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烬见她神情茫然,似是真不知晓一般,有些自欺欺人地松了一口气,这口气松下后,他又有些惆怅。
“你怎么了?”
元烬勉强地牵动下嘴角,回答道:“没什么。”
姜惟觉得莫名其妙,“没什么,你干嘛躲着我?”
这句话不知为何戳中了元烬的委屈,“是我躲着你吗?不是你不想见我吗?!”
姜惟看着元烬一脸不忿的模样,有些迷茫,可就是这副神情更让元烬生气,显得好似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一般。
气上头了的元烬越想越生气,哀怨地瞪着姜惟,一条一条地指出姜惟的过分。
“段弋婷要杀你,你都不与她计较,还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她坐一起吃我给你做的饭;沐风对你无用,你也容忍他接纳他;顾望嵩利用你,你也配合她原谅她;为什么只有我,你居然赶我走?!”
越是诉说姜惟的不是,元烬越是觉得委屈,眼框渐渐红了,蓄满了的泪水也溢了出来。
而被控诉的姜惟却只是嘴角含着笑意看着元烬,面对这样的姜惟,元烬觉得有些难堪,恼怒地斥问她:“你笑什么!”
姜惟轻笑一声,笑眼弯弯地望着元烬,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回答道:“觉得你可爱啊。”
第57章 沐风身世
那天气走元烬后,姜惟在窗边呆坐了很久,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却又不知道忘了什么。面对元烬时,她瞧着他那漂亮的脸蛋儿,看他因为自己而左右情绪,她觉得有趣且喜欢;可有时看着他时,内心却泛起一丝厌恶与憎恨,她不知道这是为何,若是因为他初次见面时折辱自己,可自己也报复回去了,在为伍冉空办事的那几年里,得罪过她的人不知凡几,她都不曾放在心上。可面对元烬,她始终觉得不得劲,对他既是欢喜又是厌恶,总想着去伤害他、折辱他,甚至这一切都不够,那不时翻起的恨意,似乎只有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才能平复一般。
不同于在沙里洲那次,这次姜惟昏睡这么久,她什么都没梦到,又或是梦到了什么却一点也没记住,醒来时既有对元烬的担心,又有对他来势汹汹的恨意。姜惟摸了摸左额角的伤疤,无声地自我嘲笑一番,其实,这又何必在意,距离海莲花盛开也不过几个月了,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吧。
另一边元烬从姜惟房间出来,没走多远就被拦下,段弋婷坐在凉亭里,早已等候多时。
“为什么只有你区别对待,你难道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元烬还未落座,便听到段弋婷的诘问,他看向段弋婷的眼神充满防备,质问她:“你在偷听?”
段弋婷嗤笑,否认道:“哈哈哈,有些事情,不是只有偷听才会知道。”她示意元烬坐下好好聊聊。
“元公子无需紧张,只是我段某天生热情,乐于助人,得知你的疑问,特在此处等待为你解答而已。”
元烬自是不信她这套说辞,转身要走,段弋婷又怎会轻易放他离开。
“呵,还自称天道使者,”段弋婷摇摇头,继续说道:“像藜扶一族这么厚颜无耻之人,世间实属难寻啊。”
已迈下台阶的元烬听到这话,立即停下了脚步,迅速回头看向她,段弋婷见状,嘲弄地笑了笑,语气轻蔑,“元公子,坐吗?”
