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西街123号，玉清被一只千年野兔打劫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上好的香料、罕见的宝物、妖王珍藏的灵器，统统被其占为己有。嚣张的兔妖放出话来：“妖王纪拈丹碎而亡，从此往后偌大的玉清，老子做主。”
一时间，看热闹的、不相信的，甚至想趁此捞一笔的，妖魔鬼怪从四面八方纷纷向此地涌来。
黄老头背着手踱出胡同，边看天边纳闷：“不应该啊？”
“你是不是也觉得是孟婆的圈套？”胖子跟在其后，悠闲地伸展着四肢。
摇头，“说不清，但她的确有伤在身，至于重不重不得而知。”黄老头忽然停下脚步，调转往回走。
一群乌鸦擦着鳞次栉比的屋檐，低空飞过。
弄得胖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喂，不去凑热闹了？”
黄老头摆摆手：“人多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哎哟，老黄啊你是当人当久了吧？”胖子被逗乐了，“你不去，我去。”
“饕餮，”黄老头叫住了他，“跟你说个事。”
“说。”胖子转动着脖子。
“这几日，我潜心研究，终于研究出了那小狐狸烤鸡的手法。”
咕咚，胖子咽下口水：“走走走，咱回去烤鸡去，孟婆那的热闹有啥可凑的？走走走。”
胳膊搭上黄老头的肩膀，胖子提议：“我的胡椒不错，要不试试？”
俩人嘀嘀咕咕，沿着胡同打道回府。
胡同外小店雨棚下，湛承颜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湛先生，”一黑衣人悄悄出现，“已查探过，那里确有一只千年兔妖，已化人形，还有只狐狸。没有妖王的气息，孟姑娘也不知所踪。”
眉尾挑起，湛承颜抿了抿唇：“把这些原封不动的去告诉那些人。”
“可是湛先生，”黑衣人似有犹疑，“您不觉得会有诈吗？”
“哦？你觉得其中有诈？”
语气温和，只是灰蓝色的眼睛闪过一抹无奈。
“我总觉得那里面气氛诡异，兔妖分明化形不久，即便妖王真的死了，照理说它也不会是孟姑娘的对手。”黑衣人将心中疑惑一一说出。
眼神微变，“不是还有只九尾吗？不会兔妖和九尾联手？”湛承颜起身，走出雨棚。
黑衣人跟在一侧：“这，或许不一定。毕竟那只狐狸普通得不能普通，压根感觉不出九尾的灵力。属下在想，会不会是妖王唱了一出空城计？”
“妖王？为什么不是孟姑娘给大家唱了一出空城计？”
黑衣人突然闭上了嘴，目光闪躲。
湛承颜笑了：“怎么不说了？方才还分析得头头是道。”
“有些话，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我来替你说吧，”像是理解他的不易，湛承颜拍拍他的肩膀，“孟婆毕竟是阎君手下，老太爷想的是若是升仙不成，下了冥府好歹能以她作为要挟对不对？”
黑衣人神色惶恐，可搭在肩上的手却令他动弹不得。
视若无睹嘴角含笑，湛承颜继续替他说下去：“若是妖王没死，半死不活也成，反正只要他有一口气将他押回九幽，也算给阎君的一份见面礼。啊不对，死了也没关系，只要把湛憬的这份功劳归于琉焰湛，老太爷去了冥府之后，依旧可以在阎君跟前邀功。”
“湛先生，那都是老太爷关照属下……”黑衣人抖如筛糠。
“别怕，我没怪你，良禽择木而栖罢了。”湛承颜松开了手，“只是，一仆不侍二主的理，我希望你也懂。”
“湛先生，属下真不是老太爷的人，只是老太爷不放心。”
俗话说，越描越黑啊。
“算了，把你的猜测去向你真正的主人汇报吧。”
“湛先生，您真肯放过属下？”
“我是除妖师，不是杀人犯。”
“谢谢，谢谢。”
黑衣人连滚带爬逃离的身影消失之后，有人从阴影中走出，熟稔地挽上他的胳膊。
她靠着他胳膊，薄唇轻启：“你变了。”
微微一笑，他说：“你也变了。”
