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们聊够了没?可以动手了。”
瞧,豺老大不就还没明白自己身处何种环境。
纪狣想好心提醒他一下:“不是,豺老大……”
却被孟宫羽拦下:“动什么手啊?”
“明知故问,”豺老大抖了抖毛皮,举起右爪指着铁丝网,“把这破东西给老子弄走,老子要出来。那些人也是无聊,没事弄那么高干什么?不然老子轻轻松松就能出去,还用得着等你们来?”
“唔,”孟宫羽摩挲着下巴,“这话听着好有道理,要不等这破东西变低点,您再让乌鸦给小的们捎个口信?”
纪狣看了一眼高耸的铁丝网,上面还挂着块黄色警告牌“小心猛兽”。猛兽,大概指的就是豺老大。
豺老大皱起了眉头,虽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但多年的相处共事,他还是了解她的为人。
“孟婆,你不会想要什么好处吧?”论幽冥中最计较的,唯孟婆。
“瞎说什么呢?我跟您,我们是什么关系?”没有关系,孟宫羽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然后继续笑颜如花,“您且安心在这地方吃好喝好休养生息,待小的们张罗完红毯鲜花,到时一定喜迎您,豺老大归位。”
说完,转身拉着纪狣走了。
走了?完了?结束了?他们来做什么的?
猛地扑向前,“喂!孟婆,你给老子回来!”豺老大气急败坏,可也只能扒住铁丝网。牢固,耐撞,铁丝网的质量不是一般的好。
他还等着他们动手,动手?“
“孟婆,你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把老子从这破地方,弄出去啊?”
迎风咆哮的红豺,终于认命低头,后退一步。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你动动爪子就能做到。”孟宫羽背对着他,停住了脚步,像是喃喃自语。不过,她知道,豺老大听得见。
“原来在这等着老子呢?”豺老大冷笑,又不得不屈服,“你说。”
“你回幽冥一趟,替我去奈何桥底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生死簿。”
“啥?生死簿?”豺老大惊叫,“那是阎君的东西,怎么会在奈何桥底?”
纪狣也同样的震惊,却听孟宫羽轻描淡写:“复制一份又不难。”
豺老大不语,沉思,忽顿悟:“孟婆,你这是要造反哪?”
造反?孟宫羽不理解豺老大的脑回路,反正他们相处共事的那些年年岁岁,跟互相理解毫无干系,基本靠打一架,谁赢谁说了算。
扭头,看豺老大一副“你的小辫子被我揪住咯”的奸笑,她懒得解释,丢下“晚上等着”四个字,走了。
这回是真走了,头也不回。
***
在吃了一顿鲜肉,几个苹果,打过饱嗝剔过牙缝之后,豺老大舒服地躺在枯叶堆上,迎来了月黑风高之夜。
鬼鬼祟祟一个人影,背着一个大包,贴着墙根一路挪到了豺老大专属的铁丝网前。
豺老大悠闲地踱着豺步,慢吞吞地凑近这个鬼祟的人影。只见那人放下大布包,拿出一把像大剪子的工具,卡住铁丝网的接口处“咔嚓”。
又一声咔嚓,铁丝网又断了一处。
豺老大很新奇:“这是什么?”
“大力钳。”孟宫羽说话有点喘。
“这东西能把老子弄出去?”
“对,就是费力气。”钻狗洞、扛过来、剪铁丝,都费力气。
只听他吧唧吧唧了两下嘴巴,说:“哦。”虽然和他预期的场面不符,不过,豺老大聪明地没有说出口。
约莫半小时后,铁丝网终于破了一个缺口。这回,不等孟宫羽开口,豺老大主动钻了出来。趁着夜色,一人一豺消失在黑夜中。
***
一夜好睡,孟宫羽清醒时已是日当正午。来到店堂,见豺老大正舒服地蜷缩在其中一块软塌上,阳光透过天顶玻璃洒落一室暖意。
纪拈、纪狣不见人影。
孟宫羽在他旁边坐下:“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豺老大半睁眼,瞥了她一眼。
拿起茶桌上的面包一边往嘴里塞,她一边说:“回幽冥去,难不成你想赖账?”
当他是她?豺老大闭上眼,吐字清晰:“明天就回,今天让老子休息一天,昨晚实在太累了。”
桌上没有咖啡,只有一杯橙汁。孟宫羽伸手,被毛爪迅速拍掉。
“老子的橘子水,别动。”
面包太干,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孟宫羽瞪着豺老大,想想还是去吧台倒杯水。
“不好了,孟姑娘,不好了。”纪狣的声音充满惊慌,由远及近,“完了完了,孟姑娘完了。”
他们都想她不好,她懂。孟宫羽走到吧台后,倒水,喝水,面包下去了。
“纪家小狗,孟婆怎么完了?”