元烬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对于段氏一族的由来他是有所猜测,无论是他第一次凭空出现为姜惟挡剑,还是蚺鳞重生后禁地里多出一个他,段氏一族对此好似不以为奇。
“段少主有何指教,不妨直说。”
段弋婷微笑,“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和你做笔交易,对于阿惟与你之间的恩怨我是如何得知这点,可以让元公子亲身体验一把,报酬便是请元公子把我族神树的晶石留下。”
元烬正要开口,被段弋婷打断:“元公子不用急于拒绝,这晶石本就是我族之物,元公子所举本就是不义之行为,物归原主是理所当然。至于与元公子交易,不过是看在阿惟的份上,为你解惑而已。”
“元公子若是想清楚了,明日子时,神殿见。”段弋婷说完便起身离开。
元烬看着段弋婷离去的身影心事重重,他卸力靠在柱子上。段氏禁地里发生的种种让他深埋心底的那颗怀疑的种子破土发芽,茁壮成长,长成了一棵苍天大树。他回忆里年少时的往事,族长那拙劣的谎言岂是漏洞百出便可形容的;所谓的拯救苍生,不过是一己私欲,这些年来他们不过是鸠占鹊巢,颠倒是非,溯加境的坍塌也不过是天道对藜扶的惩罚,灭亡是早已注定的结果。
他低头看向手腕上的那道绿色,神情变得柔和,他决定顺从自己的内心。
夜里,段氏神殿。
段弋婷倚坐在神像身旁,听到传来的脚步声,嘲弄地笑了。
元烬看着她微微点头,当是打个招呼,段弋婷从神像旁跳下,在地上按了什么机关,神殿中央的神像便往后移了点,露出下面的一个水潭,此时月色透过神殿上方的窗洞直射到水潭上,水面中央一圈涟漪向外散去,‘叮咚’一声,波荡的金光化作粉末消失在空气中。
段弋婷示意元烬看水面,元烬试探地问她:“段少主不先要晶石吗?”
“你一定会交出来的。”段弋婷挑眉,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元公子慢慢观看吧,我在外守候,绝不打扰,请便。”
语音落地,段弋婷已经走出了神殿,元烬望着那潭水面,却踟蹰不前,心生一股胆怯,他犹犹豫豫地挪到水面前,垂首看向水面便瞬间被水面所吸走。
神殿外的段弋婷似是感应到一样,回头看了一眼神殿内。
原本已经入睡的姜惟突然从床上惊醒,她感觉右手脉搏的跳动过于亢奋,以致于右手不受控制般地颤抖,窗外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手腕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道绿色的长线再次变淡,她立即起身穿衣出门,未出院子便见顾望嵩倚靠在月洞门上,不远处坐在地上的沐风看到姜惟的到来立即站了起来,却踟躇不前,低着头站在原处用脚在地上拨动泥土。
顾望嵩瞥了一样沐风,暗叹一口气,只好上前先与姜惟打招呼,原本有些心急的姜惟见到三人,突然平静了,反而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莫名,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回过神来问三人怎么了?
沐风低着头装哑巴,顾望嵩一时没想好借口,倒是芊芊出面打圆场说,“月色正好,一起赏赏月吧。”
芊芊着人准备了些小菜过了,四人围坐在水池边的凉亭里,八目相对,一时无言。
沉默了许久的沐风终于开口了,“对不起,十一,都是我连累了你。”沐风至今还唤她十一,他为因自己贸然认亲而导致大家一起被困段家感到愧疚,也为父亲的掩瞒而感到生气,更为自己不被母亲所认而感到难过与失落。
姜惟早把他认亲那事给忘了,此时听他提起才想起,有些迷茫地看向顾望嵩,顾望嵩连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躲过姜惟的视线。沐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发现二人的互动,低着头自顾自地诉说自己的伤心。
原来,当年沐风的爹沐笃峯外出游历来到滇西,与年轻的段珂相识相恋,浓情蜜意后两人有了沐风,沐笃峯为此入赘段氏,可当他住进段家后,才发现段氏是女性当家,男子地位低微,而且段珂不仅只有他一个小情人,只是那时候两人正处热恋,段珂对他兴趣正浓,沐笃峯虽有怨言,但看在段珂肚子的孩子份上有所收敛。
然而沐风的出现就打破了这虚假的平衡,沐风是男孩,不受宠,沐笃峯对此接受不了,开始无理取闹,渐渐地段珂对他也没兴趣。
