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胖咪子
时间:2022-04-08 08:08:56

  他好像还没缓过来,一言不发望着远方的车流。
  今天的风好大,卷起满地落叶,吹得她头发乱舞。
  沈愉初心慌意乱,盯着他大风中也岿然不动的风衣衣摆,胡乱说话当描补,“对你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说完就后悔,台阶都堵死了,还不如不说。
  她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沈愉初愁得想跺脚。
  果然,季延崇脸上的无可奈何满溢出来,“没有一句话那么轻松。”
  沈愉初讷讷看着他。
  察言观色的能力更上一层楼,谈判技艺却一朝倒退回学生时代。
  “不过。”一个大转折,重新点燃了沈愉初心尖的火焰。
  “可以考虑。”
  他故意拖慢的腔调,不影响她眼里一瞬亮起。
  “条件是什么?”
  现在换沈愉初问同样的问题了。
  季延崇斜她一眼,“一起吃顿晚餐吧。”
56
  穿进市中心最繁华的区域, 从某个没有指路牌的转角驶入,一条被常青绿植遮天蔽日覆盖的幽静街道,云集了全市最高级的餐厅, 未必是最贵的, 但一定是最雅的,各式菜系大相径庭, 同样的是独门独户的院落和清幽雅静的调性。
  耳畔只剩啾啾鸟鸣声, 因此,一点点细微的嘈杂,都在静谧的反衬下显得格外突兀。
  最临近路口的四合院落,牌匾挂名为黄小姐的私房菜。
  中午才提起的餐厅名,招得沈愉初耳熟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黄雯雯穿了一身娃娃衫似的白色泡泡袖裙, 小腹微隆, 双手撑着后腰。
  边上的两位年长男女应该是黄雯雯的父母, 将怀孕的女儿妥善地护在身后,跟一帮提着施工器具的人拉拉扯扯。
  车开的距离不算太近, 沈愉初只听了个大概, 黄小姐的私房菜是黄父黄母为黄雯雯开的餐厅, 因为停业周转困难欠缴下一季的房租,那帮工人是这个四合院的业主请来拆卸装潢的。
  前面穿工服的应该是业主代表,叉着腰气势就壮, “合同上签得清清楚楚, 租期十年,提前退租要赔偿十二个月的租金,你们不赔钱还想要宽限?做什么梦!”
  没听清黄父说了句什么,业主代表没好气道:“你们周转困难, 那我们的损失谁来承担?”
  沈愉初一下想通其中关节,转头正落入一双看好戏的眼,“是你举报的黄氏餐饮?”
  季延崇显然心情愉悦,手指在真皮包裹的方向盘上轻快击打不知名的乐调,横目一眼,“谁让她不长眼把你弄哭。”
  “好啊!你偷听我讲电话!”沈愉初指着他瞪圆了眼。
  季延崇偏头想了想,自顾自地补充,“哭过不止一次。”
  沈愉初气得捶他。
  丢了铠甲的脆弱软核原来早在无知无觉时便已摊开在他面前,她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又羞又恼。
  季延崇笑着承了。
  “延崇表哥?!”一声尖锐惊喜的叫声破窗而入。
  黄雯雯欣喜地扒开父母,伸出脑袋对业主代表指向车的方向,“那是我表哥!我表哥会帮我们的,我表哥很有钱,他是源茂的——”
  季延崇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没了笑容,一层淬冰的阴霾覆盖住双眼,不痛不痒看着黄家三人,像是回答沈愉初刚才的问题,“是我让人举报的。”
  黄雯雯正提着裙子小碎步奔来,半路上听到季延崇的话脚步一僵,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慢慢走到车前,看见沈愉初,本就难看的脸色更为阴沉,“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谁?”
  紧步跟来的黄母问。
  黄雯雯贴着黄母耳边嘀咕几句,黄母当即变了脸色,眼神复杂地在季延崇和沈愉初之间游走。
  黄父被业主代表夹缠住,姗姗来迟,根本不关心副驾上坐的什么女人,只盯着季延崇“小崇什么时候回国的?”
  黄母也顾不上沈愉初和黄雯雯之间的恩怨了,忙接老公的话茬道:“就是,回国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让我们做长辈的多操心。”
  一上来就是自诩长辈的责备口吻,沈愉初听了,轻微不适地皱了下眉。
  季延崇自然更为不悦,食指敲击方向盘的节奏加快,不说话,平静回视。
  黄父紧紧拧起了眉,憋了两口气硬是憋了回去,“小崇啊,雯雯说是你举报的,我说怎么可能呢,人怎么会这么没有良心,你说是吧?”
  黄母推开女儿,直接扒上敞开的车窗,“就是!去年我们还举家去国外给你妈扫墓了——”
  “你们这么有良心啊。”季延崇哂笑隔空鼓了两下掌,无声的拍击充斥着嘲讽,“当年我妈被季家赶走,她向你们求助,你们肯定无私地伸出援手了?”
  黄母脸上一瞬卡壳,悻悻和黄父对视一眼。
  黄父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当年的事情太复杂,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懂。”
  “对,我当然是没你们懂得多。”季延崇挂着一抹毫无温度的浅笑,食指摹出中控台上一条无波澜的横线,“你女儿插足他人感情,是你教她用钱摆平的吧?”
