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只是撞了下肩膀,不碍事。”
阿媮不信,想扒拉开他的衣襟查看,鲁平有点尴尬地后仰一下避开,“那个就是谢爷?”
柏常正向这边走来,他脸色不太好。
“嗯,是他,平哥哥……”
阿媮一时心乱如麻,下意识地,就抱住了鲁平的手臂,就跟小时候一样。
这举动落在两个男人的眼里,含义天差地别。
鲁平拍拍她的小脑袋,温和宽慰道:“小鱼儿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你先在这等着,我过去会会他。”
冷冬,有风,无雨。
两个男人就这样在街中面对面站着,无声对峙:
一个略高些,身形颀长,白衣飘飘,面容清冷俊逸,神色晦暗不明,挺拔如松般静立,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刚才暴怒踹人的是他?
而另一个略壮些,健硕魁梧,衣着简朴,额宽眉浓脸方,看着是憨厚老道之人,尽管刚刚被踹摔了一跤,却依然从容淡定,喜怒不形于色,那饱经风霜的黝黑肌肤让他有种看不出年龄的刚毅和沉稳。
周围升腾起一股龙虎相争的暗流涌动。
其实也只是片刻,在瞥见那个人儿奔将过来时,两人已不约而同地抱拳拱手行礼:
“在下谢柏常,刚才误会一场,得罪了。”
“在下鲁平,见过谢爷。”
瞬息间,那种对峙的暗流就消散了去。
阿媮是怕他们当街打起来,一同晨练这么久,那个阎王的武力她是了解一二的,刚才看他们对峙,便不放心地跑来拉人,
“平哥哥,你身上可有哪里不适?我带你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不用,我真的没伤着。”
“可是……那我先带你去找客栈住下再说。”
完全被忽视的谢爷此时已是脸色如常,还煞有介事地轻责:
“媮儿,这像什么话,有客人来了你也不早说,害得我误会一场,现在天都要黑了,还找什么客栈,哪有让客人住栈馆的理。一起回家吧,你让厨房备下酒菜,我好好给鲁大哥赔不是。”
阿媮原本是不想搭理他的,可听到这个,又气哭了:
“你让我说话了吗?一上来就不问青红皂白地踹人!平哥哥找了我六年,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见面,就要遭你这样的罪!你知不知道你下脚有多重?你知不知道你会踹死人的啊?!你就是个野蛮人!”
她满脸是泪地控诉,两个男人神色各异,却都有点无措,对视一眼,皆有说不出的尴尬。
鲁平犹豫一下,还是用大掌抚上她后脑勺,温声劝道:“小鱼儿,别哭,我没事。”
柏常则对着他弯腰深深一揖:“小生鲁莽,不知大哥远道而来,刚才是我失礼了,还请大哥大人有大量,先移步寒舍,给小生一个赔罪的机会。”
“……”
“……”
谢解元能文能武,却如此谦恭又卑微,就算是围观的旁人,亦为之动容。
鲁平扫了一眼四周,只得应下。
.
把哭花了脸的假玉面郎君、真娇贵人儿送上马车,两个男人徒步随后,少不得的,又是一番互谦互谅的客气。
谢爷很有主人翁的自觉,暖起场子来句句贴心,鲁平话少些,但也有问有答:
“……若是媮儿的亲兄长有大哥您万分之一的慈爱,她也不用白受那许多的苦头。”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本也是亲兄妹无异。”
“数千个日夜,在人海茫茫中万里奔寻,个中艰辛可想而知,就算是伯父伯母在世,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
“长兄如父,应当的。”
“大哥如此仁义,恩重如山,哪能一句应当可以抹去,听媮儿说,你我同岁,大哥可有嫂子了?”
“不曾。”
……
阿媮坐在车厢里,不时掀开帘子瞧瞧,尽管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见那‘野蛮人’言笑晏晏,对平哥哥也挺礼貌尊重的样子,看着气氛挺融洽的,总算放心了些。
篷云虽然知道不该问的别问,但觉得该说的还是要说:“姑娘,刚才在街上,爷应该是误以为您被人轻薄了,他才发怒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鲁公子是您的兄长。”
爷待姑娘的好,她这个做丫环的都看在眼里了,总不能知情不报。
阿媮当然也知道那男人是误会了,可一想到平哥哥辛苦找她这么多年,刚见面就被她的——呃,东家,不明不白地踹了那么重的一脚,就让她觉得既心疼又无地自容。
她初初本就没有想过要找客栈,虽然谢府不是她的家,但她下意识就觉得可以把平哥哥带回来招待叙旧的,哪能想到那个‘野蛮人’如此打她的脸……且看他表现。
今天莫叔驾的马车走得特别慢,马儿就跟散步似的了,是以,她下马车时,两个男人也是前后脚的就到了,而卫青已经请来大夫在府里候着。
谢爷的表现,比她想的还要好。
尽管平哥哥一再推说无碍,他还是坚持道:“大哥还是让大夫把个脉,才能让媮儿安心,否则她该怪我。”
不怪你怪谁?
