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关中胡家（二）
“你真不去吗？”她眼巴巴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让她去做新郎官虽说是纪拈一时气话，但也相当于直接拒绝了胡家的婚约，顺便把麻烦又甩回给了始作俑者。
纪拈拂袖走人后，可想而知胡家那三个兄弟的表情，各种好看。
所以，孟宫羽索性心一横，建议要不就她代替纪拈去接新娘子，接回玉清后，后面的事再议。胡五六问，若到时纪拈仍不愿意呢？岂不有损胡家声誉？
那便是你们胡家和纪拈之间的事了，关她什么事？孟宫羽脑子一抽，心里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幸好，被嘴快的纪狣嚷着喊着窜跳着，去告诉了纪拈。
对，幸好。她那时一瞧情形不对，愣生生地舌头拐了个弯：“不就婚约嘛，他不娶，我可以娶啊。”
微笑凝固在嘴角，可，说出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胡五六愁容渐消，兴奋地握住了她的手，“只要你愿与胡家结下这门亲，我就有办法叫家主不再提及赔偿的事。”
呵呵，他还挺为她着想。
瞧着胡五六溢于言表的喜悦，不得不令她生疑。
“你，很需要这桩婚约？”
一针见血地戳穿他。
胡五六看了一眼两个年幼的弟弟，“是的，”他不再犹豫，索性坦言，“只是，孟姑娘你只能在我们这一房择婿。”
“理由？”
可惜，她并未等到胡五六的理由，因为纪狣把纪拈又给拖回了店堂。
胡五六看见纪拈咽下了话头，末了临走时，说了一句：“孟姑娘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来接你去关中，接新娘。”
最后接新娘三个字，孟宫羽看得分明，胡五六和他两个弟弟笑得有多开心。
不明真相的纪狣，还以为她已经答应去给胡家当新郎官。
猜测着胡五六不可告人的“理由”，回忆起胡家家主手中拐杖和精纯的狐火——
孟宫羽抱着纪拈也同样不明真相，怯生生地扯着他的衣袍：“胡家姑娘很美。”
她的眼神认真恳切，不似说假话。
垂下眼帘，深呼吸，“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除了婚约，”再深呼吸，也难以平复纪拈此时的心情，“还许诺胡家什么贵重宝物，能够让你宁肯拿你，自己的婚事，去换，也不愿赔偿胡家。不过，你总有你的道理，所以，现在又来骗我。”
字字切齿，控诉这眼前之人。
啊，原来他都听见了啊。
扯着衣袍的手轻轻放开，扯了扯嘴角，有些僵硬。
“孟宫羽，究竟是我狠，还是你狠？”
抬眼相望，望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那你呢？你究竟是在怨我用婚约换赔偿，还是怨我骗你？”
愤而起身，纪拈告诉她：“当然是后者，你爱换赔偿还是换其他我不管。不过，你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欺骗我？！”
“哦，这样啊，”她仰起头，微微一笑，“那这回，我不骗你。”
“我怎么信你？”纪拈不自觉地想避开她。
她却笑得愈发灿烂：“我去关中。”
灿烂得像洒落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
***
天刚擦亮，胡家三兄弟已等候在玉清门外。见只孟宫羽一人出来，便已明了。
只是，孟宫羽指着看似迷迷糊糊，强打精神的胡五八：“他要留下，代我看店。”
听似合情合理，胡五六又岂会不明白，这是要留个人质。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可以。”胡五八也不等兄长开口，自行答应了下来。
胡五六望着转身走进玉清，步伐踉跄的背影，眉头紧蹙。顶着一头乱糟糟鸟窝的胡五七，这时也彻底清醒过来。瞪了她一眼，气冲冲地也往里冲，被揪着衣领拽住了步伐。
“放心吧，这里很安全。”孟宫羽知道他的担心。
