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鲁平与阿媮面面相觑,却见神伤的谢爷径自把酒杯都满上了:“大哥,媮儿,来,我们干一杯!”
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任谁也不好铁石心肠地拂人脸面,可酒刚入喉,又听谢爷说:
“大哥,以后您拿我跟媮儿一样看待好吧?我也必会像媮儿一样孝敬您的!”
“噗!”
阿媮差点没被他呛死,“你喝糊涂了是吧?什么孝敬,说得平哥哥七老八十似的!说不定平哥哥比你还要小两个月!”
“孝敬又不是看年龄,是看功劳和威望,总不能让大哥孝敬我吧?”
“你想得美!”
不擅言辞的鲁平:“……”
本来是两个阔别六年的故人叙旧,慢慢就被谢爷喧宾夺主了,
“大哥,不瞒您说,如今我跟父族断绝关系,不但是无依无靠,很可能有朝一日就身败名裂了,我想着,总得留条后路……”
他这么一说,就把话题扯远了去,战事,时局,市坊……天南海北地聊,阿媮只有听的份,两个男人有来有往地探讨起来,不觉,地上就空了几个酒坛。
最后聊到了生意上,“其实就拿几个店铺小打小闹的没意思,大哥,你有没有兴趣做海贸?”
“如何做法?”
……
说话间,柏常看着那个眼睛都快睁不开的人儿笑了,扬声道:“篷云,进来带姑娘回去安歇。”
阿媮确实是困了,但又有点不高兴:“你们怎么聊了这么久啊?我都还没怎么跟平哥哥说话。”
她两眼迷朦,嘟着嘴埋怨,又往鲁平那边靠了靠,她喝了两杯果酒,虽然不至于醉,但因为困,就迷迷糊糊的了。
柏常蹲她身边像哄孩子似的:“媮儿先去睡,我们还有点事没聊完,大哥以后就住这了,天天都可以跟你说话。”
她还是有一丝清醒的,“那平哥哥今晚睡哪?我去给他收拾间房出来。”
篷云边挽她,边回话:“姑娘,长公子的寝室已经收拾好了,就在正房。”
长公子就是指鲁平,是卫青带头这么叫的。
阿媮被扶到了门口,犹是不舍地回头,“平哥哥,我先去睡了,明天我起早些跟你说话。”
几缕柔顺松散的发丝落在她酣红的脸颊,迷蒙的水眸如那林间小鹿,她快十五岁了,身形已尽显少女的曼妙,此时娇娇憨憨地站在那,乖巧得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这是他找了六年的女孩,鲁平应她:“好。”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入睡前, 阿媮都想着次日要起早些的,可没想到有人比她还早。
梦中,篷云把她摇醒:“姑娘, 爷过来了,说是有话跟您说。”
她惺忪着眼问:“天亮了?”
“不是, 才四更天,” 篷云有点紧张,边拿来外衣给她穿, 边说:“姑娘快些,爷在外间等着。”
那男人从来不会这样半夜来找她,阿媮已经睡意全无,噌地起身, “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知道,好像是挺急的!”
太不寻常了!
阿媮懒得细细收拾, 披了件厚披风就匆匆往外跑,“他该不会是跟平哥哥吵架了吧?”
这样安静的夜, 主仆的对话隔着屏风,一字不落地传了出去。
看到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男人,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杀肃模样, 阿媮愣住了, “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媮儿, 我有急事要出趟远门,也许三几个月才能回来, ”柏常伸手拢了拢她有点凌乱的发丝, 尽量缓着语气说:
“我没有跟你平哥哥吵架,我让他留在这里陪你过年, 顺便看看有没有想做的生意,这么多年他光顾着找你,应该没做什么事业,但走南闯北积累下的见识和眼界也不是常人能比。
若是他愿意,我想跟他合伙做海贸,若是不愿,他自己单干也行,本钱不用担心,你直接从库房支给他,算我入股或借的都行。要是他推辞,你就好好劝劝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立起来了,你以后也多个依靠。”
是的,自重逢后,她满心满眼都是平哥哥,完全沉浸在平哥哥找了她六年的感动里,刚才她第一反应,想的也是平哥哥是不是被这爷找不痛快了。
但此刻,听他这样为平哥哥思虑周全,阿媮却高兴不起来,心里隐隐的不安:“爷,你要去哪?有没有危险?你不是要进京参加春闱?”
她一连串的问,半句没提平哥哥,那双清亮水盈的眸子里,全是对眼前人的关心和担忧。
柏常很庆幸,昨日在街上,他天人交战之时作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不要跟她的平哥哥站在对立面上,与那样沉甸浓厚的亲情和恩情比,他一点胜算都没有,
“现在时间仓促,这事太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但确实比春闱重要,若是成功,媮儿,”
他垂眸看着她,欲言又止。
“什么事会比春闱重要?是不是很危险啊?若是成功又怎样?若是失败又怎样?”阿媮急了,左右看看,踮着脚凑上前去,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气声,“你该不会是要去打仗吧?”
