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喜与惊吓交加,几乎晕死过去,手上一软,拿不稳这枚玉牌,险些掉落在地。
却被另一位长老一个箭步,矮身捞起,捏在手中细看。
“这么说来,莫非那东崖飞升的修士,便是李夷江不成?”
“那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前些日子他修为才至分神期,再怎么天赋卓绝,也不可能几日之间暴涨至飞升之境。”
清枢背手望向前方,眸底情绪复杂。
早知、早知此处会有这等机缘,他又何必派渌真前去?
身后议论纷纷,对于飞升之人究竟是不是李夷江,而另一名飞升的修士身份又是谁,还没有定论。
……
而这一切,渌真和李夷江都不会知晓了。
光柱自照拂至他们身上之后,他们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飘浮而起,石堡之上透明的禁制在他们面前如若无物,轻而易举地突破了。
和往常的破境不同,真正飞升之时的劫云,却并未给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众禽绕光柱上下蹁跹,渐渐速度愈来愈快,劫云也纷纷变化,在他们面前织成一道绵延的景象。
从这些景象中,修士将窥见自己的“道”。
渌真看到了苍生,看到了山河,看到了自己从前殒身不恤微笑死去,她知道,从始至终,她修的都是苍生道。
不管苍生以何等态度对她,或感激或无视,甚至是践踏她殉身而得来的盛世,都不会改变她的本心。
她为的始终是芸芸众生,而非其中一个两个愚昧的个体。
而李夷江则在幻景之中看到了渌真,看到了从古至今,各种各样的渌真,痴嗔忿怨,喜怒哀乐,她构成了这副景象的全部。
原来他的本我和坚持,只有渌真,她占据了他全部的道,就好像她是自己降生于此间的因果始终。
哪怕是此时此刻,他也忍不住分心想起,或许当年那位离章神君飞升之时,看到的也是同样的景象。
他和他,本质上并无不同。
只是先有了离章不管不顾地用逆天之术将渌真强留于世间,才有了后来的他能够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守护着渌真。
如若将他置身于当年离章的情境之下,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了这个关键情节,让我叉腰开心一会儿!接下来就是万众瞩目(并没有)的修罗场了,好紧张好期待!!希望我不要卡文!
——
第70章
当两人最后一片衣角?入云层之中, 意味着此番飞升已顺利完成。
云层之后,如坠未央虚空,一阵头晕目眩后, 双足终于落到了实地。
这便是到了上界了。
渌真仍然感觉不真实,从前渴求了那样久的飞升大道, 竟然得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甚至并不如她所愿。
她转过头去,看了眼身旁的李夷江。
在整个飞升过程中, 二人的手始终紧紧攥在一块儿,不曾有过分开的时候,这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李夷江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半晌回过神来, 说的却是:“可师父和掌门处,我还?来得及交代。”
都飞升了, 此人竟然第一反应仍是自己的宗门,渌真绝倒:“你放心, 我们的动静那么大,问不知老头儿一定能知道,至于清枢, 他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要不是平白无故领了清枢的任务, 她就不必去东崖,也就不会被强迫般地吸收了母亲的神格。对于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清枢, 渌真有一肚子怨言。
然而她也知道,就算清枢未布置此任务, 只要她一日不曾通过自身修炼而飞升, 便一日活在离章的“妥帖安排”之下。因此比起清枢,她更憎恶的, 是从不曾尊重过自己的离章。
落地之处云雾缭绕,不辨方向,半晌从云中钻出一名接引仙人,目光落在他二人牵着的手上,拱手笑道:“恭喜二位携手飞升,真正成为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哪!”
他手指在虚空中翻过一页,似是在看两人的履历,哦呀一声,叹道:“啧啧,两位出身的下界可是有数万年?有人飞升了,了不起,了不起!”
随着他的指引,两人继续前行。
“新近飞升上界的修士不多,最近的瑞荚法会在三日后,还请二位稍作休整,待到法会上再行论功评阶。目下,就请先暂居于此处了。”
渌真抬头看了眼为他们安排的房间,竟只有一张床铺,她同小木头到底才互通心意不久,进展太快也会尴尬。不由腹诽,这上界未免也太抠门了些。
李夷江眸光微动,喉头上下滚动,最终还是赧然道:“不知仙君可否再另行为在下安排一间住处。”
接引仙人的眼神在两人中打了个转儿,笑呵呵地答应了。
在等待法会召开的日子里,渌真并非无所事事,厢房中备有《上界新手一本通》作参考,她快速阅览一遍,终于将此处了解了个七八分。
所谓瑞荚法会,就是下界所说的,飞升之后定下神仙品阶的机会了。
神仙级别从上而下,依次是上神、天仙、金仙和上仙,这些是为神仙中的虚职,根据在下界时的功绩而定。
而实职为何,则需要经由掌管神仙品阶的那位神君过目,由修为高下而定。
渌真想到此处便发愁,她现今的化神期修为乃受自神格,在下界也未必攒下了多少功绩。两不沾边,急匆匆地飞升上来,恐怕只能评个最末的闲散上仙。
而品阶一旦确定,此后各司其职,几乎不会再有变动。
想来想去还是要怪离章!