但，只要她安然回来玉清，他亲爱的弟弟自然也会无恙。
三人不再多言，踏上了前往关中的路。
两日后，关中，胡家。
高堂正坐，两房当家左右各站一边，他们的嫡系小辈恭恭敬敬分列两侧。侯门王府深宅大院不如是。
管家胡四拔尖了嗓门：“老祖宗问，姑娘可好啊？”
活像个老太监。
“好，好着呢，多谢胡老太太关心。”
虚与委蛇那套孟宫羽熟，尤其和眼前这位，熟得不能再熟，可谓不打不相识。
只见高高在上的胡老太太侧身和胡四低语，胡四频频点头。
不一会儿，“老祖宗问，听说纪先生不愿履行婚约，姑娘也不愿赔偿，”胡四摸着下巴那一撮山羊须，“可是不把咱们胡家放在眼里哪？”
“老太太说笑呢，孟婆怎敢？”
素手轻掩嘴角，一双异瞳泛着盈盈笑意，一如第一次踏入此地的她。
那一次她也是嘴上说着不敢，然后害了长姑娘的性命，又差点砸掉胡家的门匾。如若不是老祖宗坐镇，今儿个还哪有关中胡家的地位？
往事不堪，胡四心中对这嚣张跋扈的孟婆，早已恨透。
千年已过，孟婆依旧是原来模样，而他们胡家老的老小的小，就连老祖宗……哎。
“咳咳，胡四。”
“老祖宗，您保重。”
撇去胡思乱想，胡四赶忙上前搀扶。
亦步亦趋，拐杖每敲一下台阶，胡老太太的身躯仿佛都在摇摇欲坠。
孟宫羽若有所思，眼神微变。
“孟姑娘，”嘶哑难听犹如被沙皮磋磨，胡老太太在众人瞩目下，来到她面前，“当年你与我胡家之间，可不仅那一纸婚书。难道，你贵人多忘事？”
孱弱的身子些微颤抖，矍铄不在被浑浊取代，就连灵力也不到一半？
千年的老妖精，怎么会变成如此落魄？
心头有疑问，但孟宫羽不敢乱猜。
“的确不止一纸婚书，”接过话头，她寻思着，忽地话尾一转，“可就怕老太太您也忘了，我与你胡家现在留下的似乎也就剩这一纸婚书。”
因为，另一份血契订立的前提是：关中胡家必须护住玉清，护住妖王纪拈，在她离开后。
而，在踏上关中的土地时，孟宫羽感觉不到血契的召唤。
这种感觉在跨过胡家门槛后，她已确认，血契失效了。
胡老太太瞪直了眼：“妖王活得好好的。”
孟宫羽奇怪地瞅着她，难道她没发现吗？还是，她知道？
能让血契失效，除非立契一方死亡，亦或者，一方违背了契约。
她们俩个都活得好好的，那便只剩一个原因。
目光停留在胡老太太的手中拐杖，她好像猜到了。
嗤笑，“果然老糊涂了呢，要不咱们把湛承颜找来问问？啊，”孟宫羽突然想起一件被遗忘的事，“对了，听说湛憬回来了呢。要不，咱也一起见见？老朋友，也是许久未见了哪。”
拐杖笃笃敲地，胡老太太怒声责问：“琉焰湛与我胡家有何干系？”
“孟姑娘，不要胡言乱语。”胡四也在一旁帮腔。
与此同时，四下也是议论纷纷。
“是啊，咱们怎么会跟修仙的扯上关系？”
“她是想抹黑咱们胡家。”
“别吵吵，还不知道什么事，大家少说两句。”
胡五六站在门外看着屋内，他们这一房没有资格入主客堂。
他担忧又好奇，接下来，她会怎么应对？
虽说胡家现在的确不如从前，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仗着人多势众，胡老太太也不由挺直了腰杆：“老身倒是听闻过孟姑娘欺妖骗妖的本事，不曾想今日会轮到老身来亲自领教。不知孟姑娘，可否想清楚撕契毁约的后果？”
撕契毁约？好大一顶帽子。孟宫羽眉头紧蹙。
在胡四看来，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胡四见机插上一嘴：“老祖宗，跟这种背信弃义的有什么好说的。按照婚约上所书，违背约定者该赔偿就该赔偿，他们若是敢不赔，咱们胡家就是闹上天庭也要叫上界的那些虚伪神仙看看，看看做神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不然以为咱们妖族是好欺负的！”
唾沫四溅，胡四越说越激动：“还有纪拈，咱妖一族不需要这样的王，他不配！”
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此处竟没有掌声？实属不应该哪。
啪啪啪啪，清脆响亮，“说得好。”有人附议。
胡四得意地扬起下巴，山羊须一抖一抖。
