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刚把碗递给吴书来,扭头就听见这一句,他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道:“朕若是狠心,就不该把你从长春宫里带出来。”
话落,柳清菡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僵硬,连蜜饯都留在了口中忘记咽下去。
皇帝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对,忙补救道:“朕听说,皇后来看你了?”
柳清菡点了点头,咽下了蜜饯,犹豫了一下道:“皇后娘娘关心臣妾,所以就来坐了坐。”
皇帝没听出她话中提到皇后时有任何怨恨,不免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你就不想同朕诉诉委屈么?”
他来了这么久,都没等到柔嫔哭诉,自己倒是忍不了问出口了。
柳清菡惊讶道:“皇上为何会觉得臣妾受了委屈?臣妾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能帮皇后娘娘,也是臣妾的荣幸,只是可惜了臣妾身子虚弱,反而惹得您和皇后娘娘忧心,是臣妾的不是。”
这般懂事的话,懂事的人,照理来说皇帝是该觉得欣慰的,可他却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丝的不悦,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也说不明白。
只好握住了柳清菡的手道:“江南昨日正好进贡了一些蜀锦,朕吩咐了内务府用蜀锦给你做几身衣裳,等你身子好了,穿给朕看。”
蜀锦向来名贵,比缂丝更为难得,宫里除了太后,也就皇后和高贵妃能被皇上赏赐蜀锦,只是皇后娘娘觉得蜀锦奢靡,不肯用,今年高贵妃又失了宠,这蜀锦自然轮到了柔嫔娘娘。吴书来觉得,像柔嫔这般美人,自然能配得上最好的。
而且,这蜀锦,也是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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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浓郁的化不开,天空中点缀着点点繁星,伴随着朵朵乌云,显得越发暗淡。
钟粹宫里,高贵妃硬是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发生了何事?”
秋阳有些心惊道:“娘娘,刚刚小三子来报,说咱们换了柔嫔坐胎药一事被发现了,刘太医正要在太医院严查此事。”
刘太医到底只是个太医,太医院里和他存在竞争关系的人大有人在,所以他不肯能明目张胆的查,就只能暗地里来,但世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儿,刘太医在和自己的药童说起这件事时,正好被小三子听见了。
话音落地,高贵妃的困意瞬间没了,她瞪大了眸子:“怎么会被发现?是不是他办事不仔细,惊动了人?”
秋阳猛摇头:“奴婢也不知,小三子并未说清楚,又因为宫中宵禁,所以只匆匆的说了这件事就离开了。”
原本这件事是高贵妃交给林太医去做的,但林太医也只是负责写了避子汤的药方,小三子就是刘太医手下负责煎药的太监,他是高贵妃的人,得了命令才换了柔嫔的药,所以半年多了都没人发现,如今一朝事发,刘太医又是皇上的人,若皇上知道此事,可想而知会如何震怒。
高贵妃惊慌过后,似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小三子的家人在哪儿?”
秋阳想了想说:“小三子的老子娘在咱们府上签了死契的,一直都在夫人的院子里伺候。”
小三子是高家的眼线,在先帝时就被高斌送进了宫里,随后又进了太医院这样的地方,也算是比较重要的棋子了。
闻言,高贵妃才松了口气:“这就好,有他老子娘在,小三子必定会有所顾忌,轻易不会出卖本宫。”
“可凡事都有万一……”
“没有万一。”高贵妃倏然打断秋阳的不自信,“本宫如今已经失了宠,要不是阿玛在前朝替本宫撑着面子,本宫也不会安安稳稳的在钟粹宫养病。若是真有个万一,皇上更是会厌弃了本宫,所以不能让皇上知道是本宫做的,一定不能。”
高贵妃死死的抓住秋阳的胳膊:“你听见了吗?不能有万一。”
秋阳吃痛:“奴婢听见了,奴婢会把这件事办好的,请娘娘放心。”
得了答案,高贵妃浑身失了力气,重重的躺回床榻上,粗重的呼吸响起,泪水顺着眼角流到了软枕里……
秋阳替高贵妃盖好被子,一步三回头的出去,其实,她们都在自欺欺人……
吴书来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快的,不到三日,就把结果摆在了皇帝的御案上:“小三子受尽了慎刑司的惩罚,却依旧不肯松口,奴才便查了他入宫之前的事情,发现小三子一家都是高斌大人府上签了死契的奴才。”
拿捏奴才用家人做底牌,是宫中屡见不鲜的事情,所以他才这么快就查到了真相。
皇帝站在御案旁边,把玩着毛笔架上的上好湖笔,眼底尽是幽暗:“高贵妃……还真是好胆量。”
幸亏此事并未传开,否则他堂堂皇帝竟被一妃子玩弄于鼓掌之中,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吴书来低着头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上面还沾了几滴从慎刑司带出来的血迹,他暗暗的想,等会儿回去还是把这双鞋扔了吧,省的晦气。
皇帝的指尖敲击着御案,一下一下,颇具节奏:“现在给高氏诊脉的太医是谁?”
