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豺老大跳了起来,整了整心爱的马甲,居高临下指着她鼻子:“喂喂,老子救了你哎,不然你早被吃得只剩白骨,还能今天在这啃土豆?”
孟宫羽反驳道:“你自已都说了地藏王逼你的。”
一时语噎,豺老大急得挠脑袋:“可、可还是,可老子不救了你。”虽然,他是嫌弃满身血刺拉糊的她弄脏他的毛,所以没驮着她出崖底。可,他有命令白虎照看她,等她醒了,她自会有办法离开。
对,“白虎呢?”猛一拍脑瓜子,豺老大想起关键证虎。
冷冷地丢来一白眼,孟宫羽没好气地说:“死了。”
“死了?!”
“呵,你后来也没回过崖底吧?”
“没有,”关于这件事,豺老大要为自己辩驳几句,“老子没回去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老子被琉焰湛那些人给堵住了。”
“又是琉焰湛。”这倒是孟宫羽没想到。
“你又不是不知道,跟那些个修仙门人扯上关系最是麻烦,”嘟嘟囔囔,一谈及琉焰湛豺老大也是一肚子的火,“你说你跟妖王的纠葛,怎么会跟琉焰湛扯一块去?徒惹麻烦。”
说起妖王,豺老大问她:“我记得白虎有两只小的呢?”毕竟它们的母亲才化妖,没想到就命断崖底。
“送给一过路和尚了。”
“你把它们送给人类了?!”
豺老大的咆哮能扎破耳膜。
“放心,不是所有人类都像琉焰湛的一般。”
“你凭什么相信那人是好人?”豺老大依然生气,质问道,“好人和坏人,有时就一念之差,忘川里的那些,你忘记了?”
“他救了我。”
何况,那和尚身上有大功德。
“哼。”
孟宫羽晓得,让清理世间饿殍浮尸的豺老大明白人类分善恶,一时挺难解释。
“那货,熊猫那货的饲养员,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么?”
“提那个人类干甚?”
对于话题忽然转变,豺老大有些懵,而且,那货昏睡中被他们给弄走的。
“如果不是那货的饲养员真心对它,熊猫馆怎么会跟它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么相像?”如果不是救豺老大那晚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她又怎么可能在不同的地方建立起相通的结界?
她记得纪拈说过,人类的世界也有结界,不过是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们的世界割裂成两个平行世界。
也像豺老大所言的忘川,河上河下被奈何阻断。
那货是幸运的,在两端等它的都是爱它疼它的。
相较之下,她和豺老大可能属于不幸运的那一类,所以那货离开后,就打不开回去的结界。那么,可能就不是她的法术不行?
豺老大才不管她弯弯绕绕的心思:“那货不属于那里,所以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必然要离开。”
唔,也挺有道理。孟宫羽赞同。
“所以,你要不要跟老子一同回幽冥?你跟妖王的纠葛差不多得了,别在那破地方浪费时间了。”
她倒第一次听见豺老大如此肺腑之言。
“最多阎君怪罪下来,老子替你把地藏王请来求个情。”地藏王官职可比阎君高呢。
见她不言不语,豺老大继续劝说:“老子听地藏王说过,妖王这一世若能出得了玉清,除非悟道,要不然就皈依。我觉得依妖王那性格,玉清池水都干了,他都不可能想通。”
“性格是挺欠,缺了些。”
孟宫羽终于开口,只是这句话不是对豺老大说。
篝火忽然熄灭,她的视线停留在漆黑的暗夜。
一簇烛火的微光从撕开的结界钻进黑夜,来人的身影像个鬼魅。
孟宫羽噗嗤笑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连这种结界都打不开?阿狣做了一桌子的肉,都凉了。”
他是妖啊。
第40章 关中胡家(一)
一样被油纸包裹的东西被丢到孟宫羽面前。
“说吧,另外一个要求是什么?”
