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也在看药炉子，她的脸上依旧满是倦意，想来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此时，有一个和阿芳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一脸怒气地冲进了草棚。
她的个子偏矮，人倒是生的结实，配着黝黑的肤色，看上去颇是有几分蛮壮感。
她噌地将一个木托盘丢在地上，愤愤地道：“送个药也被骂，我招谁惹谁了我！真是倒了血霉了！”
“谁骂你了？”另一个女人问道。
“就那断了手的士兵。我不小心将药撒出了些，他就逮着我骂，骂我是个饭桶，是废物，瞎了眼！”
“他断了手，心情不好也正常，你就忍忍。”另一个女人劝慰道。
“我真是忍够了。以前我家男人连重话都舍不得说我一句。现在……白白被别人骂了去，还骂的狗血淋头。他伤了手，是把脑子也伤了，说的是什么话！我真该随了我家男人去了！”蛮壮的女人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已经带了哭腔。
林无澜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这个女人，瞧着她又黑又壮，只觉得「连重话都舍不得说我一句」颇有些微妙。
她心里只愿意相信是她家男人打不过她，怕说了重话挨打。
她毕竟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女子，许多话也不好说，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阿芳身上。
阿芳也没叫人失望，她叹了一口气，走到蛮壮女子身边，唤了一声：“玉梅……”
玉梅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抹了一把眼泪。
阿芳替玉梅擦了眼泪，说道：“你也不容易。”
玉梅的眼泪便从眼眶里汹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阿芳拍了拍她的背，由着她哭。等她哭了一会儿，才安慰道：“这几日，没日没夜的，也真是难为你了。”
玉梅鼻子一吸，抽抽嗒嗒地道：“累了倒也没事，就是……还要被人骂！他骂的太难听了……”
“我们玉梅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这一回，倒是他过分了。”阿芳说道。
“他真的过分！”玉梅接道。
“是啊，他过分。只是，他定然也不是故意的。他受了这样重的伤，心里极不好受了，才会这样乱发脾气。”阿芳说道。
玉梅的脸上便露出几分同情来，也不哭了。
“我们在同一个军营里，也是自家人。自家人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呢？”阿芳又说道。
玉梅本也是个耿直的性子，这会儿，倒也没再怪那士兵了。她抹了眼泪，又开始做事情了。
林无澜没想到阿芳竟是对玉梅这般了解，几句话就哄好了她，也没想到，她可以这般柔和耐心。
她忽地觉得，阿芳比她想的还要能干。
一早上的小插曲，叫林无澜心生感慨。
在这个时代，并不注重心理，甚至是完全忽视了人的心理。
身处在这样紧张的战争中，每天承受着死亡、或者重伤的压力，身边的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
重伤也得不到悉心的照顾，高强度的工作，也没有人关怀，等等。
各种状况都容易叫人焦虑、烦躁。在这样的环境中，心理极容易出现问题。
林无澜想了想，当下，也需要加强心理建设。
她和阿芳提了自己的想法。
阿芳倒也没有说赞同或是不赞同，只说可以和军医营的管事王大人说说看。
林无澜便又去找了王大人。
王大人本就和善，竟也没撵走她，而是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了。
“心理健康，说法倒是新颖。我亦觉得很重要。只是如今，连命都救不过来，哪里有时间去管人的心理？”王大人叹了一口气，皱眉道。
林无澜想了一会儿，仰头对王大人道：“我先试试？”
王大人看着这个干瘦的小女孩，只觉得有些不可靠。可到底还是点头同意了，说道：“你愿意试就试试看，可别影响大家休息。”
第16章
老娘灵台清明
“好叻！”林无澜点头笑了。
一个人一个人心里疏导，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来，她不专业；
二来，人太多顾不过来。
林无澜的眼皮翻转，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
于是，军医营里，一个干瘦干瘦的女娃子，敲响了一面锣，开启了说书的路。
为了在娱乐的同时，激发大家的豪情，她还特意选了曾经看过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
不曾想，反响竟是格外的好。
