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逍遥摆摆手,“好了,现在该你说说为何装病了吧?”他听旁人恭维惯了,对这些不感兴趣,倒对刘非装病的原因有着迫切的好奇心。
刘非笑了一下,“晚生装病,也是情非得已呀。段神医应该听说我这病的病因是前阵子在太液池淹了水,可其实那次我并非是酒后失足,而是有人在背后把我推下去的。”
“啊?!”谁想到皇帝眼皮底下巍巍皇家宫苑之中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段逍遥惊讶道:“有人害你?是谁?”
刘非摇摇头,“当时船上几十号人,对着美景逸兴勃发,有凑在一起饮酒吟诗的,三三两两走来走去地交谈也很寻常,我没留意到谁到了我身后,否则也不会让他得了手。不过船上除了几个礼部的官员,就是些今科的进士,排查起来并不难。”
“你可曾与人结怨?”
“前段时间我与大人曾查办了一起贪腐之案,路上也遭遇过刺杀,我想,可能还是有人因为那个案子对我怀恨在心,遇到机会就下手报复吧。”
刘非语气平淡,简直不像在谈论差点要了他命的生死大劫,段逍遥惊奇中又有些钦佩:“既然这件事里有如此重大的隐情,你为什么还不赶紧报与衙门追查,反而装病隐瞒呢?”
“哦,这个嘛,在我哥哥得到消息来探望我的时候,我已经告诉他了。他是金刀神捕,而且不久前还在调查相关的案子,这事交给他正合适。至于为什么装病,那是因为主案尚未了结,这种针对我个人的小事不宜喧宾夺主、打草惊蛇。我若因落水得了癫病,对方以为此事尚无人知,就会放松警惕,若有其他党羽也便于一网打尽。”
“有道理,妙!”段逍遥听他想得周密,颔首赞许,“刘师爷真是智谋无双!哎,可是你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呢?难道是落水之时,或者在昏迷中就设计好了醒后装疯的?”
“哈哈,那哪儿能呢?”落水时哪还能有缜密的思维?除了慌张绝望外就是一点后悔遗憾——秀秀早说要教自己游水,自己为什么就是没学呢,至于昏迷的那两天,对他来说是空白的——连梦都没有。
“是我清醒过来时见二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跟旁边的人嘀咕说我脑子是不是坏了——可能是我刚醒时迷迷糊糊地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吧,我一琢磨,正好顺势而为,设此一计。”
那反应也够快的,段逍遥心想,“那就是说,除了你哥哥,你瞒了所有的人,包括包秀秀——我看得出她是真为你担心着急,绝非做假。”
“是……我们现在住在会馆里,人多眼杂,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露的风险。况且秀秀这个人是直性子……”说到秀秀,阿非不自觉嘴角上勾,“我担心她如果知道真相,很难演得逼真自然。再者,其中还有一点我自己的私心,也不能告诉她……”
刘非说到这里,心中似有所想地含笑看着别处,忽然不往下说了。段逍遥胃口被吊得难受,追问道:“什么私心?”
刘非把眼神转回来,“段先生能为我保密么?
“咳!”段逍遥板起脸,捋了捋胡子,“那要视情况而定。”
嘿,这老头还挺有原则!
阿非一哂,“段神医知道我中了进士的事吧?”
“谦虚了,是探花。”
“都一样,”刘非不太在意地道,“读书人十年寒窗为的不过是金榜题名入仕为官,呵,当然,这也曾经是我孜孜以求的目标,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想当官了。”
“为什么?”刘非眨着眼想了想,“因为当官是为了做事,我现在跟随大人,能做的可一点不少。”他见段逍遥不大信服地看着他,又说:“大人也离不开我,谁给她当师爷能有我干的好啊,是吧,再说我的命是她救的,有恩不报非君子,我怎么能抛下她一走了之呢?”
“哦,原来刘师爷只想做君子,并不想做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风流才子啊。”
刘非见段逍遥拿这事开起了玩笑,知道他也听说秀秀与他订婚的消息了,只得无奈地跟着摇头笑笑。这事传扬得天下皆知对秀秀一点好处也没有,如果他可以参与意见,一定不会同意秀秀在京城——这个天下之中心公布此事,可是秀秀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做了,他又觉得甜蜜,心里发疼的甜。
“总之不管为了什么吧,我不能离开大人去自立门户,但是皇上既命我参加科试,就是有要任用的意思,我若明白地拂了圣意,一定会惹天子不快,难保不招来什么祸事。所以……”
“所以你就借机装疯卖傻,好让皇上用不了你?”
“没错,现在同榜进士都已各安其位啦,我想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忘了我这个疯子,那我就可以继续跟着大人,当我的师爷了。”
段逍遥见刘非说得从容得意,忍不住想敲打他,“刘师爷打得好算盘,可你这已是犯了欺君之罪了。”
“所以我这小命儿都捏在段神医您的手上了啊,还求段神医……”讲到这里,刘非忽然闭目不言,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段逍遥看着刘非渐渐苍白起来的脸,一拍脑袋,刚才谈兴正浓,都忘了刘非还有事没完呢,“刘师爷,你是不是恶心要吐啊?”
话音未落,刘非已猛然起身,脚步踉跄地抢到净盆前,弯腰干呕起来。这几天来因知道会吐,所以他都是空腹服药,搜肠刮肚地呕了一阵,吐出来的只有几口残余的黑药汤,人却已难受得双眼通红,涕泗交下,虚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过了一阵儿,段逍遥看他渐渐吐不出身体什么了,递了把手巾给他。阿非接过抹了脸,勉强直起腰道:“有劳段先生伺候晚辈此等污秽之事,实在惭愧。”
段逍遥见他人虽狼狈,但态度从容,礼数周全的本色却丝毫没改,叹了口气,“唉,你不要忘了,我本来就是个大夫。”说着开了门,唤进外面一个仆役来将秽物清走。
段逍遥扶了阿非坐下,看他依旧面色惨白,一手揪着胸前衣襟努力平复气息,便站在他身边,一下一下轻抚他后背,助他顺气,又叹了一声:“你这计策虽是一石二鸟,但装出那些痴傻之态,试各种奇药偏方,岂不令自己身体受害?人仗着年轻啊,总是不拿身体当回事。”一边说一边摇头。
刘非现在能确定那天段逍遥说的“蠢才”是骂他的了,可是他也没办法呀,秀秀心里已经够苦的了,他总不能耍着赖药也不吃,让她这一点微弱的希望也破灭了吧?他干笑两声:“呵呵,段神医你说过的:吃不死人,晚辈的身体……还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