“喂，”手掌抚上乌黑的秀发，他舍不得放开，“这一次，我们都给对方让一条路好不好？”
“说说你的理由。”
“我想过个太平日子，像普通人一样。”
她扑哧笑了起来：“谁不想呢？”
可是，谁又能遂了谁的愿呢？
譬如，那些正摩拳擦掌闯入玉清的妖魔鬼怪，譬如，黄雀在后的琉焰湛。
当他们看到风华绝代的兔妖姑娘，颐指气使地指挥着一个可怜的少年，将玉清所有库存搬至店堂内。
当嚣张不可一世的兔妖姑娘，一件一件开始拍卖物品。
谁又能遂了谁的愿呢？
第58章 白木香与狐火（六）
“哇哦，那可是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芦？”
“可我怎么感觉看着就是只葫芦，外面那层像霉点？”
“天哪，难道这是托塔天王的青石宝塔？”
“不对，这宝塔我见过。”
“怎么可能？吹吧？”
“我真见过。让我想想，想想，啊是了，巷口纸钱店里就有卖，一模一样。”
“那，那个呢？看着像应化天尊的金鞭。”
“等一下，我闻闻。”一红脸怪凑上前嗅了嗅，“怎么一股铜锈味？”
哐当，一杆长刀插入地板。
“青龙偃月刀？”
“兄弟，那就一柄普通长刀，看刀面的字：孟。”
正调侃着，又见胡五八脚踏八只轮子，身轻如燕滑行而来，兔妖姑娘也看直了眼。
在场众妖魔异口同声：“风火轮。”
陆陆续续，胡五八又相继搬来了一张黄花梨大桌、一只青瓷碗、一块切菜砧板，以及回魂草一盆、薄荷一筐、鲜肉数块、咸鱼数条，还有瓜子一簸箕。
最后，指着吧台后的架子，“兔姑娘，”遭了个白眼，胡五八连忙改口，“兔女王，那些香料全乃稀世珍品，我不敢动。”
兔女王摸了摸下巴，眉头一皱：“嗯，还是放那吧，万一磕坏碰坏碎了，也是麻烦。”然后手一挥，胡五八垂头退到她的身后。
“咳咳，安静，安静一下。”在视线都集中到她这边，兔女王满意地撩起裙摆，“拍卖会马上开始，不过在开始前，我得先说一下规矩。”
“嘁，孟婆都跑了，玉清还哪有规矩？”一满头鬃毛的狮妖不屑地冷哼。
兔女王摇头：“我说的可不是玉清的规矩，我要宣布是此次拍卖会的规矩。当然有想参与者，请自便，大门在那。愿意留下的，请保持安静。”
你看我我瞅你，众妖魔皆闭上了嘴，虽然脸上不怎么情愿。
胡五八暗自发笑，对面这一群妖算是运气好还能活着看到拍卖会。想起传闻刚散布出去那会儿，来的可不止妖。妖魔鬼怪，还真同他师父说得那般，差点凑成一桌麻将，四门都有。
只是，他抬头看着笼罩在他们上方的那张紫光雷电金丝网。释放灵力便会引来雷击，安安分分不动手动脚保小命。
整个玉清，可能最值钱的就是它了吧。
当然，能顶得住紫光雷电金丝网灵压的，也就是剩下的这些。顶不住的该逃的逃，灰飞烟灭的也不少数。
兔妖姑娘，啊，是兔女王，也悄悄问他，孟婆这么做会不会遭天谴？
胡五八猜测，看他师父也逃命似地远离玉清，应该跟她亲自挂上去的这张网有莫大的关系。
“听着，这里的宝物，一万底价，每次加价一万，先拍先得。”
兔女王的话拉回了胡五八的思绪。只见她指着脚下的那一堆，又转向架子上摆放的香料。
“想要那些的，须先拍下这里的三样物件，方有资格。诸位，可都听明白了？”
众妖魔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一番后，有一妖提出质疑。
依旧是那只鬃毛狮妖：“这些垃圾哪样值一万？”
众妖魔纷纷点头附议。
“嗬哟，垃圾？这些是垃圾？”兔女王不乐意了，一个蹦跶跳上凳子，“胡五八，告诉他们，这些，他们口中的垃圾，来自何处。”
摸摸鼻子，胡五八面不改色开口：“来自玉清，接受过上古三池玉清的熏陶。”
脸不红气不喘，说谎的技术还是师父教得好。
“呸，熏陶？”狮妖双臂环胸，踢了踢脚下的“垃圾”，“三池上古玉清我们可是一个都没见过，你们说是就是了？不是亲眼所见，我们大家是不会信的。”
摆明了就是来搞事的。兔女王腹诽，面上仍从容自若：“既然不信，那就请出门左拐，恕不远送。”
“怎么？被揭穿了，就想赶我们走？”
