章
有钱人的世界
书中讲的是一个家族覆灭的孤女,挨过饥荒、躲过战争,终于迎来了光明。
她遇上了一个忠厚的男子,两人准备成亲之时,女子又被一个上了年纪的权贵看中。
权贵以女子未婚夫性命相胁,逼迫女子成为他的妾室。
女子成为他的妾室之后,权贵还是要了女子未婚夫的命。
女子伸冤无门,最终走投无路,在一个夜里自尽在皇城脚下。
临死前,她仰头质问苍天:“既是没有活路,为什么要被生下来?难道,就是叫我看看天道如何不公,权贵如何仗势欺人?”
故事的最后写道,她死了,有人听到了她在夜里说话。
逐渐有人站出来,想要推翻这暴戾不公的皇朝。
此路漫漫,站出来的人们无法预测结果如何。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终有一天能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
风雨楼掌柜看到结局,手一抖,脸色分外难看。
推翻皇朝这话是随便能说的吗?
林无澜看出掌柜的疑虑,笑道:“最后的话,可以不说。讲到女子质问苍天便好。”
掌柜还在犹豫。
林无澜取出两张银票,塞到掌柜手里。
风雨楼掌柜展开银票一看,面额是五百两,总共一千两。
“本公子就想博个名声。”林无澜笑道。
“博个名声?”掌柜的皱了皱眉头,“这书……不像是只为博个名声的人能写出来的。”
“本公子花五千两买的。”林无澜半靠着椅子说。
掌柜恍然大悟。
“你弄出这么大一个阵仗,在我风雨楼闹事,也是为了名声?”掌柜这会儿倒是明白了过来,他冷笑了一声,将银票递回给林无澜。
“我风雨楼是讲规矩的地方,你给银票也不顶用。这里,永远不会讲你的故事。”
“哦?”林无澜笑了笑,又拿出来五张银票。
这一回,每张银票的面值是一千两,五张银票便是五千两。
掌柜的略一迟疑,却见林无澜再次取出十张银票,每张面值是一千两。
“一万两,如何?”林无澜问。
风雨楼里的众人,已经惊呆了。
这个年头,三五千两银子,已经够一个大家族支撑一年半载了。
这八字胡须的商人,竟是花一万两叫人说本书?
有钱人的世界,他们不懂。
风雨楼的掌柜呆了呆。
林无澜便又取出一叠银票:“三万两,如何?三万两要是还不愿意,我便换地方了。”
三万两!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以前怎么没听过这一号败家子,他是谁啊?”角落里,蓝衣男子悄声问。
“我也想知道!”旁边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王掌柜忽地拽过银票,连声道:“愿意愿意!”
“这样,会不会陷你与不义啊。毕竟,风雨楼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林无澜笑盈盈地道。
掌柜咧嘴一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风雨楼能发展至今,靠的是格局与眼光,还有推陈出新的魄力。你是我们风雨楼的贵人。靠着你,我们又能变革了!”
林无澜哈哈一笑:“我叫宫道,宫廷的宫,道德的道。务必要大力宣传,我需要名声!”
“您放心,这故事本就极好,再由我风雨楼宣传,必然会风靡一时。”掌柜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那就好……”
掌柜目送林无澜出门。
待林无澜走远了,他叫人收拾了风雨楼,又命人给每一桌客人免费添了一壶好酒,一盘果干。
他腋下夹着林无澜给的木盒,笑眯眯地数着银票进入私人房间。
进入房间后,王掌柜敛了笑容,将木盒递给他身后的年轻男子,并交代道:“将这本书拿给东家,与他说说今日发生的事情。”
年轻男子接过木盒,迟疑道:“东家最近忙得很,拿这样的小事去寻他,会不会……”
“这事情算不得小事。那叫宫道的人要博名声,也不是这么一个博法。这本书,从前到后,都在说天下不太平,民不聊生,世道不公。这些都是谁的错?”
王掌柜指了指木盒,对年轻男子道,“你打开来,翻到书的最后一页看看。”
年轻男子依言翻开书,看了书上的内容,脸色大变。
“推翻暴戾不公的皇朝?”话一出口,他慌忙捂住了嘴。
“我怕他是要做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啊!”王掌柜叹了一口气。
“既是如此,你为何贸然答应宫道说这个故事,不待东家看了再做决断?”年轻男子急促问道。
王掌柜眯眼看了一眼年轻男子:“有人要来送钱,我为何不要?宫道叫我说故事,可别人又不知道他叫我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明日,随便拿个新故事说就罢了!”
“你果真是一个商人!”年轻男子嗤笑一声,却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王掌柜笑了笑,眼眸之中却是有些黯然。
“我倒是隐隐希望,东家允许说这本书。”
年轻男子微愣,然后叹了一口气。
他将书合上,收入木盒之中,匆匆走出了风雨楼。
第147章
此生无憾
离开风雨楼后,林无澜带着诗情和画意兜兜转转一圈,才卸了伪装,回了镇国大将军府。
林无澜站在窗前。
院子里的树银装素裹。
风一吹,偶有雪块掉落到地上。
有一截树干上的雪已经掉完了,雪水几不可见地顺着树干滑落。
林无澜望着逐渐消融的雪,怔怔地出神。
诗情和画意站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
林无澜看了一会儿雪,关上了窗户,转过身来问:“是不是很奇怪,以前我写的话本子都是拿去卖钱的,这会儿,却是倒贴钱?也是不是好奇,这一回出门,我们还易容成与以往不同的样子?”
