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媮缓缓抬头:“......啊?”
“若是做得好,也会赏。”他又说。
“......奴婢知道了。”
见他没别的吩咐,阿媮就抱着那沉甸甸的一大木匣银子告退。
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既然主子爷都发话让她放手干了,阿媮便自己理了个章程,思来想去,觉得最最要紧的,是先把库房的帐本理清——
嗯,谢爷是没有帐本的,他只是把所有觉得值钱的东西往库房一扔,然后落锁了事。
库房的东西并不多,长满了蜘蛛网,还有厚厚的一层灰。除了几样形状古怪的刀剑武器外,还有一些珠宝、几株老参药材之类的,然后就是谢爷说的,几个大箱子的散银。
阿媮撸起袖子先把里面上上下下的都打扫清理一遍,然后一样样的登记造册,忙碌起来,就忘了时辰。
所以,当柏常找来时,看到他刚委任的管事大丫环像个脏乞儿似的,顶着一脑袋的蜘蛛网,趴在木桌上写写画画,忙得不亦乐乎,看到他,还挺得意:
“爷,奴婢快把库房整理好了,建完帐册就给您过目!”
满脸的污脏,鼻尖上还有墨汁,就那双眼睛还亮晶晶的,一双原本玉葱般的白嫩小手,像刚挖完煤炭似的黑。
“怎的不知道叫下人来做?我还以为你钻进银子箱里爬不出来了!”他没好气地斥道。
阿媮觉得很无辜:“爷,您不是说以后库房、书房和您的寝室都得奴婢亲自打理么?”
“......”
柏常被这小妮子噎得一口气上不来,都不知该骂她什么好,咬牙道:
“你是不是蠢?爷是叫你亲自打理,又不是让你亲自打扫,要是哪天大风把屋顶掀了,你还准备自己上房盖瓦不成?”
阿媮愣住了:“......?”怎么扯到盖屋顶去了?明明是您说要用心做的,我都这么用心了,您也没说哪里做得不好,怎么一来就骂人啊?
她在李府四年,别的不说,但真没有干过什么粗重活,养花阁的姑娘是为了‘服侍’人的,自是养得还算精细。
这爬高爬低地洒扫擦拭了半天,真真的是辛苦,指头上的皮都磨破了一些,但眼看着杂乱的库房经过自己的一番整理,变得清洁明亮、井井有条的,便觉得累也值了。
心里正为自己的劳动成果美滋滋呢,就见主子爷来了,她还高兴地邀功,没得到半句夸,却是换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怎么能不委屈?
小姑娘眼睛眨巴眨巴的、逐渐湿润、雾气聚集,转瞬泪液便在眼眶流动,她的眼皮不眨了,只是抿唇憋气,就这样极力控制着不让那泪珠流下来。
柏常看得直扶额,“......我又不是骂你,你哭什么!”他上前去把人牵起来,边往外走边放缓了声音说:
“我的意思是,你做事得分清轻重缓急,学会规划安排、差人干活,而不是事事亲躬。你看,两个洒扫婆子闲得在那晒太阳,你自己却在里面闷头苦干;大半天了,连盏茶都没送到书房去,也不怕爷渴死;现在都快到未时了,也不见你给爷传午膳,孰轻孰重?”
高大的男人,隔着衣袖轻握着她的手腕,偏头对她谆谆教导,语重心长,又有点恨铁不成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阿媮:好开心,有正经工作了,我是干活小能手,勤劳致富!
谢爷:嗯,虽然兜了个大弯,但总算把人留了下来,至于职称嘛……小姑娘高兴就好。
庭院那棵正直的老柏树:哼!亏得你还与老夫同名,连小姑娘都知道做人要光明磊落,绝不做监守自盗的贼事,瞧瞧你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第29章
其实,阿媮原是以为李婶自会如往常般给爷送膳的,洒扫婆子也有她们的活干,而且,她觉得库房重地,钱财还是不要露眼为好,所以才自己亲力亲为。
但她也明白,没有哪个主子是喜欢下人做错了事,还找一堆的借口理由来顶撞的,所以刚才即便挨训了,也没有多加辩驳,只是心里难免觉得委屈。
现在听了谢爷的教导,她便立即醒悟过来,心里的那股委屈劲也一下就散去了,吸着鼻子道:
“爷,奴婢知错了,是奴婢思虑不周,以后一定先照顾好您的起居饮食,再忙其他的事。”
柏常觉得,他真的是把十八年来最好的耐性都给了这个小姑娘,打不得,骂不得,说重一句就像欺负了她似的,让人不落忍。
没办法,谁叫自己喜欢呢?
最后也只能略带嫌弃地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儿说一句:
“好了,去洗把脸,把自己收拾干净过来正房陪我用膳。”
来日方长,只能慢慢教了。
阿媮回屋简单冲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发稍还有点湿,但她不敢多耽误,顾不上擦干便赶来了正房膳厅,见饭菜早已摆好,谢爷坐在膳桌前等着,并不动筷。
这是她正式当管事大丫环的第一天,又刚刚被训过失职,她想将功补过,便加快两步立到男人身边,拿起筷子想给他布菜。
柏常见状真的是火气上头,把筷子一撂,侧头斥道:“你今天怎么傻乎乎的?我用膳什么时候要人服侍了?”
