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山点头,说:“是的。”
沈愉初再问:【我说什么了吗?】
紧张地抬眼看他。
“没有没有,您什么也没说。”李延山摆手否认,怕她不信似的,赶紧又补上了全过程,“我把您行李送进房间,您就说要洗……休息了,让我也回房休息,我就走了。”
他说的这些,沈愉初半点印象也没有。
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是李延山的版本更符合现实。
半晌,她突然哑着嗓子开口——
“你的房间有阳台吗?”
李延山一脸不知所以,摇头,“没有,怎么了?”
看,果然是梦一场吧。
她深深缓了一口气。
太好了。
不然她都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面对他。
“我昨天应该帮你喝点的。”李延山没有在阳台的问题上多停留,转而说起昨天的酒局,满脸懊丧自责。
沈愉初不出声地轻笑,开玩笑道:【要是把你喝进医院,我罪过就大了。】
“有个问题想问问您。”李延山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像是真的很想知道她的答案一样,“您为什么留在源茂?”
沈愉初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干巴巴的半口口水都没有,嗓子里像在下刀。
【钱多。】她打字说。
“就这样?”李延山挑了下眉,不太相信的模样。
沈愉初笑了下,【那我来个官方说法,源茂给我提供了很高的平台,让我】
“不是不是。”李延山也笑了,止住她噼里啪啦打字的节奏。
*
半个小时过去,护士来换另一袋药,微黄的液体挂上去,轻声细语地提醒沈愉初道:“这一袋会有点疼,你可能要忍耐一下,实在不舒服的话,让你男朋友按铃叫我们。”
沈愉初眼神躲闪了下,“是同事,我带的实习生。”
声音都哑成公鸭嗓了,还偏要解释全了,更像欲盖弥彰。
“啊真可惜,你们看起来很相配。”护士讶然笑笑,没有再过多地打趣。
一个电话就让她们腾出一间VIP病房的人,可不是什么能随意开玩笑的对象。
季延崇全程没说话,手机震动两下,他垂眸乜了眼,走出病房,到走廊尽头的窗台前接电话。
电话是钱侃打来的,也是个穷奢极欲的公子哥儿,算是季延崇在狐朋狗友里比较信任的。
钱侃说:“那个叫丽丽的,找到了。”
季延崇回国后,着手找了以前跟过陈怀昌的三个……女人,说是情妇倒也没那么热络,但也比露水情缘强点。
这个丽丽就是其中之一,所谓外围。
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习惯性想夹支烟,季延崇摸了下烟盒,瞥眼医院白得骇人的布景,又放回去了,“怎么说?”
前两次都无功而返,没想到陈怀昌公私分得很开,睡觉就是睡觉,半点公事都不透露给床边的女人。
“说陈怀昌接过几回工作电话,但她听不懂。”钱侃特别无语,“我说‘听不懂复述总会吧’,那姐们儿说‘听都没听懂怎么背得出来’,我真是服了。”
“那就算了。”季延崇目光散漫,语调淡淡,本来也没在这条路子上有多少期待。
重新回到那间VIP病房前,他停住脚步,透过房门上透明的玻璃窗看进去。
嘴唇苍白,面颊不太正常的红润,素面朝天的样子,倒比她铠甲一般的全妆看上去更真实些。
生病了也不消停,病床升起上半截,架着小桌板见缝插针开始工作了。
青白条的病号服下伸出纤细羸弱的手腕,可瞧那打字的动作,指尖有力翻飞,跟千军万马过境似的。
怎么说呢……让人无端端联想到打不死的小强。
淡漠的神色褪去,季延崇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地嘴角微挑。
说是打不死的小强,好像太唐突这副铿锵玫瑰的美貌。
别人听不懂陈怀昌在说什么,那病房里这位呢?
一个公司的,多少能知道点什么吧。
季延崇端上一副清朗的笑,推开门。
第17章
听见推门的响动, 正被裹进一团乱麻里的沈愉初头也没顾上抬,直接从网页版微信里找到李延山,发条信息过去:【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你回酒店休息吧。】
说完全神贯注投入奋战。
除了连续不断的键盘敲击声, 和轻巧的闹钟的咔哒声,再没有别的声响。
直到有护工大叔敲门, 说送餐时间到了。
沈愉初猛地从电子表格里抽身, 短暂产生了“我是谁我在哪”的困惑。
李延山还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神情凝重,像是陷入了什么苦思,连她起床的动静都没有留心。
她推着输液架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从老式的木质框窗望出去, 正正能俯瞰整片安城湖。
入了夜, 湖上笼了一层银纱, 在飘忽的白色纱帘遮挡下,湖边泛起的点点灯景都像是熠熠星光。
时值盛夏, 下过一场暴雨, 倒是温度宜人。
“晚餐来啦!”