诗情和画意对视了一眼,说道:“主子,您自有您的意思。”
林无澜从柜子里取出一本书,递给诗情与画意。
诗情和画意见封面上写着《谁听见她在夜里说话》,正是今日林无澜出钱叫风雨楼掌柜安排说书的那一本。
这本书,林无澜很早就写了,诗情和画意都是知道的。
她还秘密安排人抄写了许多本,只结局那一页是空着的。
当时,诗情奇怪,还问林无澜为何不能写完了结局再叫人抄写?
“结局我已经补上了。你们翻到最后一页看看。”林无澜说。
诗情和画意将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书的后半页写道:“她死了,有人听到了她在夜里说话。逐渐有人站出来,想要推翻这暴戾不公的皇朝。
此路漫漫,站出来的人们无法预测结果如何。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终有一天能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
这一段话的笔迹与之前不同,显然是林无澜加上去的。
看完内容,诗情和画意陷入了沉默。
“我给风雨楼的书,也是有结局的。据我了解,风雨楼幕后的主子是晋王。这本书,此时怕是已经在晋王府了。”林无澜在木塌上坐了下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看向诗情和画意。
诗情有些许茫然。
画意眼皮一抬,似是有所领悟。
“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林无澜道。
画意迟疑片刻,问道:“夫人,您之前叫我与诗情关注晋王,怀疑他与展荣密谋,野心勃勃。如今,您是打算借晋王之手,叫风雨楼说完整的故事?”
“你觉得晋王会这么做吗?”林无澜问。
画意摇头:“晋王还没掌握朝中势力,不会冒这个险。”
“你说的对。他不会叫风雨楼说完整的故事。
可略去最后几句话,他必然同意,且还会叫风雨楼卖力地说这个故事。
明日,说书先生必然会得到一本没有结尾语的书。
晋王极为隐忍。
他会先埋下线,等时机成熟,再公布整个故事,让他的谋逆师出有名。
我给王掌柜完整的故事,是为了确保风雨楼顺利说这个故事,且说好这个故事。
而我给王掌柜万两银票,算是为故事做宣传。你们在风雨楼打架的这一出,在我的意料之外,效果却是极好。明日,风雨楼必然是人山人海。”
说到这里,诗情也已经明白了过来。
她皱眉道:“夫人,您这是在为晋王铺路?可他不是一个好人,若是由他登基成皇,南国未必会有多少改变。”
“不,我不是在为晋王铺路。”林无澜往前走了几步,贴在诗情和画意的中间,悄声说了几句话。
诗情和画意颇有些意外,同时看向林无澜。
林无澜退后一步,点了点头。
“这一回,我们易容了,却也不见得万无一失。所以,我建议你们,可以出去躲躲。”
“那么您呢?”诗情问。
“我自然是要留下来面对的。”林无澜道,“于我而言,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诗情和画意再次对视一眼,同时说道:“夫人,您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你们务必走!这是我的要求,没有商量的余地!”林无澜冷下声音,目光很是坚决。
诗情对上林无澜的视线,矮身跪在地上道:“诗情地位低下,也是有骨气的。弃主这样的事情,做不了。若是做了,我便只有死这么一个下场!”
画意也跪了下来,说道:“画意也一样,若是弃主,便只有死这一个下场。”
在此之前,林无澜已经想了许多个理由。
比如告诉她们,若是她们离开,会减少暴露的风险。
可这会儿,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在现代看电视剧的时候,经常看到这样的桥段: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遇到你,此生死而无憾了!
以前,林无澜还会嗤之以鼻,总觉得命都没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会儿,这句话似是化作了血液,流淌在她的身体里。
她浑身一热,忽然生出一股豪迈之情。
此生,无憾了!
第148章
一个德性
林无澜恍然觉得,她像是在黑夜里看到了些许光亮。
她不知道这些许光亮是烛火的光,还是黎明来临的光。
无论是什么光,她都不再孤独。
她将诗情和画意扶了起来,并拉过她们的右手,交叠放在一起。
林无澜将自己的手也叠了上去。
此时,林无澜很想说几句话,可酝酿了半响,只化作了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千言万语,都在这两个字之间了。
林无澜的情绪未褪,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知道,南安回来了。
她放下手,将门打开。
门外,南安微愣,然后一言不发走进了屋中,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诗情和画意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面对南安,林无澜沉吟了半响,道:“一块儿吃一顿晚饭?”
“好。”
接着便是沉默。
直到夜色降临,吃完晚饭,洗漱完毕,两人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洗漱回来后,南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他望向紧闭的房门,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借着烛光,林无澜观他气色较之前还算不错。
他的五官立体,线条分明却不凌厉,气质出尘,又不耀眼。
林无澜迟疑了片刻,说道:“今日早些睡吧。”
南安转过头,将目光落在林无澜身上。
“我快利用完你了。”南安说。
林无澜眼皮一颤,不由得道:“你说什么?”
“以后,不用对我好。”南安补充道。
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上去并无波澜。
林无澜的脑子有片刻空白。
她缓了缓,问道:“我没价值了?”
“是。”南安皱眉。
“对于过往的一切,大将军能放下吗?”
“能。”
然后是短暂的静默。
“你不必记着。”南安又补充。
林无澜忽地笑了:“大将军,你若是怕我投入感情了,那倒是大可不必。大家不过是逢场作戏,也没有什么真心不真心。你放心吧,对我外公,你还是能交代的。”
说完这段话,林无澜也没去看南安的反应,闷声不吭睡下了,她的身子半侧着,头向内。
南安沉默了半响,道:“那就好……”
他的话音落下,林无澜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伸手去擦,越擦越多。
在泪眼朦胧之间,她感觉到南安走到了床边。
他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