被冷落的沐笃峯愈发憎恨段氏一族,为报复段珂,他偷偷潜入段氏神殿,想要毁了段氏供奉的神像,此举失败后,被段氏打断一条腿,且废掉武功和沐风一起被丢了出来。沐笃峯好面子,就编造谎言,说段珂是被家族逼迫,她们是被拆散的,他的腿也是因此才被段家打断的。导致沐风一直想去解救他的母亲,沐风离开星临阁时还偷偷带走了沐笃峯当年从神殿里顺出来的一段精致小巧的烛台,也正是沐风拿着这赃物去段氏认亲,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听完沐风的身世,姜惟无言以对,实在是不知该做何表情,只好一手撑着额头挡住半张脸,另一手慢腾腾地夹上一口小菜堵住自己的嘴巴。
幸好沐风深陷伤心难以自拨,借酒浇愁,撑着口气说完一切就醉倒过去了。
第58章 出生
玄荒二百七十九年,三月初八。
芫城许家少夫人于莲心正在生产,房间里不断传出孕妇的痛呼与稳婆的叫喊,与之相反的门外一片空无一人、一片寂静,似是根本没有人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落在屋顶上的元烬有些不知所措,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此时房间里安静下来了,元烬转身下去查看。产妇诞下一名女婴,她水灵的眼睛四处张望,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元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和自己的眼缘,立即飘到了孩子身边。然而在场除了元烬,并没有人对这女婴的降生有任何欢喜的情绪,包括孩子的母亲本人。
她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这个孩子,挥手示意稳婆把她带下去,随后稳婆又抱着孩子从房间暗道进来,欣喜地说:“恭喜少夫人,贺喜少夫人,您生的是个少爷!”
突然,像是欢喜的开关被打开一般,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于莲心面露喜色地从稳婆手里接过‘她的孩子’,那张刚刚生产过疲惫的脸庞涌现出磅礴的母爱,她小心又温柔地抱着这个孩子,像是抱着举世无双的珍宝。一旁的元烬认出这个孩子并不是刚刚的那个女婴,他不明白地看了一圈房间的众人,追着那个女婴离开了。
女婴被一个男人抱着,她明亮的眼睛看着前方,从出生起她就未曾哭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此时她平静地看着前方道路,抱着她的男人愈发觉得此婴不祥,离城郊的乱葬岗还有些许距离时,他都不愿意再前进,竟然直接将怀着婴儿抛了出去,元烬大吃一惊当即飞去接女婴,却发现女婴穿过他的手臂砸落在地。
元烬神色惊慌地赶去女婴身边,他双手颤抖,有些不敢看结果,却发现那名女婴的襁褓都散开了,但是孩子本人竟然毫发无伤,她仍然睁着眼睛看着周围,元烬想要把她抱起来,手臂却只能穿过她,并不能产生实际接触。
三月里的夜风冰冷,他却连给她裹紧襁褓都做不到,泪水突如其来地涌上眼眶,他对此感到无比的挫败与心疼,可于事无补。
这个夜晚是元烬此生觉得最长的夜晚,当天边出现第一缕阳光时,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感谢太阳的到来,与阳光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背着一个竹篓,面色系着一块白布,身后还跟着两名名高大的女性,女人要下到乱葬岗里去,被随行的护卫拦下。
“姜堂主,下面脏乱,就让阿苗代您下去吧。”
姜天荷不愿意,非要自己去,但是挣不开阿苗二人的阻挡,就在她头疼时,突然听到一丝婴儿啼哭声,姜天荷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量让她挣脱开来,她顺着哭声找到一名女婴,她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孩子在她怀里渐渐安抚下来,元烬看见睁眼一眼到天明的女婴此时终于闭眼睡去了。
“这孩子跟我有缘,正好给我当第十一个药人,她就叫十一吧。”
姜天荷对追过来的阿苗二人说,吩咐她两随便捡几副完整些的尸体带回去,她抱着这个孩子先走了。
目睹一切的元烬愣在原地,他未想过这便是姜惟的出生。
八年后
八岁的姜惟这时候还只是十一,她抱着姜天荷的竹篓坐在坡上,看着姜天荷在乱葬岗里翻来挑去,好一会儿才挑中一具稍微完整些的尸体,她自己先爬了上来,用清水洗清双手,又把身上罩着的麻布衣除去,这才从十一手中接过竹篓。
随行的阿苗飞身下去将姜天荷挑中的尸体用麻布缠好,便先行回玄门了,阿娥则继续跟在姜天荷身后与其同行。
十一身上也背着一个一样的小竹篓,她走路不老实,老是大摇大摆,似是整条路都是她一样的,这不就撞上姜天荷了,她撞上了就赖在姜天荷身上,姜天荷嘴上数落她,双手却早已把她抱起来了。
十一看着阿苗离去的方向,已经看不到人影,有些好奇地问道:“荷娘,阿苗经常给你送干净的尸体来,为什么你还要到这里来翻呀?”
