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却能一次比一次更为清醒地提醒他,这种和睦融洽注定无法长久。
不久以后的某一天,沈愉初会幡然意识到他对她的欺骗。
何况,他最终的目的,必然会损害源茂普通员工的利益。
这自然也包括她。
他和沈愉初,是判然不同的两类人,是无法左右的不会同行。
季延崇微笑着从玄关墙面上的大穿衣镜自视,目光却沉沉如深渊,“你也打半温莎。”
“是你运气好,你要早几个月问我,我都不会。”沈愉初最后上下左右审视一遍领结,非常满意,在铺了棕灰色皮坐垫的换鞋椅上坐下,弯腰穿鞋,“上回有活动要打领带,Ivy教我的,不过她也只会打半温莎结,你将就一下啦。”
不算久远的回忆被无意唤醒,季延崇理领结的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侧头,重复问道:“Ivy姐只会打半温莎?”
不是为了确认,又是为了确认。
“对啊。”沈愉初赶着上班,对他那句没有来由的提问,随口一应,没往心里去,留下声“晚上见”,就匆匆出了门。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季延崇记起,他回国那天,在上弘路一号,电话里躲躲闪闪不自然的钟文伯。
后来,他在车里听钟文伯打电话安排,顺便等沈愉初出发。
Ivy从楼上匆匆下来,钻进沈愉初的车。
“原来是她。”
季延崇忽然笑了。
*
季延崇在公开路演上,满眼穿红衣披红巾的人,灌了一耳朵喋喋不休的套话,台上满是画得美满的大饼。
除了宣讲、答疑,还有数不清的文艺节目,尤其是一群艺校女生穿短衫短裙舞狮,陈怀昌、马良才、孙宏兴,有一个算一个,在台下笑得花枝乱颤。
季延崇身高拔群、颜值能打,不少人悄悄用手机拍他。
虽然现在还没有人认出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尽量躲避了,颇费了一番功夫。
结束后,预估沈愉初还没有下班,季延崇返回源茂大楼。
在电梯里遇到了马良才和HR总监麦克。
季延崇贴在电梯厢角落,头压得极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马良才先按楼层,办公室和战投部在一层,二十八楼。
麦克边按二十六楼的电梯按键,边问:“老马,Amanda的考核,你想清楚了没?”
可能是季延崇的打扮实在太过青涩,实习生的不挂名工牌也令人无心防备,两位高层不避讳地谈起了人事选调问题。
季延崇思忖一下,从马良才一掠而过的平直表情中确认他确实不认识自己,便随手按亮三十层。
等到电梯门缓缓合上,电梯启动运行向上,马良才才开口,“说实话,Amanda工作能力是要比Ivy强一点。”
经理职位就一个,二选一的局面摆在眼前,麦克“嘶”了声,扭头看马良才,“你该不会想……”
“但你又不是不知道,Ivy是陈——”马良才说到一半陡然住口,防备地瞥陌生人的背影一眼,压低了嗓音,“是……那位亲自定下的,我怎么能动。”
季延崇状似一动不动盯着前方虚空发呆,耳朵里听了个真周。
Ivy是陈,定下的。
不难猜,Ivy是陈怀昌定下的。
麦克显然是知情人,连叹几口气,有些欷歔的样子,“所以Amanda……”
马良才淡定道:“Amanda还年轻,再锻炼两年吧。”
结局揭晓。
季延崇静静看着麦克和马良才一一离开电梯的背影,在三十楼逗留几分钟,从消防通道回到二十八楼。
Ivy和钟文伯的奸 | 情。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想好,如何运用这个秘密。
在白天的考虑中,他想过,如果用来要挟钟文伯,对抗季老太爷,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他现在有觉得会更有趣的决定。
华灯璀璨,二十八楼依旧忙碌如白日。
季延崇径直走到Ivy的办公室门,抬手轻敲两下。
耐心等待,得到Ivy“进——”的应答声,旋开门进去,反手锁上,不疾不徐走到客椅上坐下。
Ivy抬起头,见是部门里的实习生,很是意外,“有什么事吗?”