阿媮想怼他,但又觉得这样吵架不好看,便只瞪了他一眼。
收了一记眼刀的谢爷愈发的好脾气:“你若是不放心,我明天把大哥带去云萧峰,请吕老再看看。”
“……”
他本来叫的是鲁大哥,叫着叫着就把姓氏略去了,阿媮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像她叫平哥哥一样。
苦不堪言的只有鲁平。
初时应下这声大哥,是盘算着待会要替女孩儿出头,总得有个正当的身份,可应着应着,怎么感觉这个谢爷有点像准妹夫见大舅哥的路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菜咕写得超开心!(但数据教我做人…)
下本开《弟宠娇》,我会认真写纲存稿的!(比老柏树还认真的脸!)
第56章
来的大夫还是上次那个老头儿, 但当他给鲁平把完脉后,脸色却有点臭:
“这么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老虎都能打死几只, 丁点儿摔打,哪就值当大惊小怪如斯?以后别动不动就将老夫这把老骨头提着赶路, 若是走慢些,都已自愈了!”
卫青看眼自己的主子爷,挠了挠头, 赔着小心把老大夫请了出去。
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拉来诊脉的鲁平木了脸:“……”
柏常摸摸鼻尖,尬笑道:“大哥,我也只是想着稳妥些,让媮儿安心。”
安心了的阿媮只能刮他一眼:“瞧你办的好事!”
……
因为这点小插曲, 先前的不愉便消散了去。
阿媮又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激动中,心中那道因为被至亲抛弃贱卖的伤, 亦被平哥哥找她六年的这份感动完全治愈了。
情绪太满的人,话就特多, “平哥哥,我现在都还像在做梦似的,你知道吧?我还在梦里见过你长大后的样子, 可是跟现在不太像……”
“你梦见我是怎样的?”
“比现在要瘦些, 要白些,不过我觉得平哥哥这样壮壮的好, 待会我拿润肤膏给你涂……”
看她把人往东厢房带,跟在旁边的柏常含笑提议:“媮儿, 大哥风雨兼程一路, 肯定乏累,我且带他回屋更衣洗漱, 你先去安排晚膳好不好?”
阿媮顿觉有理,仰着头又问:“平哥哥,你口味变了没?还是喜欢吃辣?”
“我已不吃辣了,其它的没变。”
“为什么不喜欢吃辣啦?我记得你最爱吃的就是剁椒鱼头和辣椒炒肉,可我吃那个就受不了……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菜?”
女孩儿倒是一点都没有分开六年的生疏,鲁平看着她温和地笑了,只答了最后一个问题:“都不挑的。”
柏常见她还要问,打趣道:“媮儿,别的不打紧,但你小时候吃了大哥那么多鸡腿,得还。”
“不嫌噎了?!”
他们分别站在鲁平的两侧,说话都得勾着头,偏生就是有人非要隔着座山都要收记白眼才开心……
.
虽然平哥哥说不挑,但阿媮还是留在厨房绞尽脑汁地想他以前爱吃的菜,还动手忙活起来。
听说是姑娘的兄长大驾光临,李婶是真的把看家本领都使将出来了,这顿晚膳不可谓不丰富。
到得开席的时候,阿媮却是献宝似的特特指了其中一盘说:“平哥哥,这道凉拌海带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是不是跟我娘做的一个味道?”
“嗯,是这个味,”鲁平夹了一筷子入口,很是感慨,“我也很多年没吃过了。”
“我就记得你以前来我家最爱吃这个!平哥哥,明天……”
忆往昔才起了个头,谢爷就要给自己加戏,“大哥,那是因为她别的都不会做,就拿这简单的糊弄你来着。”
阿媮气得瞪他:“又不是给你吃!”
柏常含笑点头承认:“嗯,我知道,我是沾大哥的光,”说着,他便起身倒酒:“大哥,为弟的早前失礼无状,在这先自罚三杯给您赔罪。”
鲁平想阻止,却见他咣咣咣地,三杯白酒已下肚,只得说:“谢爷客气了,不知者不罪。”
柏常闻言又把空杯满上:“大哥,我们说好兄弟相称的,这么叫就见外了,为弟的再自罚三杯!”
又是咣咣咣地仰了三次脖子。
鲁平:“……”我没有跟你说好,是你单方面认的。
阿媮直想翻白眼:“你就一个劲地喝酒,还让不让平哥哥吃菜了?”
“是我不对,大哥,来吃菜!”
“平哥哥,这个汤你爱喝不?”
……
鲁平被左一个平哥哥,右一个大哥地叫着,一会劝菜,一会劝酒,三个人的晚膳,竟是出其的热闹,和乐融融如一家人般,可有很多话他却没法问。
酒过三巡后,他想说的话还没说,谢爷却先诉起苦来:
“大哥,其实我跟媮儿一样亲情缘浅,我还在襁褓时,娘亲就去世了,父亲凉薄,三岁就把我扔到寺庙里不闻不问……”
他兀自说得神伤,带着醉意的眸子是红的:“听媮儿说,小时候你常带她到江边去玩,而我一直都是孤苦伶仃地长大,陪伴我最多的,就是山里的狼了,甭提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