见孟宫羽闷不吭气,豺老大替她问了。
白眼能翻出天际,孟宫羽嘴巴紧闭,坏心眼地思索着:怎么让豺老大在她完之前先完。
“孟姑娘被通缉了,今天的报纸上都是她的照片。”
他们这才看到纪狣手里的报纸。
“哦?快给老子看看。”
豺老大的声音过于兴奋,脸上的表情过于喜悦,抢报纸的爪子成功地让报纸,变成了三条纸片。
……
莽撞的爪子偷偷缩回,豺老大尴尬一笑。纪狣摇头,赶紧将碎成条的报纸拾起铺在桌面,勉强拼凑一块可看。
放下茶杯,孟宫羽也探头去瞧。
社会新闻版面头条“市动物园昨夜遭窃,珍稀红豺不知所踪”,下划线副标题“可能与熊猫失窃案关联”。新闻内容她没细看,直接跳到了文最后附的两张监控照片:熊猫馆前可疑背影,红豺圈养处可疑背影。
“你去熊猫馆干什么?”豺老大问孟宫羽,“那货又不在,空荡荡的有啥可看?”
见照片的清晰度不会暴露自己,孟宫羽悄悄松了口气:“经过,随便看看。”
豺老大不疑有他,但是接下来的话却让孟宫羽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说:“对了,昨天我把这里的地址给了熊猫那货,它怎么还没来呢?”
什么?!
“它都逃出动物园了,还来这里干什么?”纪狣问他,神情是少有的淡定。
“逃跑不要钱的吗?”豺老大投去鄙视的目光,“那货说自个儿的家离这可远了,要坐火车飞机才能到。”
纪狣点头:“也对。”
“对你个头对。”一巴掌拍上傻不溜丢的后脑勺,孟宫羽快被这俩货气死了。还以为纪狣开窍懂得动脑子了,结果还是个榆木疙瘩。
委屈得瘪了嘴,纪狣抗议:“我觉得挺有道理,你说哪不对,说啊。”
“这不明摆着,他,”孟宫羽指着豺老大,“教那货来我们这拿钱吗?不然,给地址写信交笔友哪?”
“什么叫拿钱?”豺老大不乐意了,“借,是借。”真是,一个字之差,差异很大好嘛。
“借?它还还是你还?”
双手叉腰,语带嘲讽,孟宫羽气极反笑。
小眯眼努力了半天也只瞪成一道缝,豺老大只想仰天哀嚎。话如鲠在喉,明知她说得没错,那货跟他一样穷。可自尊、骨气,不能丢。
“你最好祈祷那货不找来,否则我就把你俩一块送回动物园换赏钱。”
“自己不是还在被通缉。哼,敢送老子回那破地方,老子就把你私藏生死簿的事告诉阎君。”到时看谁哭。
“生死簿?孟姑娘藏生死簿干什么?”这个时候纪狣的脑子又好使了。
“还用说吗?造反呗。”
这坏心眼嘴上不把门的豺。撸起袖子,孟宫羽摆开架势:“好久没舒展筋骨了。”
“嘿,挑衅,”弓背,刨地,豺老大龇着牙:“打架,老子也不是没赢过你。”
“等等等等,你们不能有话好好说吗?”
纪狣终于发现,事态正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滚。”
“滚。”
偏偏这时,这一人一豺又出奇的一致。
瞬时,纪狣苦恼地垮下脸,心里不禁期盼:七叔啊,你快出现吧。
眼瞅着,豺老大的身躯正逐渐壮大,四面八方的灵力朝他涌来;另一边,孟宫羽好整以暇,立正站定,深呼吸,调头就跑?
笔直且毫无犹豫,跑向被转角处偌大的屏风——屏风式隐藏移门正巧拉开,纪拈站在门后,看着扑进怀里的身影。
“救命,豺老大要杀我。”
纪狣希望自己没期盼过。
豺老大一口气憋在胸口:“你能要点脸吗?”