素手抚过油纸,豺老大果然依言替她取回了生死簿的复刻本,孟宫羽笑了:“另一个要求啊,暂时还没想到唉。”
豺老大甩她一个白眼:“嘁,鬼信。”光是想法从奈何桥底下取这玩意,他就差点撞上守桥的鬼差。若不是急中生智,大喝一声“是孟婆叫老子来送信,不日将归”,趁鬼差给阎君报信去,这才偷偷拿到。
不过,豺老大不想告诉她这么丢份的事。
“赶紧想。”他催促道。
孟宫羽果然认真想了一会,结果仍是摇头:“要不,先欠着吧。”
脑袋一歪,豺老大瞅着她:“欠着?”他需要考虑一下“欠着”的后果,然后,默默地捧起了橘子水。
喝一口,又一口,一杯喝干净,纪狣给续上。
捧着第二杯橘子水,豺老大郑重地点头:“行,欠着就欠着。不过,老子要再重申一遍,杀人放火的事不干。”咕噜咕噜,又一杯。
说的好像她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事。孟宫羽无语。
“对了。”
这只啰嗦的豺。孟宫羽以为他又要交代什么重要的“规矩”。
“橘子水送两瓶给我呗。”
头顶一对毛茸茸的熊猫耳朵,一摇一晃煞是可爱,豺老大对这件马甲是真心喜欢呢。
孟宫羽瞧着他越来越可爱的表情,心一软,遂对纪狣吩咐:“随他拿吧,记在地藏王账上就行了。”
半个小时后,纪狣目送豺老大扛着一袋橘子水,心满意足地离开玉清。
回到店堂内,刚准备给自己也倒上一杯橘子水解解渴,一股香甜之气由远及近,沁人心脾。
“关中胡家胡五六携幼弟胡五七、胡五八特来拜访,请问,纪先生可在府上?”
声音朗朗,来客是一位一身黑色长布衫的男人。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
关中胡家?纪狣印象中未见过他们三个,不过人家大门大户的七叔也未必全认得。
“你们和纪先生有事先预约吗?”
“啥地方还要预约?头一次听说。”黄黑条纹短袖,蓝黑白条嘻哈裤,褐色爆炸头的少年一脸大惊小怪。
纪狣看向这个少年,却见另一个穿着白色套头衫浅蓝裤子,瘦瘦的男孩扯了扯他的衣角。
“胡五八你扯我干什么?我又没说错。”
“家主说出门在外,不要生事。”胡五八的声音很轻,白皙的面孔微微泛红。
“又是家主说,家主又不在这里。”
显然,这个叫胡五八的少年并不买账。
只听他继续说道:“咱们千里迢迢跑到这么个鬼地方,还要被问有没有预约?那个叫纪拈的也太看不起咱们了吧?”
“五七,不得无礼。”
胡五六出言制止,可惜,晚了。
“那就回去啊,”纪狣想都不想,“纪先生又不是天天闲着,问一声预约没有,过分么?”
从后院步入转角的脚步在墙后停住,店堂内的几人似乎还有话要说。
“听见没听见没?一个打杂的这种态度,这的主人也不见得好到哪去?”胡五七从小就是个火爆脾气,冲着纪狣就怼了上去。
偏偏纪狣也是个愣头青:“谁是打杂的?你又哪来的杂毛小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告诉你打杂的,小爷我关中胡家,胡五七,记住咯。”
纪狣才不怕他,一记冷笑后,回道:“对不起,忘了。”
躲在墙后的孟宫羽差点笑出声,平时看不出,今天这纪狣还挺能聊?
“胡五七,你给我闭嘴。”
连名带姓的呵斥,胡五六的好脾气被他折磨一路,剩余不多了。
“我又没错,闭嘴的该是他。”
“果然是不懂规矩的小屁孩。”
纪狣这凉凉一句,听得孟宫羽缩回了准备探出的脚尖。
胡家小子能惹得自家兄长冒火,没想到纪狣的火上浇油的本事也日益见长。她是该去救场呢?还是干脆当不知道继续回去睡觉?
“还看戏?快打起来了。”在孟宫羽想得入神时,纪拈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捂住胸口,“想吓死人哪。”她转身瞪着他。
他视而不见,仿佛喃喃自语:“胡家的人怎么来了?”越过她,拐进店堂。
“是呀,都没预约呢。”
若是,纪拈现在回头,会发现,一黑一灰的眼眸闪烁着名为狡诈的光芒,以及,嘴角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
他们的出现让店堂内回复了片刻的宁静,只是须臾的片刻。
因为,当胡五六说明来意后,整个玉清的气氛瞬时降至冰点,尤其是纪拈的脸色黑得跟烧焦的锅底一般。
绷紧的神经令胡五六变得结巴:“纪、纪先生,不知,此事有、有何不妥,吗?”