因为他前天才说北彊边境正起战事。
仰着小脸的人儿,吐气如兰,睁大着一双杏眼,满脸惊惶又急切地看着他,柏常情不自禁的,就揽了她入怀,安抚道:
“有关,但不是,媮儿,我一定平安回来,若是万一我回不来了,你可以倚重卫青,有这些仆从和家业在,可保你一生衣食无忧的。”
闻言,阿媮的脑袋嗡地炸响,只想象一下这个可能,即瞬间崩溃,哇地哭了:“我不想要你的家业,我想要你好好的!”
“媮儿乖,别哭,我只是说万一,”柏常捧着她的脸哄道,“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
他越这么保证,阿媮越是心慌不安,泪水决堤而下,“你到底是去做什么啊?不可以不去吗?”
柏常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胸腔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涨涨的,心里是千般万般的放不下,喉结滚了又滚,
“媮儿,这事牵涉太大,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非去不可。若是有人问起我的去向,你就说我是进京赴考,其余的一概不用理会,你在家照常过日子就好了,不用担心我,”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即松手,“回去睡吧,让篷云别多言,我从屋顶走,不要惊动太多人。”
太突然了。
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身影,阿媮什么也不及想,急奔上前抱住了他的劲腰,伏在他背上哽咽不已:“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在未找着人时,鲁平做过很多种设想,解决的办法无非就是两条:若是主家讲道理,就花银子赎身;若是主家蛮横强留,就想办法暗抢,为此,他也做足了准备。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如今千辛万苦终于找着人,会是这样的状况。
初来乍到时,他发现女孩儿在这与其说是管事,不如说是主子,因为阖府的下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并称她为姑娘;那样光风霁月的解元郎待她是千依百顺地哄着,却无半点对通房侍妾的逾矩轻慢之举。
这让他觉得棘手。
女孩儿说她跟谢爷的关系,不是他想的那样,但是哪样呢?
还没待他问个明白,正主就连夜走了,还毫无防备地对女孩儿以全部的家业相托。
赎身,根本就无从谈起。
.
转眼半年过去,那个匆匆告别的男人,音讯全无,但北彊边境穆军节节败退的消息却频频传来:
“听说越军已攻下数城,正一路南下!”
“听说朝中连武将都主张议和了!”
“今年的春闱没有如期举办,就不是好兆头。”
……
这是在说书楼听到的议论,就算是阿媮再不懂时政,此时也知道,世道要乱了,心里的焦燥与日俱增,“平哥哥,你不要出船了好不好?”
他年后就开始跑船运,常常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这才回来两天,又说接到了新的货单。
鲁平拿起她打点好的行装,笑道:“傻瓜,别的生意我也不会做,跑了这趟,就可以把借谢爷的本钱还清了,而且,我在外面,也好打听他的下落,你不用太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自那男人走后,阿媮是数着日子在过,他当初说的是三几个月,是以,她从三月开始就翘首以盼了,有时在街上走着,屋里坐着,都会蓦地回头,总以为那个熟悉的身影会突然出现,笑吟吟地站在她跟前。
这两个月,她已是寝食难安,“平哥哥,其实那钱你还不还都不打紧的,现在战乱,你在外面,我很担心。”
人的亲疏,有时就在不意间流露,她不觉得平哥哥拿了谢爷的钱,需要以身涉险去还,甚至还不还都不打紧,因为在她心里,两个,都不是外人。
半年来,她日渐消瘦,也不再作男装打扮了,不复初见时的娇憨调皮,眉心总是微蹙着,忧虑都挂在了脸上。
女孩儿细说过她与谢爷的相识相交,以及那看似公平公正的三年之约。
有些话,鲁平想问了很久,“小鱼儿,你对谢爷,是什么想法?”
“就是盼他平安回来啊!”
“若是他一直不回来了呢?”
“不可能,他答应了我的!”
“那若是他回来了,三年期到,你会离开这里吗?”
她满脸茫然,一时答不上来。
其实,鲁平的直觉是,就算三年期到,谢爷也不会放人的,但是现在那家伙生死不明,女孩儿正是牵肠挂肚之时,他又不能出言恶意揣测:
他不相信那男人如此费尽心机,只是为了留女孩儿当管事;可他亦想不通,在女孩儿既不能为妻,亦不肯作妾的前提下,谢爷的葫芦里到底是在卖什么药?
作者有话要说:
猜,谢爷的葫芦里到底是在卖什么药?
第58章
金州。
自半年前大病一场后, 李会长的身体似乎不太好,这几天,已经卧床不起了, 都是李夫人衣不解带地服侍着,从不假人之手。
果然是伉俪情深, 无论是探病的亲朋好友,还是府里的各房主子仆从,都是有目共睹的。
为了老爷静养, 夫人免了所有晚辈的晨昏定省,只让大总管河叔每天过来禀事,如今世道不平,还在外头做生意的大爷和二爷已有数月未归, 两老自是牵挂的,这是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