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笑一笑,不再看向离章,反而调转了目光,注视着置身事外的常仪。
“哦?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来聊一聊我的青弥剑又是怎么化为齑粉的吧。怎么样?望舒仙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十二点!我可以我可以!
——
第72章
常仪冷不丁被提起名字, 眼底划过霎那的慌乱和迷惑,在知道她所言何事之后,才坦然回望渌真, 笑道:“真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
渌真关注着她的神色,轻轻吐出五字:“化坚消锐散。”
原来如此。
常仪檀口微张,拖长语调, “哦”了一声,又款款笑道:“你是觉得,你的青弥剑被洒了此物,而其中有一味原料是羽蘼花王粉末, 故认为与我有关?”
比起被打个猝不及防,常仪更加擅长料理这些陈年旧事, 其中的因果关系早被她理得清楚明白,深知和自己绝不会扯上关系。
想到这里, 她嘴角的弧度愈大:“不错,我承认我确实知道化坚消锐散的配方,也怀疑过你的青弥剑粉碎一事和它有关, 可这些都不过是我的猜测, 真真,你便因为这些, 就要怀疑我吗?”
她轻咬下唇,脉脉秋瞳真挚地看着渌真, 恍若二人还是和十万年前一样, 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可此事确然与我无关,不信, 你可以问一问离章神君。”
而离章在乍听时的怀疑过后,又恢复了平静,他沉声道:“这个疑点,常仪早同我提起过,那时我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却没了后文。”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线索到司柘处便断了。”
渌真仔细地分辨了片刻二人的神色,都不似说谎。
再扯下去,恐怕反而于司柘无益,但这条线索本就来源于蜃景中的他,渌真自然不可能再倒回去怀疑司柘。
她只好在心中将这一点按下,除此之外,不论如何,常仪在下界所做的诸般小动作,都不可能为假。
她只叹自己轻举妄动,被场面一激,便不管不顾地喊将出来,反倒打草惊蛇。
失策了。
渌真有些失落地看向李夷江的方向,目光充满了担忧。李夷江却朝她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失措。
离章受不了二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继续眉来眼去,此时他的一颗心就像被渌真的手攥住,只有她看向自己时,才能够得到片刻的纾解。
他恨不能马上将李夷江定罪,逐回下界,永远不要再来打搅他和他的真真。
离章声线愈寒,疾声道:“带去连朔神君处,测魂。”
他没有再看渌真,招手令仙侍押着李夷江,腾云向所提及的连朔神君处而去。
渌真见状,也招云跟上,众人见离章没有反对,也未敢拦下她。
连朔神君,乃上界中司掌种种法器的上神,但实职的品阶却在离章之下。他所在处,大致类似于衢清宗的珍物堂。
连朔见一行人浩浩荡荡朝自己这方而来,为首的竟然是数万年间都惫懒于上界诸事的离章神君,眉心一跳,直觉今日恐怕有大事发生。
仙侍推搡着李夷江,将被捆仙索束缚住的他押至连朔面前,离章冷声:“烦请连朔神君为此人测魂,我怀疑他乃夺舍复生的邪修。”
连朔将目光落在被押至面前的这位仙君身上,但见他脊背挺直,容色冷淡,即便在这等时刻,依旧傲然而立,气质和离章神君竟然如出一辙。
若非他隔得近,看清楚二人生得并不一样,只恐要将他们俩当成同一人的不同□□。
这样的人,说是邪修,他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但离章有令,千万年来,也不过就今天来寻自己一次,他必然是要听从的。
连朔对李夷江点点头,道:“仙君,多有得罪了。”
测魂和溯往相似,同样是以探寻因果为目的,将往日重重复现在眼前。
但溯往镜不听从于人,仅能呈现出片面的场景,须知眼见不一定为实。
而测魂就是以修士的心头血为颜料,饱蘸于测魂笔尖,再抽出修士灵力凝成笔杆,任其绘出此人神魂的来处。
探究表层易,抽丝剥茧却难,测魂做的,便是这抽丝剥茧的事。
是以过程极为痛苦,严重者,甚至会反噬修士本身。
他向李夷江告知了此事后果,李夷江神色未变,泰然点头道:“但做无妨。”
渌真却揪着一颗心,紧张地看向李夷江。
这一幕落在离章眼中,又给他平添了几分心脏绞痛。
曾几何时,这样的眼光,只属于他。
他多想要真真再将目光移回,回到曾经她满心满眼里只有自己的时候。
但在此之前,他一定要让真真看到此人的真面目,毕竟论迹问道荚数万年来,从没有出过差错。
测魂仪式开始进行,连朔用一柄闪着寒芒的小刀破开李夷江的左胸处,取出一碗心头血。
整个过程里,他连闷哼一声都不曾发出,冷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血液被蘸在魇毫笔尖。