受伤的士兵听得全神贯注、如痴如醉，一回听完，纷纷激动地鼓掌叫好，催促着林无澜讲下一回。
林无澜应了士兵们的要求，又讲了一回，有了第一回 ，第二回她讲得眉飞色舞，声色俱佳。
她的心里牢记着王大人的话，不能影响大家休息，第二回 讲完，便笑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明日同一时间，我们继续「一代英雄弯弓射大雕」！”
这一回，士兵们似乎还沉醉在故事里，竟没有一个人给出了反应。
林无澜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士兵们有动静，不由得愣了愣。她这算是感动了自己吗？
不应该啊！
《射雕英雄传》是金庸的代表作之一。就算在现代，也是被人追捧过的大作。
在南朝这个没什么娱乐活动、没什么小说的军营里，应该是惊世之作才对啊！
她又打量了士兵们一番，隐约看出来，他们的目光好似不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在自己的身后。
林无澜疑狐地转过身去，赫然对上了一张清冷的脸。
再次见到这张空灵俊逸的脸，林无澜连呼吸都要忘了。
她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电视里形形色色的美男多如牛毛，可竟是没一个比南小将军还要好看的。尤其是这般近距离看……
真是完美极了！
只是，这人到底是冰冷了些，若是有些情绪，能生动些就好了。
这般想着，林无澜嘴角一扬，笑道：“南小将军，这是来跟我交换定情信物来了么？”
红月……
在场的士兵们……
六年来，王猛大将军第一回 见到这个外孙女。
只见她的个子长高了不少，眉眼渐渐长开，亦漂亮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她的脸上终于不再是怯生生的，也不再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她敢直视人了，神情坦荡了许多。
王猛大将军十分满意。
他正满意着，冷不防就听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王猛大将军……
似乎坦荡过头了。
他不由得干咳了两声。
林无澜的注意力被他的干咳声吸引了过去。
她的视线落在王猛大将军的身上。只见此人一身黑色的衣服，身形高大。他的头发斑白，脸色蜡黄带着倦意，而眼里也有些许浑浊。
林无澜记得，离京前，他的眼里还颇是清明，头上也几乎寻不出白发。他总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说话也是中气十足。
想来，战场上极为考验人。
他作为南军的主帅，这些年过的并不容易。
她还记得，在京城里的时候，林正清时常会带着自己去看他。那时候的林无澜怯生生的，颇是惧怕这位外公。
她最怕他跟自己说做人的道理，最怕他跟自己说要勇敢。
就在出征前夕，他还看着自己，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要是懂事些就好了。
如今想来，这位外公也是疼爱自己的。
林无澜冲着王猛大将军微微一笑。
王猛大将军原来还在想自己的外孙女为何来了战场，还在担忧北军来攻城的时候，她是否害怕，还在担心她是否能适应军营里的生活，是否能吃苦。可现在这些想法忽地烟消云散了。
因为自己外孙女的微微一笑。他的神色舒展了开来。
王猛大将军本来还想说几句话，却见这个外孙女竟是把头转了过去，视线又落在了南安的身上。
南安亦是一身黑色的轻装便服，和上回穿着盔甲全然不一样。
林无澜只觉得他的身姿挺拔，宽肩窄腰，身形极好。
纵使隔着衣服，她也能感觉出来这具身体拥有的爆发力。
“南小将军可是选好了定情信物？”林无澜又问道。这一回，她已不再是微微一笑，而是咧着嘴笑了。
南安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不忙的时候，你可以来寻我。”
林无澜不由得愣了。
当着这么多人约她。南小将军是在搞事情？
林无澜的脸黑了黑，心里颇有几分义愤填膺，可想想，她又泄了气。
她和南小将军也算是半斤八两，说起来，还是她开的头。
而在场的士兵们，则都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一向清冷如冰的南小将军，竟是这般轻易地叫一个女子给拐跑了？
阿芳就站在林无澜的身边，她瞧着林无澜，又瞧着南小将军，若有所思。
王猛大将军环顾四周，只觉得如此不真实。
他总觉得这个外孙女已不再是他印象里的外孙女，而南安亦不再是他所想的南安。
大约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林无澜面色变幻不定。若是在现代，她倒也不在意，大不了顺水推舟，看看能不能发展发展，谈个恋爱。
说来也没人相信，她竟是没谈过恋爱。
林无澜曾听人说，总是要遇上几个渣男，才能知道什么叫做好男人。
而若是渣男都长的像南安这般好看……
林无澜没有再想下去。
