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胡五八听不懂的话,胖子拿起一只褐色小瓷瓶:“就它了。”
孟宫羽接过,打开盖子闻了闻:“这是,胡椒?”
“嗯,摩伽陀国,六月采,正辛辣。”胖子又不禁深深吸了口香气,“配鲜肉,正正好。”
“哦,那还不如烤肉来得香。”如同泄气的皮球,孟宫羽忽然没了兴趣,将胡椒瓶抛给他,“慢慢吃,吃完把账结一下。”
“哎哎,你小心点,这胡椒可是盛唐时期的料,多珍贵啊。”
挪动的脚步停了下来,“你能闻出年代?”孟宫羽狐疑地看着他。
“废话,”胖子递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五音不全五味不全,就你吧。”
一抹激动的红潮浮上双颊,或许,她想到了另一个,从近百数量的香料中找出天地间至纯白木香的办法。
“饕餮,我们做个交易。”
胖子瞧向她一脸的慎重。
“什么交易?你先说,我再考虑。”
“帮我找出白木香,这顿饭我请。”
“白木香?这很容易,这里超过半数香料里都含有白木香。”胖子还以为什么事,不过也奇怪,“有些吃了会毒死人,你弄那么多干什么?”
也就说这里半数都不是她要的。
“你能告诉我,哪一个是最,原始的白木香?”
将至纯咽下,孟宫羽换了个词,毕竟饕餮是个有吃有喝就忘乎所以的主。
谁知,胖子立刻摇头:“这个我可办不到。”
“为什么?”
“木头都成粉渣了,这谁能分得出年岁?”
“那胡椒?”
“这罐子上有字啊,喏。”
胖子将瓷瓶送到她眼前,指着歪歪扭扭的蛇爬字。
有那么一刹那,孟宫羽想一头撞死。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
胖子高深莫测的样子很欠揍。
“这顿我请。”
“痛快,”胖子望向胡五八,“只要这小狐狸灵识全开,就能找到你要的那种白木香了。”
微微一怔,孟宫羽恍然:“谁派你来的?”
第55章 白木香与狐火(三)
纪狣端着两整块鲜肉跨入店堂时,入目的是一片狼藉。
吊灯歪斜,所有茶台几乎皆被翻了个,软塌更是丢得一塌糊涂。
而两个始作俑者,一个手拿扫帚,一个举着凳子,胡五八则躲在吧台后只敢露半个脑袋。
“胖子,今天你不说出谁派你来的,我就让你走不出玉清。”
“我也告诉你了,绝对绝对不会说的,你爱咋样就咋样。”
“哼,好,不说?我让你不说。”
扫帚高高飞起,擦过歪斜的吊灯,吊灯摇晃了几下选择了阵亡。
一脚踹开落下的扫帚,两手互换,凳子滴溜溜地被抛了出去。跳转腾挪,胖子虽胖,但是个灵活的胖子。
只是,胖子抛凳子的技术不如孟宫羽,失了准头。
眼见飞向吧台,朝着酒柜的位置。手上的鲜肉又无处可放,纪狣深吸口气:“五八。”牵扯到伤口,疼。
胡五八早已准备就位,在目测凳子飞行的高度和自己的身高差距后,手脚并用迅速爬上吧台。
一个轻身跃起,将凳子牢牢捞进怀里,“抓住了。”白皙的小脸露出兴奋的喜悦。
孟宫羽和纪狣同时松了口气。
“呼,吓死我了。”就连胖子也抹了把虚汗。
差一点他就要倾家荡产了。
白了他一眼,“藏着掖着,真当我猜不出?”拖过张凳子,孟宫羽又热又累。
“有些事何必说得那么清楚?”将茶台搁好,胖子朝纪狣招手,“那个,把肉端过来,我快饿死了。”
纪狣看了看孟宫羽,她似乎没啥意见,便将肉给胖子摆上。
搓了搓手,胖子掏出小瓷瓶,仔仔细细洒上一层胡椒。
“哇,这胡椒,怎么特别香?”纪狣嗅了嗅空气,回头盯着茶台上的小瓷瓶。
“哟呵,同道中人?”胖子招呼他坐下,将洒好胡椒的鲜肉推到他面前,“尝尝。”
犹疑地看着面前的鲜肉,纪狣迟迟没有动手。
“怎么了?”胖子已经在洒第二块鲜肉。
“我觉得烤一下,味道可能会更好。”
何况,他已经很久不吃生肉了。
刀叉放下,胖子忽然沉默不语,直愣愣地瞅着他。
瞅得纪狣心里发毛,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谁知,胖子大喝一声:“别动。”
爬下吧台的胡五八身形僵在半空,孟宫羽轻声嘀咕了一句:“有病。”
手停在脸颊,纪狣不知是该动还是不该动。
胖子想了想:“你是狼妖之主?”