季延崇不说话,双腿微分,上身前倾,手肘压于膝上,十指交叉,微笑看着她。
分明是在笑的,Ivy却突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极其荒谬,她白天在会场还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明明还是个清清爽爽的大男生,笑起来有一个甜甜的酒窝。
而现在,坐在她面前的,穿着打扮毫无二致,她竟然无端感觉到是另一个人。
一个极具侵略性,光是撑住和他的对视,就让她汗毛直竖,的人。
Ivy在这样压抑的对峙中如坐针毡,刚想开口夺回局面。
一直一动不动的人,却起身了。
季延崇从容地走到茶几边的胶囊咖啡机前,给自己悠闲地倒了杯espresso。
逼人的注视顿消,Ivy一下就从背脊僵直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又怒又急,低喝道:“你干什么?!”
Ivy对自己的反应感到难以置信,她又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新人,大世面也见过不少了,怎么置于被一个年轻小屁孩激出恐惧的生理反应。
背对她的高大人影压根没有搭理的意图,自顾自的,低头闻了闻咖啡,嫌弃撇了下唇。
端着黑色马克杯走回来,残忍的天真语气,像是好奇地看她,“你说,我要是现在打电话给饶嘉淑,会怎么样。”
饶嘉淑,是钟文伯的太太。
Ivy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咖啡杯放在桌上,季延崇散漫坐下,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地调整了座椅高度,满意了,才往后靠着,懒散摊了摊手,“你说我什么意思”。
“滚出去!”Ivy几乎无法控制情绪,抓了面前的文件就攥成团往前砸,“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还轮不到你到我面前大放厥词。”
“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季延崇偏头避过毫无攻击力的纸团,慢条斯理起身,左手绅士微压腹前,倾身微鞠,右手绅士地伸出,似笑非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季延崇。”
Ivy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请问,现在,我有资格了吗?”季延崇淡笑着,眼神亮意灼然,当中竟含几分故意为之的认真。
第29章
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Ivy才惊觉,她竟然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下意识听从了季延崇的指引, 和他握了手。
Ivy可能是全源茂为数不多的, 知道季延崇即将“即位”的人。
有一天她在钟文伯家过夜,无意中听到钟文伯接季老爷子电话, 知道了季老爷子打算启用孙子的心。
可后来, 每回在马良才跟前受了气,她气急追问钟文伯后续,钟文伯都支支吾吾含混敷衍过去。
Ivy甚至曾考虑过,这事是不是要黄了。
谁能想到,季延崇本人,居然, 以谁都不会过多关注的实习生身份, 光明正大的, 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过了那么长时间。
作为家族集团的继承人, 演技好到, 叫人完全看不穿他到底想做什么。
惶恐中夹挟受骗的愤怒, 紧抓座椅扶手到手指发白,Ivy急于抛出质问,快速且尖锐,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去啊, 尽管去。”相对Ivy,季延崇实在显得太过镇定了些,不慌不忙的笑容里什么内容都没有,“顺便让陈怀昌知道, 钟文伯是怎么尽心尽力地帮我的,让陈怀昌好好看看,什么叫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Ivy双目圆瞪,气懊地一拍桌。
“嘘嘘嘘。”季延崇眼都不抬,漫不经心指了指过道的方向,“有人看过来了。”
Ivy发现自己又一次跟随他的指示看向了玻璃墙外,猛地转回脖子。
从他踏进这间办公室开始,她就全盘失去了对场面的控制权。
Ivy如鲠在喉。
季延崇指尖在桌面轻击两下,客气的语气,和话中释放的凉意形成了千沟万壑。
“请问,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Ivy急促地两度深呼吸,问:“你想干什么?”
“想和你商酌一下另谋高就的可能性。”
季延崇拿出名片夹,黑色大理石和同色磨砂质地金属拼接,即便没有明显的logo,也能轻易昭显出不菲的价格。
两指夹出一张质地精美的名片,食指贴着桌面推过去,“我朋友的公司正在招人,可以考虑一下。”
Ivy极快地扫了眼名片内容,名头是大,不说数一数二,也是业内领先的外资公司了。
到了这个时候,Ivy已经完全意识到,什么“商酌”,说得好听,在他等同于通知的“商量”面前,根本没有她反抗的余地。
但她不甘心就这么轻易顺从,冷哂一声,“业内哪家能对标源茂的薪资水平?能给到和我现在一样的薪水?”
结果季延崇比她还要无情,淬了冷意的目光看过来,“你工作成果能创造多少价值,心知肚明就好,做人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全句不带一个脏字,却比咒骂更伤人。
“为什么。”Ivy用力攥紧拳,只剩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
“我想让Amanda升上去。”季延崇抿了口咖啡,耐心良好地有问必答,让这场对话更像是消遣的午后闲谈,而不是逼人让位的决绝。
Iv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