掌声蓦然终止，“说得真好，说得我都快无地自容了，就是不知，”目光越过他，孟宫羽看着胡老太太，不疾不徐地问道，“血契和婚书可还在？”
“藏得妥帖，不劳姑娘担心。”
胡老太太的表情，啧啧，防她跟防贼似的。
她伸手：“拿来吧。”
胡老太太和胡四同时后退，警惕地望着她。
“你要做什么？”
“履行约定啊。”
周围一阵倒抽气，接着便是一室匪夷所思的静默。
胡老太太与胡四面面相觑。
胡四挖了挖耳朵：“你要履行约定？”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单方面断定我是来撕契毁约的，自始至终你们也没问过我为什么而来的啊？”
孟宫羽觉得好笑，一上来便给她按了个罪名。
似乎想想仍觉得不放心，胡老太太步步逼近：“那你为何要拿琉焰湛说事？”
这老太太可真是，越老越存疑哪。
“你先提及的血契呀。”
“血契与琉焰湛没有干系。”
哎哟，怎么又绕回来了？孟宫羽只觉哭笑不得。
“行行行，拿来吧。”
胡四看了看胡老太太，在得到首肯后，匆匆往后堂方向而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胡四端着个托盘回来。
“给孟姑娘。”
胡老太太示意胡四将托盘递到孟宫羽面前。
一股香气扑面袭来，孟宫羽嫌弃地捂住了口鼻，两指并拢夹起那块艳红的绢布。
粗略地看了一眼，确认印迹后，婚书被丢回了托盘。
“血契呢？”
孟宫羽发现胡老太太避开了她的目光，不像先前般坚定。
“老身都说没有干系，为何还要血契？”
多余的解释和举动更加证明了，血契失效和琉焰湛果然有关系。
“行了，别装了。”
胡老太太紧紧盯着孟宫羽，只听她继续说道——
“让胡家三房的人赶紧出来，待本姑娘挑个漂亮姑爷回家成亲。”
第42章 关中胡家（三）
由主客堂回到大屋，吃了晚饭直到躺在雕龙画凤的大床上，胡老太太这才回味过来。
“胡四啊，我们，是不是被涮了？”
谁说不是呢？胡四懊恼得连晚饭都没吃两口。
“老祖宗，您也察觉了？唉，都怪我没当时想明白，这才让她发现了端倪。”
“不，不怪你。唉，怪我老了，不中用。”
“老祖宗您这是什么话？如果不是那混账的琉焰湛拿大小姐的性命胁迫您，您也不会被血契反噬，落得这一身伤。”
胡老太太的疼痛，胡四看在眼里，恨不能灭琉焰湛满门，还有孟婆。
“嘘，别再提了。莫不叫有心人听了去，到时咱们大房一门被人拿捏了把柄。”
与将斩妖除魔视为己任的修仙门人结交，无论有多大的隐情，也不会有人同情。
心力交瘁原是这样子。
“胡四啊，你说她，孟姑娘是不是有意放咱们一马，择婿是故意为之？”
“说不清，”胡四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要说她有意放咱们一马，确是将血契这事胡乱拖了过去。可要说她择婿是故意为之，为何她偏要在三房中选？”
短暂的沉默之后，胡四想到了一个人：“除非，是胡五六那小子与孟婆达成了某种协定。”
“胡五六？”千百号家狐中，胡老太太记不得这一个，“他是三房的？”
“三房当家走后，这一门便四散去了湖水云涧，胡五六和他两个弟弟当时年小，是二房收留了他们。”
在胡四的印象中，胡五六从小是个唯唯诺诺的性子，不常与人结伴为伍。
“八成也有二房的撺掇，”越想越觉得像是这么回事，胡四不禁担心，“这婚事不能成。老祖宗，这婚事若成了，往后不是他三房翻身做主，就是二房越俎代庖。”
胡老太太是老了，可也不是老糊涂。
“孟婆选婿，谁敢拦阻？”
口口声声嚷着要完成婚约，今天在场的都听见了。虽不如与妖王结亲来得顺理成章，可孟婆要履行自己当年定下的婚约，谁又能说一声不合情理？
“不拦，不能拦，”一条妙计浮上心头，胡四捻着山羊须，眼冒精光，“咱们非但不拦，还要帮着促成这桩婚事。”
胡老太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何谓促成？”
知他莫若老太太。
胡四勾起嘴角：“老祖宗，您觉得，孟婆若是选了一只野狐，会如何？”
野狐？
“呵呵呵呵，胡四啊，不亏是胡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