话落就发觉自己声量太重了,怕又把人弄哭,他压了压脾气,硬生生地缓声说:“坐下,跟以前一样。”
以前两人一直都是同桌而食的。
阿媮虽然觉得这样很不合规矩,但自从她在金州茶楼那提出时,被他讽刺说‘规矩学得挺好,你原路返回,继续留在李府当丫环吧’,那之后,她再也不敢质疑这爷的规矩了。
在坐下前,她还是福身感激道:
“多谢爷的宽待,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柏常懒得跟她啰嗦,夹了只鸡腿放她碗里,说:“吃菜,以后在家里,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自在些即可。”
阿媮看着面前这只黄澄澄香喷喷的鸡腿直咽口水,小时候,每逢家里杀鸡加菜,爹爹都会剁一整只鸡腿给她拿着吃,特有仪式感。
只是,那吃相,不太雅观。
柏常看她对着只鸡腿一脸为难的样子,故意问道:“怎么,要爷喂你?”
“......不用!”
阿媮立即开吃,一口咬下去,鲜香的肉汁从舌尖四散——吃鸡肉块和吃鸡腿的感觉,真的是不同的,这种被特别对待的幸福感,远胜鸡肉本身的美味。
“爷,奴婢愚笨,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您只管说,奴婢一定会改的。”
两人的相识之初并不美好,情谊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柏常并不急,又顺手把鱼肚那块少刺的鲜肉夹到她碗里,
“嗯,多吃些,就不笨了。”
“......”
.
膳后,阿媮趁着泡茶的功夫,悄悄跟李婶打听:
“婶子,您跟我说说,在爷身边服侍,要注意些什么?”
“姑娘,你可难为奴家了,爷身边的事向来都是卫青打理的,奴家只负责在厨房做吃的呢。”
“卫青是谁?我好像没见过?”
“哦,他是爷的随从,应该是被爷打发出去办事了。”
“......”好吧,果然是什么都得自己摸索着来。
泡茶阿媮还是很拿手的,在船上时,她就翻着花样给谢爷泡过茶,发现,他每次看到茶叶沫子都会皱眉。
后来,她便把茶泡好后,单独把茶汤滤出来。
“爷,您喝茶。”
瓷白的茶碗里,清绿见底的茶汤冒着袅袅热气。
柏常接过,轻抿一口,浓淡得宜,温度适中,便喝了大半碗——他确实不爱拿着个茶杯盖在那拔啊拔的,要么就坐下好好煮茶品茶,要么就直接喝水。
晨起他喜发酵过的红茶,饭后则爱这种带点青涩的石山毛尖。小姑娘不但长得惹人疼,这服侍人的眼力劲,也很合他心意。
虽然,比他期待的还差很远,但柏常自认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教着她慢慢历练就是了,
“以后家里来访的客人会渐多,现有的这几个人手肯定是不够用的,你先想想要添些怎样的下人,待会我陪你去趟牙行,到时你自己选着合适的买些人回来。”
阿媮一听到牙行就心慌,何况还要她买人!
“爷,奴婢不会选......”
“不用会,你自己看着顺眼就行了,到时都是听你差谴的,立好规矩即可,不听话的、用不顺手的,发卖出去就是了。”
“......”
*
这是阿媮第一次以买家的身份来到牙行。
一排排的人,丫环婆子小厮壮丁都有,任挑任选,可以讨价还价。
曾几何时,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起初,牙婆子只紧着柏常巴结,但柏常真的就如他先前说的那样,只是来陪同的:他没事人似的背着手走在阿媮旁边,既不开口,也不理会。
牙婆子很快就看出了门窍,转而对阿媮谄笑着招呼:
“姑娘想挑怎样的?奴家这边的货源全都来路正,调/教好的,没有手尾,价格实惠......”
阿媮知道,谢爷对她,真的是格外的开恩栽培了。
可若她是扶不起的烂泥、不可雕琢的朽木,肯定也会另作他选的,‘用不顺手的,发卖出去就是了’,这就是谢爷对下人的态度,她也是下人之一。
现实不容她在这里伤春悲秋,阿媮在来时的路上心里已有了计较:
目前厨房就李婶一个,煮两个人的饭菜自是没问题,若是要晏客,那就忙不开了;爷的身边不能缺了人侍候,那她分身乏术,就得添几个跑腿使唤的丫环......
斟酌一番,阿媮最后选了三个会做菜的婆子,四个模样周正的丫环,还有两个看着朴实的小厮,都是签了死契的。
在谈妥银子后,她还是请示身边的男人:“爷,您觉得这样可好?”
柏常不置可否:“你看着办,我不管这些。他们的户籍身契你拿着,我只陪你这一次,以后要买卖奴仆,你自己安排。”
这话既是回答,也是说给旁人听的。
几个刚被点中的奴仆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牙婆子则立马接上话对阿媮奉承道:
“姑娘好福气,下次若还有需要,尽管打发人来通传一声,奴家挑着好的送到府上去给您挑选!”
阿媮瞬间便明白,爷这是给她体面的意思。
出了牙行,果然就听他问:
“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自己买人,又让你拿着他们的身契?”
阿媮便照着自己猜想的回答:
“是爷信任奴婢,帮奴婢立威,方便奴婢以后使唤他们容易些。”
柏常满意地点头,“嗯,还不算太笨,那你可知要如何立威?”
这个阿媮有点答不上,心里是觉着,自己一个奴婢,能立什么威?有的,也是狐假虎威,全靠主子爷您撑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