真希望他也被打发到了某个旮旯里,一辈子都不要再碰面得好。
而李夷江和她此时一样迷茫。
他一直生活在下界,按部就班地修炼进阶,和此界中千万修士一样,都以为此生飞升无望。
如果渌真?有出现,他大抵会一直沿着师父给他安排好的路线走下去,最终或许能成为衢清宗历代掌门中的某一位。
像清枢那样,一颗心都交付给宗门的人。
渌真让他见到了恣意自由的上古时代,又阴差阳错地让他跨过最难的合心和入道,直抵化神期。
陡然来到上界后,他失去了方向。
同时,更大的恐惧将他包裹。
渌真曾经的心上人,万世景仰的离章神君,现在和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区域中。
他再不敢笃定,自己能和真真一直走下去。
但在一切发生之前,他只能将这些隐忧埋在心间。
很快到了瑞荚法会。法会之名取自一种名叫论迹问道荚的仙草。
甫飞升的修士,以自己的灵力和鲜血浇灌此草,在数息之间,便会抽枝生长,孕出荚果。
而果实上,则会如实记录着此名修士自踏入修仙之路以来所为的诸般功绩,并根据结果,授予相应品阶。
此日风和日丽,云淡雾轻,新近来到上界的修士依飞升时间顺序落座,渌真他们来得晚,便坐在了法会的最末端。
论迹问道荚被培植于一个小小的石盆中,以曲水流觞的形式,依次从座首流到座尾。
渌真有些紧张地敛起神情,盯住那还未开始孕育出第一颗荚果的仙草,忽而听到身旁议论纷纷。
“神君来了。”
唔,大约便是那位司授品任职的神君大人驾到。
上界和她从前在枕华胥那儿看到的话本中所描述的并不一样,凡人遐想九重天之上有如凡间帝王一般森严的等级,实则并非如此。
除先天之神外,大多数神仙的品阶都是由今日的瑞荚法会所定,无论高低。
包括今日要来的这位神君,也是因数万年前用鲜血浇灌出了最为饱满丰富的荚果,当场确定为上神,司仙职事,等次相当于人皇。
众仙纷纷起身,向来者行礼,渌真亦如法照做。
当她抬起头来,看清楚座首神君的模样时,却如遭雷劈般,被定于原地。
《上界新手一本通》上可?有说过,那位品阶最高的神君,会是离章。
她迅速低下头来,埋身于众人间,努力蜷缩着自己,试图不引起座上人的注意力。
若她?有看错,离章并非只身前来,常仪亦伴他左右,俨然龙凤之势。
看起来多么般配的一对。
她现今实在拿不准离章对自己的看法,也很难控制住自己对他的憎恨,只能寄希望于混过今日,再候来日从长计议。
李夷江自然也发现了他们的身份,他看出渌真的不对劲,眸色略暗,藏在袖中的手指缓缓蜷起。
离章似乎对这类千万年来流水线似的场面?有兴趣,落座后,便阖上了眼,以手支额,让常仪替他决定。
“听闻神君的道侣望舒仙子不过上仙资历,却都是由她来做这些授职之事,未免有些太过轻慢了些。”
“哼,你我算什么东西,也配要神君亲自过目?仙子同神君伉俪情深,不过是品阶上略有欠缺,做此事数万年未有出过任何纰漏,难道会薄待了你不成?再者,我听说神君虽凭几假寐,却始终在注意着荚果情形,绝非敷衍了事之辈。”
“原来如此,好好好,谢谢道友,那我便放心了。实在是我们那方下界一千年才出一个飞升的机会,在下对之上界了解不深。”
“这么说那你可就找对人了!我们界中,几乎每百年都会出三四位飞升之人,常仪仙子最是可亲不过,我们信她便是。”
……
隔壁桌一番对话,把渌真说得胆战心惊。
很快,论迹问道荚历经几十番枯荣,已然漂流而至她面前,渌真心一横,将鲜血注入。
仙草一抖,飞速结出荚果,一名专司取荚的仙人将果实取出,大声朗读着其上所记载的事迹。
无非是她在十万年前平定的几场妖乱,其中以与邑蛇同归于尽为最大功,出乎意料地,短短几年的现世中,将司柘恶名洗清竟也算她的功绩,称“拨乱反正”。
渌真面容平静地听着仙人宣读自己的事迹,抬眼看向座上。见得常仪的一双美目几乎胶着在她身上,惊惶不定,却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到一旁的离章。
“修士渌真,可为金仙,号明葭仙君。”
仙人一锤定音,而离章的闭着的双眼闻言也随之骤然睁开,死死盯住渌真,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渌真刻意地错开了二人视线,低声向宣读之人道谢后,便落座了。
然而离章的眼神却始终不肯离开她,恨不能立刻飞至她身旁,好确认这不是美梦一场。
神君的反常到底引起了全场的注意力,众人纷纷投目过来,渌真如坐针毡,心中飞速想着对策。
此时宣读下一位荚果的仙人大概也读累了,囫囵着念了过去。
因而渌真也?有听清,他所提及的诸桩李夷江功绩,有的竟是在十万年前。
最终李夷江也授得金仙,是为寰商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