吴书来道:“您之前指派了陈太医。”
“去告诉他,贵妃身子虚寒,只适宜温补。”皇帝为了不受太医院蒙蔽,医书也是有些微的涉猎,只是能看得懂药方,却并不精通,但他却知道,高贵妃的身子若是一直用温和的药下去,她的身子便极难好起来。
吴书来身子一震,被皇帝温和的话中带着的一丝杀意给吓得心惊:“是。”
他心里暗叹,高贵妃这真是作了大死了。
中暑真论起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好好休息几日便可完全复原,只不过柳清菡为了装柔弱,硬是逼着自己在床上躺了五六日。
这日,皇帝吩咐内务府用新贡的蜀锦给柳清菡做的旗装送到了永寿宫,之卉和紫罗看着这几套花色别致的衣裳,比柳清菡都要兴奋。
之卉兴冲冲的道:“娘娘,今儿个天儿也不热,您在宫里也闷了有一阵子了,不如奴婢伺候您换上,咱们出去透透气?”
柳清菡瞪了之卉一眼道:“你若是把脸上炫耀的表情收一收,本宫才真的以为你是怕本宫闷着才这样说的。”
之卉低了头,不好意思的嘟囔:“奴婢也是为了您身子着想的。”
柳清菡到底没拒绝之卉的提议,她挑了一身月白色的绣着蝴蝶兰花纹的衣裳,梳了小两把头,然后就带着几个宫人去逛御花园。
实在是宫里除了御花园,也没什么好逛的地方了。
只不过,御花园往往也是事故的高发地。柳清菡才转了一圈,走到凉亭里,就见纯妃悠闲的品着点心,而凉亭下,正被太阳晒着的地方,跪着一个奴婢,身旁还有一盆被摔碎了的花。
柳清菡脚步一顿,不知该不该上前时,纯妃便眼尖的看见了她,还冲着她招了招手,柳清菡只好继续往前。
“纯妃姐姐安。”
柳清菡福了福身子,抬手行了个抚鬓礼,纯妃招呼她坐下:“妹妹身子这是好了?都能出来逛园子了。”
“在宫里待的久了,臣妾也觉得闷的慌,见今儿个天不错,就出来走走,可巧就遇见了纯妃姐姐,也是有缘。”
柳清菡瞧着纯妃满脸笑容的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笑着和纯妃寒暄。
纯妃目光犀利的落在柳清菡的衣裳上,笑容突然就停滞了:“也是,出来走走心情也能好一些。”她说着,似不经意道:“妹妹这衣裳可真漂亮,用的布料,是蜀锦吧?”
柳清菡略略一笑,点头道:“这是内务府今儿个才送来的,臣妾也觉得花样挺别致,所以就换上了。”
纯妃咬了咬牙,耳朵上的明月耳铛微微晃动:“蜀锦这样珍贵的料子,也只有妹妹这般容色才能与之相配。”
她今年老早就盯着蜀锦,想着往年的蜀锦都没她的份儿,今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皇上该想着她才是,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蜀锦到了内务府时,却被人告知今年的蜀锦都被皇上吩咐绣娘做成了衣裳。
原本她心中还有些窃喜,想着皇上可能是给她做的,谁知她还没见着,蜀锦就被柔嫔穿在了身上。
柳清菡对纯妃话中隐隐透着的嫉妒充耳不闻,笑着道:“纯妃姐姐若是喜欢,臣妾宫里还有几件,回头命之卉给您送去。只是您如今怀着身孕,身子渐渐重了,若要穿,怕也要等到您出了月子才能穿了。”
纯妃捏了一块儿豌豆黄缓缓吃了,不慌不忙的沾了沾唇角的点心渣:“不必了,这是皇上对妹妹的心意,本宫又怎好夺人所爱呢。”
柳清菡也没勉强,端起宫人刚上的茶抿了两口,然后才装作刚看到亭子下面跪着的奴婢似的,好奇道:“纯妃姐姐,这宫女是做错了什么吗?怎么大热的天,竟在这儿跪着?”