在现代，两个学生谈恋爱容易影响学习。若是此时，她和南小将军谈个恋爱，大约会影响他打仗。
南军原本就是就处于劣势，如果……
林无澜敛了笑容，沉声拒绝道：“不了。我很忙……”
“我空了，来寻你。”南安又说道。
这是来劲了？
林无澜原本已经不看南安了，因为他的话，她又忽地抬起头来。
南安的脸依旧好看，他的神色依旧清冷。他的眼里，波澜不惊，好似一潭死水。
林无澜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我不空。”她说道，在众目睽睽之中，转身离去了。
她的步履平稳，看似气定神闲，心里已经掀起了几个巨浪。
她的脑子里不断回响起一个声音：不是个善茬啊，还好老娘我灵台清明！
南安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林无澜离去的背影，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样子。
第17章
南小将军的女人
林无澜绕了半圈，在一间土房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眼前浮现的依旧是南安的身影，南安的脸。
哎，该死的好看！逆天了！
她没好意思说，刚刚她离开，有一定程度上是怕自己把持不住，沦陷了。
跟好看到极致的男人说话，太危险了！
林无澜唏嘘一声，扬起脸来。
今日的天空很蓝，没有白云。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脸上，落入她灵动的大眼睛里，叫她有些许暖意。
自从摔到了这个空间里，她还不曾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每日里精神都处于紧绷状态，就怕某一时刻忽然遭遇不测了。
此时，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林无澜很是放松。
过了一会儿，土房的另一头传来王猛大将军浑厚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鼓励受伤的将士们。
王猛大将军说的话并不多，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几句。
说完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军医营里又热闹了起来。
林无澜知道王猛大将军和南安已经离开了。
她又坐了一会儿，迈着小碎步回到了草棚下。
草棚下，几个女人正管着一排药炉，说着话，瞧见林无澜过来，大家对视了一眼，忽地不再说话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女人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林姑娘，你和南小将军早就认识了吧？”
“没有。”林无澜说道。
“得了吧！没有，小将军为什么就和你说话呢？他还叫你去找他。你说没空，他还说要来找你。”另一个女人接道。
“我寻亲遇到北军，被南小将军救了。他叫人把我带到了军营。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林无澜回道。
“哟，小姑娘脸皮还薄呢？你都和南小将军说要交换定情信物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你放心，又没人来抢你的。”
“呸！你也不照照镜子，都一把年纪的老女人了，还想吃小嫩肉啊！你看上南小将军，南小将军也看不上你啊！”
“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有人扭头看着林无澜问道。
“这还用说！”另一个女人接话道。
“真是羡慕死人了。在战场上竟是能见着青梅竹马？老娘我怎么没这个福气？”
“真是不要脸，一把年纪还做着春梦呢！而且，你就算遇着了青梅竹马，有什么用？你的青梅竹马，比得上南小将军吗？英雄配美人，听过没有啊！南小将军这样的英雄，合该配林姑娘这样的美人！”
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哪里都有一群八卦的女人啊！
林无澜暗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离开了！她要清净清净。
走在路上，她又听得背后传来一阵哄笑声。
林无澜进了帐篷，想帮着士兵换药。
结果，被拒绝了。
林无澜也没想明白，士兵为什么拒绝让她换药。她观察着士兵的脸色，似乎也并没有恼怒。反倒是有几分小心翼翼。
她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就不想了。
走了两步，准备给第二个士兵换药。
结果，还没有靠近，又被拒绝了。
最后，就连那个伤势极重，躺在干草地上，连说话都费力的士兵，也拒绝了她换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