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辛德瑞拉欲哭无泪。
唱完红脸,沈愉初将马良才的假好人战术运用起来,白脸开唱,懊恼地抓了把头发,“对不起,我刚才语气不太好,是我太着急了,真的不好意思。”
“没事。”辛德瑞拉都不敢直视她。
沈愉初左右为难地在办公区里转了几圈,收敛所有的毛刺,蹲下趴在桌边,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用湿漉漉的哀求眼神仰面看去,声音低软,“其实我也理解你的为难,唉……这样你看行不行,我用手机拍一下,你也不用在系统里留下打印记录,明天我再向科林说明情况,好不好呀?”
辛德瑞拉对美人的星星眼攻势束手无策,“这个……”
沈愉初笑着拍拍胸脯,很讲义气的样子,“放心,科林问起来,我就说是我自己翻出来的,绝对不连累你。”
辛德瑞拉想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的,“那,那你拍吧……”
“谢谢!你真好!”沈愉初一跃蹦起来,以最快速度拍下照片,飞快浏览一遍确认无误后,做贼心虚拽着季延崇火速逃离一路狂奔到停车场。
照片一张张发送出去,沈愉初长叹一口气,“我这回真的是没有退路了,你一定要把陈怀昌锤死。”
带着体温的温暖风衣覆上后背,伴着一声轻描淡写的“看吧”,豪车后备箱缓缓打开,几个大纸箱里堆满了纸质资料。
沈愉初简单翻阅面上的几张,很快想通这些大概都是锤死陈怀昌的证据。
看着面前浩如烟海的资料,她拽着风衣领口惊讶回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有外出吃饭的同事返回,被难得一见的车吸引了注意力,往这边看过来。
“上车再说。”季延崇推她一把。
沈愉初上车坐好,系好安全带,重新翻看手机里的照片,“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季延崇启动汽车,打方向盘绕出停车场,汇入拥挤的车流,颇有兴致瞄她一眼,“如果是你呢?”
“我想想啊……”少倾的停顿过后,沈愉初食指点着太阳穴思忖,慢慢将不成系统的思路捋清,“陈怀昌会否认对抽屉协议知情,声称是科林一人所为,科林无论怎样都只能认下。”
“嗯哼。”他似满意地发声,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但对季老爷子来说,陈怀昌承不承认都没有区别,他知道陈怀昌骗了他。”
“然后以匿名形式发视频给季夫人,如果你对季夫人的了解无误,她应该会跟陈怀昌大闹一通。”
对公要解决孙宏达和马良才的麻烦,对私要应付季夫人,足够让陈怀昌乱了阵脚。
“杜绝季家人在外为陈怀昌奔走的可能性,这时候你再甩出陈怀昌违法乱纪的证据。”脑补完一整部商战大剧,沈愉初说得情绪昂扬,扬眉敞笑,半空中一旋手,“手到擒来!”
她在季延崇含笑侧目的目光中,发现自己不小心比出了幼稚的手 | 枪手势。
有些窘迫地收起手,坐直,看挡风玻璃外的绿化树。
一队戴黄帽子的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穿过人行道,落在队末的小男孩趁老师不注意,对同学biubiu两下。
动作和她刚才一模一样。
沈愉初看得想捶胸,悔不当初。
季延崇显然也看到了,噗嗤笑出声,腾出右手在她头上比划了个小帽子的造型,颇为微妙。
沈愉初忿忿拍掉那只捣乱的手,重重清了清嗓子,恼羞成怒,“看路!”
无声的气氛更加奇妙,特别搭配他一直未下垂的嘴角。
在沈愉初忍无可忍发声声讨之前,季延崇忽然正襟敛笑,正经道:“我发觉你其实挺有当老板的天赋。”
“我?”沈愉初狐疑地指了指自己。
车辆在红灯下缓缓停住,季延崇转过头来看她,脉脉而专注的眼神总是让她错以为她是宇宙的核心。
她看见两片完美唇形交替张翕。
“沈愉初,不如我把源茂送给你吧。”
沈愉初整个人僵住,错愕怔视他。
他面色平静和缓,倒映着傍晚橙光的眼中竟然有几分认真。
她这一辈子没见过的大起大伏,在认识他的短短几个月里都经历完全了。
想想源茂的市值,沈愉初肯定,这一刻,她至少拥有这条街最坚强的心脏。
是玩笑吧?
对,一定是玩笑。
她变成铁板上的烤肉,滋滋熟透之前给自己翻个面,调整一下坐姿看向车窗,冷淡道:“你别开我玩笑了。”
信号灯由红转绿,他重视道路前方,“我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沈愉初努力掩饰目动言肆的自己,提出一些较为真实的阻碍,“我交不起印花税。”
“我给你出。”他更加不以为然。
沈愉初整个人大无语。
荒诞到没人敢信的提议,然而他们可能在参加一个叫做“看谁更镇定”的比赛。
她看向季延崇,季延崇也在看她,不约而同等待对方的妥协。
现在,光是安静并排坐在一辆车上的画面,都让沈愉初觉得荒谬。
“我能问你个事吗?”
季延崇颔首,“你说。”
沈愉初慢慢理顺那个在心头存在已久的问题,“你既然毫不在意源茂,为什么要回来?我的意思是,无论是争夺还是摧毁,总要有一个诱因,对名利的渴求也好,对摧毁本身的渴望也好。但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促使你行动的……”
“Trigger?”