吓死他了,纪狣摆手:“是下一任,现在还不是。”
“不对啊,明明是?”胖子不解,眼睛不离他的脸,好像在确认什么。
反反复复,认认真真,“你的额间,分明是狼妖主的印记,啊,”胖子突然明白过来,“孟婆,你快过来看看,是不是他家老狼王的缘故?”
纪狣腾地从软塌上跳了起来,手捂额头:“你别乱说。”忙慌错乱,他急需一面镜子。
听得胖子的话语不对,孟宫羽快步走来。
像溺水的稻草,纪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爹他,他没事对不对?”
上一次他惊慌失措是纪拈倒下时。拍拍他的手背,她劝他:“阿狣,冷静一下,给我看看?”
在无特别的情况下,历任狼妖主依靠血脉相传。老狼主若是真魂归西去,下一任狼妖主——纪狣的额间便会显露家主印记。
随着他慢慢移开的手,孟宫羽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一抹悲哀浮上眼底,她闭上了眼睛:“阿狣,你该回去了。”
泪水无声无息,从通红眼眶滚落。
***
暖风轻轻拂过一树枝繁叶茂,蝉不要命似地叫个不停。昏昏欲睡的初夏午后,孟宫羽恍惚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还是那一身衣衫,惬意地躲在梨树下。
茶台依旧是他喜欢的那一张,依次摆放着茶具。
她想跟他说,阿狣回去继任狼妖主了。当然她决定隐瞒自己连骂带踹,警告他此生不得再回玉清,否则她会杀了他七叔。
这么桩小事,谁都不会在意吧。
想抚/摸那张淡然的脸庞,伸手去只触碰到一片虚无。
如镜中水月。
她难受得笑了:“难道真要把命陪给她么……”
忽又像回到了现实,胡五八拉着她的胳膊,试图把她拽出梦境。
“师父,醒醒,要开门做生意了。”
“啊,五八啊,”她揉了揉眼睛,“你别晃,晃得我眼都花了。”
闻言,胡五八一手拽着她,一手扶额:“得,又喝醉了。”
看着孟宫羽昏昏沉沉又躺倒在软塌,胡五八似乎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自从一周前纪狣离去后,他这师父就是整日欢天喜地地喝酒吃肉,美其名曰,终于没人阻碍她花钱了。也不知道是谁抠搜?胡五八决定还是给师父留个面子。
但天天吃肉也就算了,天天喝酒,他是快看不下去了。
“唉,如果五七能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可惜,胡五七的入定时间越来越长,纪狣临走时还特地关照他,不要随便闯入地板下的玉清三池。
因为他的灵力,差,很差。一不小心,随时要命的那种,差。
无力低头。
“请问,老板在吗?”
有人走进了店堂,是位长相清秀的女子,一身简约的职业套装。
抛开杂念,胡五八微笑着迎向她:“您好,请进。”
能入玉清者,皆是有缘人。师父还加了一条:尤其能付钱的,或者愿意等价交换者。
“您好,我是饕餮介绍来的,”女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说这儿有上好的香料。”
“是的,我们的确有上好的香料。不过,”沉着有礼,胡五八像个绅士,“需要您先点单,才能挑选您需要的香料。”
“这?不能只买香料吗?”女子不解。
“抱歉,这是玉清的规矩。”
这一周来,胡五八从支支吾吾手忙脚乱,到进退得体应对自如,拜撒手不管的师父之恩。
一边回忆曾经纪狣是怎么做的,一边有样学样。
“哦,那就算了,”女子垂眸,“饕餮没说还有这规矩。”
话说半截,这种客人胡五八也已见过。咧嘴微笑,露出整齐的白牙,“抱歉,客人,”他微微躬身,手指大门,“您慢走。”
“小狐狸。”
女子没动,轻轻唤他。
不动声色,胡五八恭恭敬敬。
“您说。”
“没人教过你,来者是客的道理吗?”