“有何不妥?”
语带嘲讽,回应他的眼神冰凉冷漠。
“是、是啊,”胡五六直觉头皮发麻,却又不得不面对,“这桩婚事,有凭有定,您,您不能单方面,毁约吧?”
“就是,更何况,婚约上还有孟婆当时的画押。”胡五七适时替兄长补上一句。
“孟婆的画押?”重复着这一句,询问的目光转向一旁看戏许久的某人。
孟宫羽乖巧地睁大了无辜的眼眸,又担心他没明白似的,不但重重点了点头,还附言:“对。”
纪拈仿佛听到了自己牙根咬碎的声音。
“我怎么不知道这桩,婚、事?”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方才恍然大悟。
“孟姑娘,”胡五六不确定,小心翼翼地凑近些,“难道,纪先生已有婚配?”他换了个说法,不敢直白地问,比如:你算计了纪先生?
“胡兄多虑了,”孟宫羽宽慰地拍拍他胳膊,“纪先生并无婚配。”
得到如此坚定的回复,胡五六稍稍放下了心:“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来此的路上,他们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妖王真已有婚配,胡家便会以婚约所列赔偿索赔就是。家主说了,婚约上的那些赔偿之物可都是些奇珍异宝。
但,若妖王与那孟婆在一块了……家主并未说该如何处理,让胡五六自行决定。
让他自行决定?可知当他看见孟婆跟随妖王一起出现的那一刻,差点调头就走。
毕竟,孟婆不好惹。这不,看情形,妖王被卖了还蒙在鼓里,千年之久了吧?
不过往好处想,现下,他算是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半颗。
“的确非常好,”纪拈强压下怒火,“我是否还该好好感谢你,孟姑娘?”
悄悄后退一小步,孟宫羽讪讪一笑:“不用那么客气,我们谁跟谁。”
有了孟宫羽的保证,胡五六的胆子也大了丁点:“纪先生,您不会毁约吧?”
纪拈笑了,薄唇轻启:“我有说要毁约么?”俊美的脸庞,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胡五六两腿打摆,内心挣扎:这分明就是绝对会毁约的口气啊。
偏,少不更事的胡五七素日最是见不得兄长低人一等的模样,义愤填膺路见不平,勇敢地朝前跨出一步,挡在了兄长身前。
他说:“好,既然你也说你不会毁约,相信你也能够敢作敢当,现在就走吧。”
纪拈问他:“去哪?”
胡五八想要阻拦的手默默缩回,胡五六干脆将目光移向头顶的天窗,天很蓝,云很白。
胡五七两眼一翻:“废话,跟咱们回关中,接新娘子去啊。”
几不可闻一声叹息,这一回,纪拈是真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如三月春风,又似九月暖阳,浅浅淡淡温温柔柔,溢出眼底。
在一众期盼的目光中,他说:“她画的押,就让她去当这个新郎官吧。”
“啊?”孟宫羽看着指向自己的手。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
掐了掐脸皮,孟宫羽叹气:“果然在做梦。”
“梦你个头啊,很疼好不好?”纪狣使劲揉脸,她掐的是他,她当然不疼啊。
“唉,那就是真的了。”
翻身,将整张脸埋进软垫,孟宫羽正努力反省。
“你自个儿惹来的事,怨不得别人,”想一脚踹过去,考虑到后果,纪狣把试探的脚爪收了回来,嘴上却不掩幸灾乐祸,“新郎官,赶紧打扮打扮,天一亮好去接新娘子咯。”
“闭嘴。”声音闷闷的,孟宫羽一想到纪拈那张死活不管的脸,心,一阵阵酸哪。
又一想到,如果不履行婚约,所列的赔偿……哦,不敢想象。
“纪拈哪纪拈,你好狠的心啊。”她呜呜哭泣,都怪自己当年要了那张狐狸皮,都怪那只狐狸好死不死竟是关中胡家最疼爱的长女。
都怪她当初报仇的心,太重。
一心的算计,到头来坑的还是自己。
“我狠?”不知何时纪拈来到她身旁,在一侧的软塌坐下,“也不上你狠。”委屈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埋怨。
猛地抬头,直愣愣地陷入一汪深潭,似语还休,又趋于平静。
她看不透。
“我去煮茶。”
纪狣识相地赶忙撤离,偌大的店堂空气仿佛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