英文的思考方式果然是他的第一选择。
沈愉初点头,抓了下快要从肩头滑下去的风衣,“对,我只能看到最浅薄最直接的一层冲动,我想那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动机。”
“冷吗?”他瞥来一眼。
沈愉初摇头制住他的动作,“不冷。”
他听见了,还是凭感觉开启了暖空调。
相处中有太多类似的细节,从他身上体现出自然而然的绅士,和刻在骨子里的隐秘傲慢。
时节迈入晚秋,路边的大树逐渐卸下叶片,露出光秃秃的歪曲枝干。
几不可闻的空调运转声填充空白场景,缄默些许,季延崇徐缓开口慢述。
“从小,身边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生来的意义就是源茂,我要夺回源茂,从此自愿被禁锢在暗无天日的办公间里,呕心沥血废寝忘食,尽我所能让源茂蒸蒸日上。”
“大概上中学的时候,我用家族信托里的钱作为本金,在股市里赚了一点,我将获利连本金一道再转投,原油期货、大宗商品,只做市场瞧不上的短线投机,赚得也不少。然后,一切都变得非常容易,投资地产、转手公司,钱生钱的速度快到让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甚至不需要我自己操作,私人银行有专门的经理人替我打理离岸信托。在未来可以预见的岁月里,只要不闲着没事烧钱取乐,我所拥有的财富,十辈子也用不完。”
“那时我开始思考,以源茂作为目标,以此而塑造我的人生,是否恰当。或者更直白一点,源茂能带来的权力和金钱,是否值得我牺牲余下的一切自我。”
他的嗓音是低沉与清扬的最佳综合,说话娓娓,叙述的节奏擘肌分理,纵使说了这么大一段话,也绝不会给人夸夸其谈或是伐功矜能的感觉,沈愉初在舒适地听取中感受到一种缓慢而强烈代入感。
在心里将他的长篇大论翻译成社畜能听懂的语言,就是说——
我太有钱了,看不上。
人非圣贤,她很难控制自己不产生嫉妒艳羡的心理,无论是他自带金汤匙的富贵出身,还是使财富增值的强大能力。
她从一二三专心致志开始数了十棵树,岔开心思,总算平复了情绪,不至于当场眼红失态。
“那你现在找到新的人生意义了吗?”她好奇地问。
“没有。”季延崇同样回问,但并不含太多疑惑,更多像是一种宣判似的观念输出,“你觉得呢?印上带title的名片是否就能赋予人生更高的价值。”
“没有人生意义,我们普通人其实只能想到上班拿工资这种阶段,只要活着就可以了。”沈愉初真情实感地剖析,一字一顿重复,“能活着就很好了。”
季延崇不赞同地笑了笑,并且不吝于让她察觉到他的不赞同。
话不投机,不可能产生交集,沈愉初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那么,对付黄家呢?”刚问出口,她就火急火燎威胁他,“你别又说是为了我,我想知道真实原因。”
季延崇顿了下,说:“契机的确是因为你。”
凭借着对他的了解,沈愉初试着问:“顺便打发时间?”
“对。”他没有否认。
沈愉初似怅然似释怀地哈出一口长长的气,“听起来,你的精神世界似乎比我们普通人空虚很多嘛。”
他也笑了,“大概是吧。”
语气并没有让沈愉初觉得,他是在同意她做下的判断。
她没有细揪,因为想提的问题实在太多,滚雪球一样往下走,“这也是你喜欢极限运动的原因?”
季延崇沉思一秒,颔首应是,“总要用一些事物来驱散无趣。”
他像年轻人一样爱好刺激的极限运动,同时持悲观消极如穷途末年的人生态度,截然相反的两面性在他身上共存。
谈话一时陷入沉寂。
有些隐埋的疙疸,并不是不提起,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沈愉初闭了闭眼,忍不住将话题往不该发展的方向延展,“那你现在是用我来驱散无趣吗?”
他看过来,面上一闪而过的疑虑似货真价实,“我是觉得你很有趣,但我没有这种意思。”
停顿一下,补充,“至少现在没有。”
他做到坦诚。
沈愉初抓住风衣领边的手渐渐攥紧,声音慢频加速,“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觉得我很有趣,是因为我和你那个阶层的人不一样。我会为了一套房子跟情敌强颜欢笑,对职场压榨从来没有反抗意识,我满脑子只有钱,而且只是极度低要求的钱,只要能吃饱饭够付房租就行——”
季延崇皱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些都是你有趣的部分。”
沈愉初烦闷地顺抓过柔顺的长发,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他大概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只为了在钢铁森林中生存下去,麻木挣扎的行尸走肉。
她没有依从他的意思乖巧闭嘴,语气生硬地说完,“等你多接触几个像我这样平凡普通的女性,就会发现我原来贫瘠又乏味。”
但她早就应该知道,他从不接受任何说服。
冷峻的线条于脸上汇聚,季延崇态度强硬,“我不接受假设性设想,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像你这样的兴趣,没有别人,我只喜欢你。”
不像表白,更像宣战。
沈愉初呼吸渐急,“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恋爱关系。”他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