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愉初手指发冷,定定盯住他,“你甚至没有询问过我的意愿。”
车辆驶过急转的曲道,季延崇方向盘打转到底,“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告白。”
沈愉初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她觉得此刻她一定脸色煞白,“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貌似有条不紊,但眉眼间隐隐浮现的不悦没有隐藏。
季延崇没有搭腔。
半晌,车辆终于回归笔直的车道,他启唇道:“不重要。”
一锤定音,结束争执。
“停,好了,不要再说了。”
沈愉初垂下眼帘,一下泄了劲。
心间泛酸发空,她有一点想落泪。
她后悔了,她什么都不该问。他严重缺乏同理心,根本不能强求他用正常人的角度去换位思考,他们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但凡他贫穷一点,或是个人能力荏弱一点,都不会疯成这个样子。
可他年轻、英俊、聪明、富有,世人穷极一切想要追求的东西,在他身上轻而易举汇集。
表面上看似给予尊重太过虚妄浅薄,实则将沈愉初视为他的所有物。
他不容置疑地替她解决身边所有的困难,大度给她股权、给她钱的行为,出自扭曲的喜爱,是一种主权宣示行为,是霸道的占有欲作祟。
只要他还对沈愉初感兴趣,沈愉初就必须喜欢他。
即便沈愉初还没有喜欢上他,他也有千百种方法让她无处可逃。
身处的豪车忽然变成一个黄金打造的牢笼,无法言喻的窒息感涌入,堵塞口鼻。
沈愉初怔望向前方看不见尽头的道路。
迷惘和寒凉交织成旋律,天大约是真的开始冷了,她目光空洞地拽了拽身披的外套。
第58章
陈怀昌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被带走的。
连带着整个总裁办都没能逃脱, 连人带资料全军覆没。
动静要比孙宏达那时大太多了,尽管公司紧急邮件三令五申不许员工凑热闹,还是有少许现场画面顺着网络私下传开, 再被好事者透露至媒体。
到了这个时候, 大家才后知后觉发现,源茂的高管层已被侵蚀至真空状态。
说是群龙无首也好, 无头苍蝇也罢。
尽管公司公告再三发布表明运营如常, 在或恶意或无意的舆论引导下,资本市场上流言齐飞,大厦将倾的笼罩,股价一路长泄停盘。
正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蒸发的市值,几乎要让人忘记,这是一个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商业帝国。
平时不怎么关注股市的普通员工都是这时才知道, 一直狂跌的股价原来早是预兆。
曾一度被视为城市地标性建筑的源茂大厦, 高耸坚固, 不过一夜之间,看似一阵风来都能吹摇。
楼内, 人人无心工作, 从你我脸上无法克制的惶恐中揣测——
源茂是不是要倒了。
在一片对未来饭碗的忧虑愁云里, 也有人分心注意到,悄无声息挂帅的年轻新总裁,似乎就是荣登源茂男神排行榜第一名的实习生。
失去掩饰的新身份曝出。
那个长得又帅能力又强让无数妹妹基佬心动过速的实习生, 竟然是季家太子爷!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极尽所能在暗地里各种扒皮。
于是沈愉初被迫卷入话题中心。
原因是季太子爷由暗转明的大手笔追求行为。
尤其是天天蹭吃满汉全席早餐的市场二部员工,一个个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在对视中交换不可言说的神秘微笑。
所有人一边倒地认为,早在战略投资部的时期, 沈愉初就发现了季延崇的身份,然后借经理的身份近水楼台。
沈愉初假装没听见流言,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在乎。
想一想,陈怀昌和孙宏达都进去了,马良才辞职了,黄雯雯家业快倒了,听说申杰被学校停职调查了。
所有和她不对付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但可能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情绪不够浓烈的人吧,心里并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意。
源茂前途不明,最近的喝酒应酬比往常少了很多,沈愉初乐得轻松,照常上班加班下班。
在这样看似一切如常却又处处迷雾的气氛中,迎来了季老爷子的七十大寿。
沈愉初也收到了邮件邀请。
其实按照往年惯例,她这种级别的经理是不够资格参加的。
今年或许是为了挽救风口浪尖的源茂,寿诞办得极其盛大,沈愉初猜测她大概是被算进去凑数的。
她婉拒了季延崇的同行邀请,相约几个相熟的经理一起进场。
说实话,拒绝的时候,她没想到季延崇会同意。
他的决定应该是不容反驳的,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沈愉初同意。
多思伤神,她没细想。
寿宴在源茂旗下一家豪华酒店举办,整个酒店暂停对外营业,客人完全自由,打高尔夫还是游泳,都随各人自愿。
沈愉初没多久就和同行的人走散了,独自端着一杯菠萝汁在花园里消磨时光。
倒也不算无聊,许多平时只能在电视杂志上看到的名人就那么三三两两从旁边经过,光是辨认和对比就足够打发时间。
兴许是她今天运势极好,居然有业界大佬主动跟她搭话,还交换了名片。
沈愉初正捧着几张烫金名片美滋滋嘬饮料,有个穿得很正式的中年西装男径直向她走来,很是熟悉地开口,“Amanda,原来您在这里。”
“请问有什么事吗?”沈愉初没认出来人是谁。
对方答道:“季老先生有事找您。”
沈愉初很困惑地眨了眨眼。
她进源茂时季老爷子已经退位多年,唯一能称得上交集的,就是她被陈怀昌封杀时给季老爷子发了一封杳无回音的求救邮件。
对方弯腰比了个请的手势,“请吧,大家都在等您了。”
大家?