此笔由魇兽的胸口最细的一撮毛所制成。魇兽洞察人心,难以捕捉,而数十只魇兽才能凑齐这样一支测魂笔,一旦使用后便作废,下次再用只能新制一支,因此极其珍贵。
若非离章亲自押人来,连朔还舍不得用呢。
“接下来,烦请凝出一道一尺长的灵力实体,我好用作笔杆。”
要放出灵力不难,但要将稀薄如光束的灵力凝成实体,要耗费千百倍的力量。而丹田与心口相连,李夷江每凝一寸,便感到五脏六腑都如被抽空一般疼痛。
而测魂笔制成后,才是他真正痛苦的开始。
这一支笔需连朔以特殊功法催动,用时虽已脱离李夷江的身体,但却又无处不与他相关联,也只有这样,才能将他神魂的来龙去脉,如实地绘在纸上。
往常动用此笔,都是面向犯下恶行的罪仙,像李夷江这般的,倒是头一遭见。
随着连朔口中念念有词,第一幅场景从测魂笔尖流出,呈现于众人眼前。
是一名男子被困于幻境中。
幻境中分为明暗两侧,明处是男子正与妖兽搏斗,而暗处则是男子的心上人被困在迷雾里,奄奄一息。
男子分身乏术,欲救人而无法摆脱妖兽,只能强行分出一缕神魂,去黑暗之中,营救他的心上人。
这名神魂从诞生开始,便只是为了那被困迷雾中的少女,至于本体所面临的情况危急,并不在他的考虑内。
随着测魂笔将场景铺陈,众人已经看出,李夷江诞生的最初,竟是作为分神期的产物。
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待到这副图画到最后,才是将画中人的五官画出。
寥寥几笔,测魂笔为他们都添上了眼鼻,栩栩如生。
此画绘毕,四座咸惊。
他们反复对照画和现实,才终于确认:那男子本体,正是离章神君,而他的心上人,则是十万年前的渌真。
离章似笑非笑,脸色阴晴不定,不知是欢喜还是嘲讽。
而李夷江则不确定是因心头血的缘故,还是得知自己不过是离章的一缕神魂,面上已然失去血色。
连朔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作为执笔之人,所感受到的信息远比旁人要多,连忙安抚道:“莫急,后边还有,先画完再说。”
画中,离章终于突破幻境,明白其中的渌真不过是假捏出的人像,但在幻境中的记忆却被此境所吞噬。
他忘了自己曾在此中分离出一缕神魂,也忘了将这缕神魂带走。
李夷江被留在这个幻境中,为了解救被困的渌真,不知疲倦地与妖兽相搏。
周而复始。
直到九万年后,幻境中的妖兽被削弱到极点,他终于觑准机会,一举击杀了这只妖兽。
也将自己从幻境中放了出来。
被这个幻境所困的修士不知凡几,他在其中每刺向妖兽的一剑,便是将幻境的功力削弱了一成。
这便是李夷江在论迹问道荚中,先于他出生之前的功绩。
脱离幻境的他作为一缕神魂,投于妇人胎中,降生为男婴。
此时离章早已飞升上界,他这缕神魂和旁人的魂魄并无区别,只是和躯体所结合得到底没那么紧密。
为了稳定魂魄,他被送入衢清宗,踏上修仙之路。
因着在幻境中的重复修炼,他在修道一事上,展现了非同常人的天赋,进步神速。
年纪轻轻,便已将剑意运用自如,被天下人尊称一声——
重澜剑君。
纸上也将枕华胥和重澜的故事如实重现。
在那时,重澜就早有预感,枕华胥正是他降生的理由。她血脉中有长胥神火,那是渌真遗留在世间的一部分,长胥的存在,让枕华胥不再是一只剪舌鱼。
如果不出意外,这缕神魂本该在万年前就随着重澜剑君的飞升而至上界。
但枕华胥死去,重澜剑君情深不寿,亦随之而去。
他身死后,神魂不似别的修士一般湮灭,而是沉寂良久,终于再次辗转投胎。
这一次,他成为了李夷江。
命运般的,李夷江依旧是进入了衢清宗,又在某次历练中,遇到了枕华胥血脉真正的本体,渌真。
最后一幅画,是渌真和李夷江在东崖携手飞升。
他们都忽略了一点,渌真母亲的神格能被她所吸收,是因为母女血脉相连。而神凰作为曾经只差一步便能成神者,又岂会容忍自己的神格被随便谁人所吸收?
与其说是他们的神格被离章所设下的阵法强行压入二人体内,不如说,是神格的原主选择了他们。
神凰感受到了李夷江的神魂本真。
……
李夷江木然地看完了这些画,他没有想到,自己比替代品还要不堪,原来从头至尾,不过是离章的一缕神魂,是赝品。
而离章有意压下了心中的吃味,作为神魂本体,他理应比李夷江掌握更多主动权。
他对渌真笑道:“真真,你还要说不喜欢我吗?你的血脉和你自己,在下界也不过是重复地遇上一个又一个像我的人。”
承认吧,真真,你从来也没有将我放下,你爱的根本就是我。
也只有我。
渌真在初时的震惊过后,已然平静了许多,分神期修士便拥有了将自己的神魂剥离一缕的能力,这是每一个修士都知道的常识。
因此他们同样也都知道,一个拥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修为的神魂,已经独立于本体存在了。
换而言之,此时的李夷江和离章,压根就是两个不同的修士。
只有一点,他们同生共死,离章纵然占有修为之利,却也将永远无法杀死李夷江。
她心头重石卸下,扑哧一笑:“我说神君,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
“枕华胥和重澜之间的事,我不作评论,单说李夷江和你,难道你不知晓他早算得上是独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