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忆豁然起身追到门口,手扒着门框,冲着走到院里的秀秀的背影喊:“包秀秀!你这个人真是铁石心肠!”
秀秀的脚步一下钉住了。
如忆胸口起伏,喘了口气又继续嚷:“我劝你醒醒吧!皇上不会再任用一个疯傻过的人为官,就算勉强用了,他也难以服众。你真的要为了自己的一点虚荣心,逼阿非受苦吗!”
如忆不管不顾地把积攒多时的烦闷和怒气一通发泄,就等着秀秀来跟她吵架。可是秀秀却并没有转身——连头都没有回,她定定地立在原地,沉默良久,淡淡的月光洒落在她肩上,空空的院子里,一个人,一条影。
如忆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她轻轻向前迈了一小步……
秀秀忽然说:“我并没有一定要让阿非做官,我只是想……他绝不会甘心每天这样昏昏噩噩地生活,如果他心里明白,也会这样选。”说完依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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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非今天消耗太大,秀秀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秀秀轻手轻脚地走近床前,收拾起他换下来的中衣——衣服还是潮湿的,秀秀摸着,忽然就红了眼眶。
第11章 十一
十一
刘非闭着眼疲惫地靠着床栏喘息。
这一场剧痛终于又熬过去了。
这药里究竟有什么呢?苦味太重掩盖了其他一切成分的信息,他尝不出来。但是这药也太霸道了吧,发作起来前胸后背、五脏六腑无处不疼,而且还一波强似一波,不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逼得人只想翻滚,惨叫。这哪是救人的良药啊,简直就是杀人的毒药——中招的人不是被毒死,是要被活活疼死!这可比他当年下给钱广的那剂厉害多了!所以刚开始时候他才误以为有人把段神医的药偷梁换柱了,要置他于死地。
可是这药的确是段神医开的,虽有些蹊跷,但段神医不会害他,那么他就得把这药继续吃下去——为了他的计划——一天两次,堪比受刑。
秀秀啊…他心中苦笑,希望你将来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别太计较我骗了你……咳,可她还是别看的好,连二夫人都受不了地避了出去,难以想象她陪着自己却无力相帮时内心有多煎熬,而他偏偏又不能忍着,因为疯子是不懂得隐忍的,所以表现感受时的那个“度”,就很难把握,可如果秀秀不在,比如今天她被都察院的人叫走了,他“本色出演”就轻松多了。
方才汗出如浆,沾湿了衣裳,黏糊糊冰凉凉地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脸颊、脖颈处痒痒的,想是头发散乱,被汗水粘在皮肤上的缘故。刘非并没有去整理——他也没那个精力,现在的样子一定更像个疯子了,他想。唉,想不到自己也有这斯文尽失的一天。
一道影子遮住了光,停在了面前。刘非依旧闭着眼睛没动,这屋里没有其他人,是段神医。
影子在跟前站了好一会,刘非能感觉到段神医盯在他身上的目光。
“刘师爷,你真能忍!我本来以为像你这样的文弱书生,连一天都撑不下去呢,可是今天…已经是第四日了吧?段某行医几十年,见过为活命硬挺的,却少见你这种没事自找苦吃的,刘师爷,你还是一点都没动摇吗?”
刘非眼皮微颤,人却没有反应。
“行啦!别装了,也别以为我是在诈你。我知道刘师爷现在神志正常一点事都没有,要是再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可别怪我用其他手段让你开口,嗯…还是,人多了你才肯说?”
刘非缓缓睁开双目,眸子里一片清明。他浅笑着叹了口气,“果然瞒别人容易,要瞒段神医您可太难了。”说着坐直了身子,双足落地,便要站起来,但他刚经过一次剧痛折磨,体虚腿软,虽然扶了床柱,可看着还是有些勉强。
段逍遥就有些不忍,“唉,你现在身子确实是虚,还是歇着吧,不需多礼。”
“好,”刘非也不坚持,伸手向着座位方向一让,“那么段先生请坐。”看着段逍遥在对面落了座,自己也依旧坐下。
“刘师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请容我待会儿再向您详说。不知段神医能不能先告诉我,我是哪儿出了破绽,被您识破了呢?”
段逍遥听他此刻说话声音暗哑,全无底气,确实还需要时间再缓缓,道:“好吧,我就先给你个明白。”
“这事很简单,我先诊了你的脉,发现你的虽有些沉迟滞涩,可这并不会让人神昏志乱。你知道医者望闻问切,不能仅凭切脉做出诊断,所以对我的诊视不肯配合是吧?所以我只好开出了这副药方,试探一下有没有隐情。你还记不记得这药第一次煎好时,我让巡按大人尝了一口?”
“当然记得。那时你说这药需要热热地下肚,秀秀怕我这个疯子不懂尝试烫了自己,就替我试了温度。”刘非回忆道。
“我骗你们的。”段神医眼中精光闪闪,有种小孩子恶作剧成功了的得意。
“哦?”
“我那样做,只是为了借巡按大人的口先告诉你,这药极苦。然后我又让你知道,疯傻痴呆之人辨不出滋味,其实这也是假的,是民间以讹传讹的说法,据我见到的患了此病的人,大都尝得出味道,而且因为失了理智,不像正常人那样懂得为治病忍耐,对苦药会更加抗拒。但是你却信了我的话,为了证明状相符,喝这药时连眉毛都没敢皱,是不是?”
刘非听着,若有所思,“您就是因此推断我是装病的?”
“还不止。这个方子中含有刺激性药物,喝下去就会腹中剧痛,如果是真疯的人,一两次之后就会对吃药极其恐惧,看到有人端药靠近,连药碗都会给打碎,怕是得几个大汉按住才能强灌下去。可是你,为了表明自己糊涂到不识因果,几天来宁可身体受罪,也没在吃药时表现任何的不配合,综合看来,还不能说明你是在装疯吗?”
“原来如此,”刘非想着这几天自己卖力表演,在段神医眼里定如小孩的把戏一般幼稚可笑,心中略觉尴尬,脸上却没显露出来,“晚生虽粗知岐黄,但终究不像先生那样见过那么多病患,这次栽在神医擅长的领域里,也算输得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