她方才从这宫女身边经过时,用余光瞥了一眼,才瞧清楚跪着的人竟然是杏儿。所以这会儿她才会提起,若是换了不认识的人,恐怕她连问都不会问一句。
一说起这个,纯妃顿时有些气愤:“哼,做错了什么?妹妹可是不知,这贱婢笨手笨脚的,方才本宫从这儿经过时,差点就被这贱婢给撞上,可是把本宫吓坏了,为了让她长个记性,本宫就罚了她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
若非她身边带的人多,这会儿她能不能好好儿的坐在这儿都不知道呢。
柳清菡听着纯妃一口一个贱婢,也不生气,只顺着纯妃道:“那这宫女是有些鲁莽了,纯妃姐姐罚的一点也不重,若是换了臣妾,可就不止是罚跪了。”
纯妃最喜欢有人顺着她,一听这话,越发来劲儿了:“妹妹也这么认为,那就太好了,若是不罚她的话,本宫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幅场景,可是同去年柔嫔被高贵妃罚跪时的场景一模一样,她就不信柔嫔心里能舒服得了。
柳清菡心里还真没有不舒服,只是说起来,杏儿到底也和她有几分情分,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也不大好:“纯妃姐姐消消气,您看着她生气怎么还让她在跟前碍眼呢,若是换了臣妾,定然撵的远远儿的,眼不见为净呢。况且这宫女跪在这儿,宫人们人来人往的,怕是会以为您是个不和善的主子呢,影响也不好。”
经她这么一说,纯妃忙瞅了几眼一旁经过的奴才,见他们都避着这凉亭走,心里顿时就觉得不得劲儿了:“瞧把他们吓得,像是本宫吃人一样。”
她晦气的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本宫心善,便饶了你这一次,滚吧。”
说到底,她还是介意自己的名声的。
杏儿一听,忙冲着纯妃磕了个头:“谢纯妃娘娘,奴婢告退。”
临走时,杏儿还感激的看了柳清菡一眼,这一眼落在纯妃眼中,就又给柳清菡记了一笔:“妹妹和这贱婢认识?”
柳清菡一愣,摇了摇头道:“纯妃姐姐说笑了。”
她是认识,但不想让纯妃知道,否则回头有杏儿受罚的时候。
陪着纯妃又坐了一会儿,纯妃一走,柳清菡便也回宫了。只是出了御花园西门,路过启祥宫时,一些流言蜚语突然传进了她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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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太监A道:“听说了吗,柔嫔娘娘至今都没有身孕,是因为皇上赏的不是坐胎药而是避子汤。”
宫女B小声道:“啊,不可能吧,你听谁说的,皇上那么宠爱柔嫔娘娘,怎么会……”
宫女C有些嫉妒的说道:“我倒是觉得有可能,谁让柔嫔娘娘身子弱,皇上可能觉得柔嫔娘娘没福气,所以才不让她生的吧。”
太监D道:“你小子敢怀疑皇上,活的不耐烦了吧,我宁可相信皇上赏的就是坐胎药,只不过是被哪个嫉妒的换成了避子汤。”
宫女B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有可能……”
柳清菡站在墙根,驻足听着这些奴才窃窃私语的猜论,心里都快美得冒泡了,双福的办事能力还算不错,流言传的很是生动。
听了一会儿,她面上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搭着之卉手臂的手也缓缓收紧。
之卉听着这些话,心头火起,又感受着手臂传来的力气,忙道:“娘娘,他们都是在胡说八道,看奴婢不去撕烂他们的嘴。”
而跟着伺候的几个永寿宫的奴才,则是有些胆战心惊,他们听了不该听的,回头娘娘要是想起来,定然不会轻饶他们。
柳清菡倏地落了泪,阻止道:“别去,无风不起浪,可本宫不相信皇上会这么对本宫的……我……”
她话里的哀怨任谁都听得出来,只是仿佛伤心极了,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直到柳清菡突然间开始大喘气,似乎是受不住刺激,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之卉瞬间慌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大了:“娘娘——”
墙角处原本正在说话的几个奴才一惊,刚一抬头,就被永寿宫的太监一人一个给摁住了。
没过半个时辰,后宫就都知道了永寿宫柔嫔被所谓的流言蜚语给气晕了的事儿。
皇后正在长春宫准备用午膳,一听说这个事儿,连筷子都没拿住,直直的落在了面前的碟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琦玉绷着脸:“也不知是谁传出的流言蜚语,说皇上赏赐给柔嫔的坐胎药有问题,正好被柔嫔亲自听到了,柔嫔受不住刺激,当时就在启祥宫外晕了过去,原本这流言并不严重,可柔嫔这么一晕,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皇后难得有些心慌,旗头上的步摇紧跟着晃晃悠悠没个安稳:“此事涉及皇上,若是皇上知道了,必定大怒,可知是谁在传流言?”
她心里清楚,因为前几日的事儿,皇上心里已经对她存了不满,只是碍于许多原因,也不好训斥她,今儿又出现了这样的事儿,若是她处理不好,两两相加,她绝对讨不了好。
琦玉道:“传流言的几个奴才被永寿宫的人当场就给压下了,只是因为柔嫔晕倒,就被带到了永寿宫没人理会。”
皇后松了一口气:“抓到了人就好,去永寿宫,把这些大胆的奴才都给本宫送进慎刑司,不论用什么刑罚,只要吐出来有用的东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