护工大叔大嗓门推着小车进来, 同时惊醒了两个人。
每份菜品都用精致的骨瓷小碟盛装着,分列在两个餐盘里。
桃心碗盛的南瓜小米粥,主菜有葱烧海参、清蒸鲍鱼、百合兰度牛柳, 蔬菜是玉米笋秋葵和凉拌菠菜, 还有天麻山药炖石斑鱼汤,夸张的连盅带蒸盘地端上来。
沈愉初暗暗为VIP病房的晚餐配置而咋舌。
默认的两人份,李延山又在病房里守了一下午,于情于理都得留下吃饭。
于是两个人在餐桌边坐下来, 面对面,各自执著端碗。
一手吊着针,另一只手举着筷子,不方便打字,沈愉初便将就哑着嗓子寒暄,“怎么还没走?”
餐具偶然的清脆相击停下来。
李延山很正式地放下筷子,神情严肃,“我有件事情,想向您……向你,请教一下。”
沈愉初自然地夹起一块海参放进嘴里,“好啊。”
李延山问:“你有男朋友吗?”
脆弹的口感在嘴里蹦开,沈愉初差点咬到舌头。
慢嚼咽下,她语气平淡,“为什么这么问。”
“就……”李延山略尴尬地哈哈干笑两声,难得结巴,大手不自觉摸上后脖颈,“我最近有点喜欢一个女生,但不知道该怎么……”
沈愉初低头喝粥,没去抬头确认男生的冷白皮肤上是否染上了几点红晕。
原来他有喜欢的人了啊……
也对,青春洋溢的年岁,相貌不俗的高材生,这样才更合理吧。
“同学吗?”沈愉初笑着打听。
“不是,她已经工作了。”李延山挺不好意思地觑她一眼,声音越说越低,“我不太了解上班族的喜好……”
原来是想找她当参谋。
心口微微有些发酸,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假如这点酸涩是因为挤入的柠檬汁,那多半要回头找水果摊老板算一算账,疑他卖的柠檬不够货真价实。
沈愉初笑了笑,放下汤勺,问:“多大了?”
李延山犹豫了下,说:“和你差不多吧。”
“性格大概是什么类型的?”沈愉初再问。
李延山顿了顿,避开她直看过去的目光,低头喝汤,囫囵道:“就……跟你很像。”
细思量一下,沈愉初觉得故事走向不太对劲。
她疑虑地偏了偏头。
似乎察觉到她对答案不满意,李延山认真想了想,补充道:“很干练,也挺冷静的。”
女强人吗?
沈愉初略感意外,“私底下也是这样?”
“私底下……”男生想起了什么,忽然害羞地笑笑,“私下还挺可爱的。”
他笑起来,左侧脸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
沈愉初将目光从梨涡移开,数着餐盘里的秋葵个数,言不走心地问:“从你们的聊天里,透露过什么蛛丝马迹吗?比如喜欢什么,或者讨厌什么……”
很像是个尽职的僚机了。
“你喜欢什么?”李延山突然问。
“啊?我?”沈愉初讶然反问。
原来刚才的柠檬像红酒,是有后劲的,酸意缓慢地翻涌浸润上来,在胸腔内掀出小范围的浅浪。
李延山急忙跟她对视,又触电一样火急火燎移开,语速变得飞快,停顿都没了,噼里啪啦倒豆子,“我是想你们年纪差不多应该喜好也会比较相似。”
沈愉初有点不敢去想,他过激的反应下暗藏了什么潜台词。
或许是昨天的梦境太过真实了,他推开她的时候,眼神到底有多清绝,让她记忆深刻,以至于十年怕井绳。
她有种梦境将会一语成谶的惶恐预感。
招架是本能,对话不能再这么令她遐想下去。
“那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沈愉初再抬头,满面疏远的职业微笑,“我的生活很枯燥的,好像没什么有趣的事物可以推荐给你。”
李延山用短促得难以捕捉的审视目光看她一眼,不无失望的语气,“哦,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埋下头去喝汤,不说话了。
*
一场病来势汹汹去得也快,沈愉初在宽大舒适的VIP病房住了一晚,病情好了大半。
办理出院手续时,医院简称VIP病房是台风灾害后的临时应急举措,不需要额外收费,只收取了正常诊疗的费用。
如果说五年社畜生涯教会了沈愉初什么,那一条肯定是——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
第二条,就算有,也不会砸到她头上。
阴差阳错住进豪华病房,多半是沾了谁的光。
时间轴最对得上的是李延山,就那么巧,他刚知道她在哪家医院,就有护士来接她。
但李延山一个一穷二白的学生,看穿着打扮,绝不像有这种背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