“小傻瓜,不来这里翻,怎么有机会出来放风呢,那样就没机会捡到你了。”姜天荷刮了下十一的鼻头,回答道。
十一听闻面朝姜天荷,疑惑地问道:“我是捡来的呀?是像这些尸体一样被荷娘捡到的吗?”
“对呀,那是我第一次出来放风就捡到你这个小麻烦精。”姜天荷说着头顶着十一的胸膛跟她闹,十一被她逗得直笑。
这次谈话过后,十一突然对自己的身世感了兴趣,姜天荷不能轻易离开玄门,但对十一却没什么限制,她从姜天荷那里得知自己的出生,便隔三差五往许家跑。
她年纪小,个子小,便央着阿苗抱着她飞到屋顶上去偷看,次数多了,阿苗都不用她开口,便带着她找个视线好的地方窝着,每次她都安静看上半天,然后和阿苗回知药堂去,姜天荷得知情况,也只当是她好奇罢了,以为过些日子看腻了就不去了,因此没放在心上。
一次许家后门没有关好,十一便溜了进去,她凭着每日观看的记忆,走到了许家小少爷许锦的练武场,彼时,教武的老师正好被于莲心叫过去,许锦就一个人在练习,十一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一旁的仆人见她衣着华丽讲究以为那家千金来府上,便未在意。
平日里,十一就觉得这许家小少爷蠢笨如猪,她每日在屋顶上看都看会了,可这许锦却还是不会,教得老师每日愁眉苦脸。她今日进来了,便抢过许锦的木剑把老师教的那套剑术刷了一遍,并狠狠地嘲笑了许锦一通,骂他比猪都笨,从小万众宠爱长大的许锦哪受过这种话,当即哭闹着要打十一。
可他那废材那是十一的对手,被十一压在地上狂揍,身边守着的仆人感觉上前拉开二人,可是别看十一人小,力气却大得很,仆人都顾忌二人身份不敢真的用力拉扯,导致许锦被痛打许久。
直到于莲心和老师一同过来时,发现并不认识十一,许锦被压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哑了,于莲心一看气都差点喘不上来了!忙叫道:“把这野丫头给我丢出去!”
一边捂着心口心疼许锦,“我的小心肝哟!”
得到于莲心的指令后,仆人当即撒开了手去抓十一,可十一又怎么会是束手就擒的人,她个子小,身体灵活在这练武场东闯西跑,带着这群追她的仆人把于莲心都撞到了,这是她对于莲心喊她野丫头的报复。
元烬坐在树杈上看着下面的闹剧,笑出声,可是没人能听得到。
十一现在毕竟还是个八岁孩子,跑着跑着就没力气了,眼看就要被抓住了,元烬明知自己在此处只是个看客,是一缕不存在的飘魂,根本触碰不到十一,但是他还是下意识地飞去想要带走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