周围的客人都在自娱自乐啊,哪里来的大家等她?
她满腹狐疑地跟着进了顶楼一间小型宴会厅,有摆设极美的一圈自助冷餐,餐点桌被不合季节的繁花簇拥。
侍者在前拉开金色的大门,她第一眼看见季延崇,心不在焉地倚在窗边,一身礼服正装,细密暗线闪金的黑色西服套装,黑衬衫黑领结黑皮鞋,唯有胸前口袋里插了一株不知名的小花,盔状的白色花瓣吸睛而不张扬。
见她来了,季延崇懒洋洋瞥来一眼。
也是在场这么久,沈愉初唯一一次见他动作。
季老爷子穿着一身暗红色唐装,拄着拐杖站在主位上。
精神奕奕,发质良好的银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齐,深凹的川字纹习惯性皱起。
旁边的中式木圈椅里坐了几位看着很眼熟的生意人,笑眯眯的像看客。
几位打扮华美的年轻女性,拥在季老爷子面前,举着香槟杯或站或坐,听见开门的动静,纷纷回头,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以微不可觉的反感居多。
沈愉初一时没想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但所有人都在看她,不能随便趁乱混进哪块人堆里,贺寿礼物在进场时交给了工作人员,她只简单上前礼貌道了贺。
宴会厅内所有年轻女性穿着都如同明星走红毯,沈愉初穿了一件改良版的白底蓝花旗袍,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和周遭奢华惊艳的风格格格不入。
季老爷子沉沉盯着她,不苟言笑,突然开口,“有一项任务,正常四万块钱可以完成。你发现有一名员工,借助家人的职业机会,不花一分钱就解决了,但是他向公司报账五万元。假设现在你是公司管理人,你会怎么处理?”
沈愉初没防备,彻底怔住。
什么情况?
不是祝寿吗,怎么猝不及防就开始面试了?
这又是哪门子的面试题?
眼神疑惑瞟向季延崇求助。
季延崇也跟其他人一样,面带微笑呈专注聆听的样子,似是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沈愉初茫然收回视线,完全凭本能回答,“暗中收集证据,但假装不知情,不作任何处理。”
引得几位年轻姑娘一片哗然。
而季老爷子,以及季老爷子旁边几位年纪稍长的生意人,都或多或少表露出满意的表情。
“我再换个问题。”季老爷子将雕着龙头的拐杖交给旁人,由助理搀扶着坐下,“你们被调任去管理一个新的下级公司,发现法务部门形同虚设,公司有很多做法触犯了集团红线,该怎么处理?”
“开除!”有个头戴粉色盘花、身穿粉色蓬蓬纱裙的小仙女先喊起来,傲气十足,“干不好就换人干!有钱还怕找不到好的员工。”
旁边穿米色披肩礼服的温柔长发姐姐理智补充,“开除可能有些极端了,但不管怎么样,肯定要问责管理人员。”
几位姑娘观点不一,七嘴八舌。
全场就数沈愉初一个人最不在状态。
她只能从现场情况揣测,难道是季老爷子喝得兴起,突然想考验一下年轻小姑娘的执业能力?
想着想着,注意力又飘到了季延崇那里,落入一张名为凝视的网。
在场所有艳丽或是仙气的迷人光景都被他忽略,一直看向她。
太灼烈的视线,让她不自觉回缩一下肩膀。
季延崇笑了,盯着她,目不斜视,抬手捻了一把胸前的白色小花。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个动作,沈愉初不知道两颊为什么忽然烧灼起来,就好像……
就好像,她就是他手里那朵花一样。
“沈经理?”助理挥挥手提醒她,“季老先生在叫您。”
沈愉初赶紧收敛,一下立正站好。
“沈经理,你怎么想?”季老爷子道貌凛然的表情,问她。
沈愉初认真思忖片刻,回答道:“不问责,先把合规做起来。”
从红毯团不约而同的吸气声中,她明白她又和大众意见不一了。
没有准确答案,她只能凭借自己的想法说下去,“原来的管理层比我更了解企业,只要他们肯做,一定能比我这个空降兵做得更好。现在的问题是根本没有人在意合规,所以第一步,我至少要保证,有人肯着手开始去做这件事情。”
有个穿收腰深V黑裙的烈焰红唇姑娘哂笑,“不立威,他们把你当软柿子捏。”
“如果一开始就站在原有管理层的对立面,在对新环境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他们很容易揪出我的错处,继而阻碍工作开展。”沈愉初不紧不慢地解释,“我不是去交朋友的,但在两眼一抹黑的时候,更不能去竖敌人。”
显然,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赞同她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