明明是狮妖一个在说，却话里话外将在场众妖魔都拖下了水。
“那你想怎么样？”兔女王时机已到，便顺杆而上，“不然，让我听听？”
众妖魔忙不迭点头，看来也是等着她服软。
狮妖抢过话头：“不怎么样，我们要求也不高。这些垃圾我们一件都没兴趣，不如将那些个香料摆上来，让大家仔细品品，看看到底是谁不识货？”
孟姑娘说得没错，玉清是真穷，穷得一眼就能揭穿。
捂嘴偷笑，兔女王眉头却紧蹙，假模假样地开口：“那不可能，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既然做不成，大家都散了吧，今天的拍卖会到此结束。”回头朝胡五八使了个眼色。
默默颔首，胡五八低头走向那堆“垃圾”，蹲下身开始收拾。
“这就结束了？”居高临下，狮妖鄙夷地瞧着胡五八，“你们以为我们是好糊弄的吗？还是把大家当猴耍？”
“叽，反对，俺们猴子不耍。”角落中传来低声一语。
狮妖回头扫了一眼，又一声“叽”，没了音。
扶额，捏鼻梁，揉太阳穴，兔女王行云流水地做完人类犯愁的一套动作之后，顺势在凳子上坐下。
“说吧，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先声明，香料低于十万不卖。”
“你怎么不去抢？”狮妖吼了回去。
“就是，我们哪来那么多钱？”
“听说饕餮老黄几个就没付钱，好像拿什么东西交换的？”
“这个谁知道啊？”
众妖魔全都摇头，最主要，他们之中谁敢去问？
“我有钱。”
郎朗一声来自门口，凫老板西服笔挺，皮鞋油光锃亮。
“这位？”兔女王去瞧胡五八。
“恭迎凫老板，”胡五八拱手迎客，一边往里迎一边大声说道，“凫老板曾下定金十万，孟姑娘说过，即使玉清不在，您要的东西也不会消失。”
“孟姑娘一直这么上路。”哈哈一笑，凫老板在众妖魔退缩的目光中，走进玉清。
他朝兔女王点了点头：“这位姑娘，我可否去取我的东西？”
这就是孟姑娘安排的接应，凫老板？兔女王点点头：“您请。”
“多谢姑娘。”
客气回礼后，凫老板径直来到吧台内，在一番思量后，拿起了一白釉陶罐。
“就它了。”
随后掏出一张支票递给胡五八，他缓缓扫了众妖魔一眼：“我凫徯也是言而有信的，这是剩下的十万，若是遇着孟姑娘，麻烦代为转交。”说完，捧着白釉陶罐就往大门走去。
兔女王一惊：这就走了？说好的接应呢？
“啊对了，差点给忘了。”脚跟一转，凫老板看似玩笑地说，“那里头有一种白木香，是世间罕见的至纯品种，得到它可就不是单纯的提升灵力这般简单了。”
胡五八急切地打断：“凫老板。”想要阻拦。
“没事，若是他们能得到说明与白木香也是缘分，”凫老板示意他稍安勿躁，“当然，我更希望你能找到它，对你将会大有裨益。”
一小妖附上狮妖耳朵：“什么白木香真有那么神奇？”
狮妖摇头，但目光紧紧地锁在凫徯与胡五八身上。
“各位，需要借钱的可来找我凫徯，毕竟，抢东西不好。”凫老板呵呵一笑，“凫某告辞。”
“我送您。”
二人一前一后走至门口。
凫徯回头颔首：“留步。”
胡五八挡住了他的身影，谁都没有看见俩人会心的一笑。
兔女王也没看见，一脸迷茫：这就是安排的，接应？
“各位，”胡五八侧身倚门而立，“今日营业结束，请离开吧。”
“对，就请大家，啊。”
兔女王刚跟着附和，狮妖急速窜至她身后，一爪抓住她的胳膊，一爪扣住了她的喉咙。
“你要干什么？”
眼见兔女王被钳制，胡五八急忙上前：“放开她，你就不怕雷击吗？”
狮妖抬了抬眼皮：“紫金雷电只会攻击灵力源头，你就别吓唬我们了。”他根本就没释放灵力，能抓住兔妖靠的是身体和本能。
“你你，只要别伤害我，这里的东西随便拿。”兔女王瞬间怂得像个柔弱女子。
“刚不还拽得二五八万，怎么现在不摆女王架子了？”狮妖一边嘲笑她，一边带着她往吧台走，“说真的，如果不是凫徯，我还在犹豫是抢呢？还是抢呢？当然，一定是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