“哐脆”,大门上的琉璃应声落地,溅起一片五彩缤纷。
众人循声望去。
“哇哦,亲爱的豺,原来你真的逃出来啦!我还想着找人去救你哪。”
卡过门框硬是挤进半个身躯,黑白相间,圆滚滚的胖子,正是熊猫那货。
第38章 豺老大(四)
皎洁的月光给大地披上一层银色的外衣,晚风拂过,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熊猫席地而坐,靠着树干,爪握大碗:“敬恩人,干。”
豺老大热泪盈眶,爪举杯盏:“不,老子把你当亲兄弟,喝。”
咕噜咕噜,一顿猛灌。
黑乎乎的爪子一抹嘴,熊猫那货将碗又倒满,嘴里还说着:“今天不醉不归。”
激动摇摆的尾巴像一把红色扫帚,豺老大将茶盏凑去,眼眶再度湿润:“来,倒满,豺生得一知己,足矣。”
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看得围观的一人一狼,咋舌称奇,毕竟这俩货在干完了一锅饭三盆肉四个苹果外加新鲜竹子数根后,以水代酒生生又灌了半缸。
“他们这样会不会水中毒?”纪狣微微担忧。
“总比酒精中毒的好。”孟宫羽一点也不担心这俩货。望向美丽的月色,她想的是另一件事,如何才能将熊猫那货神不知鬼不觉送回川蜀?
那货,熊猫说“那货”是它的名字,它妈就是这么喊它的。它妈在川蜀老家的深山里,碧绿的江水穿流而过,时而奔腾时而安静。
“水边有一棵杉,老高老高老高,没事我就往那上一挂,小风忽悠悠吹,然后听到我妈在底下叫唤,死崽子,滚下来。”掂儿掂儿脚,砸吧砸吧嘴,那货回忆往事的时候,眼神迷离。
“别提了,以前的日子别提有多美,”吸了吸鼻子,豺老大深有同感,“想当年老子在那阎王殿,躺着没人敢让老子站,站着全都劝老子别累着,要啥有啥,虽然有时候那啥也糟心过。”说着说着,一声长叹。
孟宫羽晓得,糟心事多半指的是她。
或许同是想到现在的境遇,纪狣也不禁唏嘘:“我的老家也可好着呢,虽然家里没电视没饮料也没好多好吃的,烤鱼烤肉倒是挺多。啊对了,我姥爷那个山头种满了向日葵,瓜子吃都吃不完。孟姑娘?”
明亮的眼眸被一层雾气晕染,面对这样的纪狣,孟宫羽有种不妙的感觉。
“我想回去看看。”
果不其然。
“阿狣啊,这事得问你七叔,”难得,她同情甚至有些心疼纪拈这可怜的侄子,“只要他同意,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据她所知,纪狣被狼妖一族挑选出陪伴纪拈后,就没回过几次老家。
纪拈也是狠得下心,说什么如果下一任族长肩负重任,纪狣目前扛不起?说什么纪狣也曾偷偷溜回去几次,还没进家门就被老狼王轰了出来?
不过,这是狼妖一族的事,她管不了。
摇摇头,甩去纪拈严肃淡漠的面孔,现下,她一门心思得专注在眼前这俩货身上。
“那兄,”水过七/八巡,豺老大对熊猫那货的称呼愈发亲热,“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一爪子拍下,“豺兄,啊哟,抱歉抱歉,”那货差点将豺老大拍泥地里去,憨憨傻笑,话语一转,“我当然想越快越好,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办法啊?”
豺老大接过话:“当然有啊,这里可是玉清。”
然后,两道饱含深意的目光直直射向孟宫羽。
呵,这俩货,一个长得奸贼实则傻到根底,另一个看似傻乎乎实际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孟宫羽慢吞吞地开口:“想光明正大舒舒服服地回去,也不是不行。”
熊猫那货的要求:一不走路,它走不动;二不坐货车,它不是货物;三不行夜路,它晚上得睡觉;四不能缺水断粮,它不耐饿。
孟宫羽想把它一脚踹回动物园。偏偏,豺老大觉得这些要求并不过分。
甚至,豺老大竟心甘情愿:“如果你帮那货回家,老子不但给你取回生死簿,还能答应你一个条件,除了杀人放火。”为了熊猫那货,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一想到豺老大给出的条件,孟宫羽整个人都舒坦了,继续说道:“只要你们一切听我安排。但是,如果你们任何一个有异议或者中途搞事情,我立马撒手不管。”
“什么安排,先说来听听。”
黑眼珠一转,熊猫那货的确精明。
可能是城市待久了,也可能跟人类相处得久了,黑白分明的圆脸将“心机”隐藏得很好,只剩可爱。
可惜,它面对的是一个不但在人类社会待久,更是在幽冥待得更久的,孟婆。
“这里是玉清,缘分是你的,规矩是我的。我的规矩,愿意就画押,不愿意就离开,别问原因也别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