阴风骤起,清秀面目忽然变得暗憎可怖,纤纤玉手成白骨,寒意刺骨的指节一把抓住白净的喉咙。
“咯咯咯,没有香料,狐狸血的味道也不错。”
女子化作红颜骷髅,光秃秃的牙齿上下战栗,发出鸭叫般的笑声。
黑洞洞的两个眼眶,瞪着脸色逐渐苍白的胡五八。
“师、师父,救命。”
艰难地想扒开扼颈的骨节,胡五八感觉到自己的脚正离地面越来越远。
“师父?咯咯咯,你那没用的师父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红颜骷髅笑得愈加放肆,“好久没尝过血的滋味,血的滋味。”
一截骨节刺破了皮肤,胡五八张大了嘴却无法再呼喊。
鲜红的颜色仿佛刺激到红颜骷髅的神经,她抑制不住全身咯咯作响。
黑洞洞的眼眶越来越近,急切地想要一尝上佳的美味。
咔啦,骨节翻折。咔啦,又一截。
胡五八跌坐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他的上方,孟宫羽捧着白骨森森的手掌,一节一节掰折。
“放开我。”
无论红颜骷髅如何使力,释放灵压,都无法从她手中抽回胳膊。
她不苟言笑,认真地掰着骨节,像摆弄有趣的玩具。
另一条白骨胳膊奋力挥出,被一层青烟挡住,哗啦啦,瞬间犹如垮塌的积木散落一地。
“我错了,错了,放过我。”
红颜骷髅开始苦苦哀求。
眼皮都没抬,孟宫羽无动于衷:“玉清的待客之道向来如此,不可怠慢。”
语气阴森,红颜骷髅这才方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知错了,我知错了,求您高抬贵手,求您。”
如果骷髅有眼睛,此时的眼眶满是悔恨的泪水。
可惜,骷髅没有眼泪。
“错了?”可惜,孟宫羽从不就是肯轻易饶人的主,“这双爪子掏出人类心脏的的时候,你可知错?想喝狐狸血的时候,你可知错?”
“你、你是孟婆?”
红颜骷髅终于明白过来,双膝不稳,直挺挺地跪倒。难怪,饕餮说这里有上好的香料。
“骗子,那个骗子。”
饕餮骗了她。
“他没有骗你,”放开失去半个手掌的白骨,孟宫羽冷冷地看着她,“这里的确有你想要的香料,他只是没有告诉你,我是这里的老板。”
“呵,你们说什么都是对的,反正错的只有我。”绝望之际,红颜骷髅有些不管不顾,“我又错在哪?我只不过想要一点香料,我不过不想整天臭得像死人堆里爬起来一般。为什么这么小的要求都不可以实现?”
“那你要人类的心脏做什么?”蹲下身子,孟宫羽看着两个没有脸皮的头骨,“你以为按上人类的心脏,就可以复活了吗?”
青烟缠绕掌心,化掌为刃,从空荡荡的胸骨穿过。
“不会啊。”
第56章 白木香与狐火(四)
“胡五八。”
语调低沉,带着恐吓的意味,近在咫尺。
一个激灵,连跪带爬跳起。
“在,我在。”
“若是下回你还被别人掐住脖子,就等死吧。”
丢下刚从鬼门关转回来的胡五八,孟宫羽头也不回地走向后院。
羞愧自惭,捂着脖子流血的地方,胡五八低下头,“午饭还吃吗?”他怯怯地不敢大声。
“吃。”脚步一顿,她没有回头,“别光顾着做个好厨师,好好想想怎么把灵力提升。”
脑袋快垂到胸口,他低声呢喃,声音几乎听不见。
转角处,“你说什么?”孟宫羽问他,“我耳朵不好。”
“是,师父。”他吼得很大声。
这一晚,胡五八彻夜未眠,坐在梨树下学习潜心打坐。
期间,孟宫羽只推开窗户看了一会,便睡觉了。
天亮时分,露珠滴落在熟睡的侧脸。
“胡五八,起床了。”
“唔,再睡一会。”
蜷缩着身子,蹭了蹭柔软的草坪,胡五八睡得天人不知。
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孟宫羽不禁蹲下,伸手摸上毛茸茸的脑袋:“回房间去睡,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