  “你不要胡说!”黄母怒急高叱,体面的高级套装也没压住蓬勃的羞怒。
  “当年你妈要不是好运遇到我们赏她一碗饭吃,早在街边就饿死了,哪儿还能有你。”黄父满脸愠怒,手指一点一点几乎快戳上季延崇的脸,“做人要知恩图报!”
  季延崇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为灿烂的笑,“你们送她去陪酒的时候,好像也没多客气啊。”
  “你听谁说的?李依荷说的?!”黄母突然被戳中痛脚似的炸开。
  黄父在屡次深呼吸中重新沉下气来,“小崇,当年的事你没有参与过,道听途说肯定做不了真的。”
  “那什么是真的?”季延崇虚心请教的样子,却毫不掩饰不想应酬的心态。
  黄母被黄父一肘子戳腰,猛跳一下,回过神来用尽全力勉强挤出个笑容,说:“我和你妈妈是结拜姐妹,我们是一家人。”
  黄父及时端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帮腔道:“对对对,这是板上钉钉的,到了阎王那里也改不了的。”
  沈愉初快要听不下去,她不知道黄父黄母和季延崇母亲到底曾有过什么恩怨纠葛,但好歹逝者为大,不断将一个已逝之人拉出来当作谈判筹码,实在太不道德、太不体面。
  她在将斥出口时被季延崇按住。
  季延崇一瞬不瞬地盯住唾沫横飞的俩人,从面色到语调都平静到可怕,嘴角徐徐浮出的诡笑似圣似恶,“那不如你们下去找我妈?我妈肯定很愿意当着阎王的面报恩的。”
  一脚油门踩出,沈愉初跟随惯性重重向后甩至靠背。
  她从后视镜的倒影里看见,黄母面色煞白紧抱双臂,浑身打哆嗦。
  黄父睚眦怒视,前追几步,恨猛跺脚。
  沈愉初收回视线。
  “想问就问吧。”
  季延崇脸色平缓到根本看不出刚经历过那样一场丑陋的争执。
  沈愉初其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脑陷入某块奇怪的沼泽地,泥泞黏稠,短暂浑噩。
  右手抓住左手腕,再反过来,抓住又放开,鼻音低稠,“他们……会怎么样?”
  季延崇略讶然瞥过一眼,“你想问的是这个?”
  “嗯……”沈愉初闷闷应声。
  她不愿把对他母亲的无意探究变成伤口上的另一把盐。
  季延崇直视前方道路,无所谓道:“破产,还能怎么样。”
  停业整改期间,房租、人工一样不少,毋宁说还有可能面临的高额罚款,餐饮王国的现金流也不比其他小饭店坚强。
  车内气氛僵沉。
  “本来他们那点陈芝麻烂谷子我是懒得管,谁让他们正巧欺负上了你。”他温煦地笑了,语气轻松,“恶上加恶,我再不插手,就说不过去了,是吧。”
  沈愉初沉默。
  固然是黄父黄母倚老卖老在先,但季延崇最后说的那句,让活人下去找逝者追偿的话,也委实有点令人胆颤。
  闭上眼,他那时的表情还在眼前,让她心脏止不住蜷缩。
  自然而然的恶像空气,从他黑白分明的眸中出逃,眨眼就肆虐整个空间,碾压万物。
  沈愉初幡然想起,那才是本真的季延崇。
  不像他人会发射委婉的糖衣炮弹,他没有任何包装恶意的企图。
  他凭心而行,想如何便如何,势在必得,无往不利。
  而她被他偶尔展露的温和假面迷惑,渐渐接受了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竟然忘记这不过是一场捕猎。
  车辆在一处庭院前停下,黑西装的工作人员上前来泊车。
  季延崇绕前半圈到副驾驶位,亲自为她拉开车门。
  沈愉初的睫毛紧缩一颤。
  “怎么了?”他问得镇定,话语里并不含太多探究,像是早就知道她会问什么。
  沈愉初抱着包下车,“你说话一直都这么……”
  顿了下,思考不激怒他的措辞,“锋利?”
  有服务生近前领路,季延崇绅士地抬手让沈愉初先行,“我不做没有价值的事情。”
  沈愉初稳踩一块块青石板,在满盛的蕨类中通行,“你在我身上浪费的时间,也被证明了没有价值。”
  “不一样。”他轻笑着跟在身后,态度十分坦然,“你很有趣,你不觉得吗?”
  有趣。
  沈愉初品嚼了下这个形容,咽下顺着呼吸蔓延而上的不痛快,冷静道:“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对付陈怀昌,要是我没猜错,你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待出击。”
  法餐厅装潢优雅昏暗,侍者领他们进入包厢就座。
  “如果你指的是把陈怀昌拉下马的证据,没错,我是有很多。”季延崇抬手止住侍者,主动为她拉开椅子,“但是还不够。”
  沈愉初在宽大座椅的前三分之一处坐下,腰背直挺,“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和她谨慎如临大敌的表现截然相反,季延崇闲适地坐下,笃悠悠翻开酒单,细慢品赏,“我要季家彻底放弃他。”
  侍者上前倒水,动作轻柔优雅,整个包厢都听不见呼吸声。
  “季夫人。”沈愉初认真思考可行性,“陈怀昌在外面的那些桃色风流,季夫人知情吗?她介意吗?”
  她不太懂,报纸上常见的“各玩各的”是不是适用于每一对豪门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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