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磕——灵鹊儿
时间:2022-04-10 07:30:55

, 一个不属于这个纷杂时代、超然、古典、精致的女作家。翻译和研导只是她的工作, 并不是很努力, 可是沈霄认定了舒音,不只是因为自己中学时代就受她的影响发表过几篇小诗作,更是因为她觉得同是文学创作者才能真切地体会另一个作者的思想和感觉, 语言根本不会成为障碍, 也只有这样,才能真的做到:信, , 雅。
  果然, 师生两个从一开始就默契, 她的人和她的诗, 舒音老师都很鼓励也很欣赏。
  那年的冬天,京城特别干燥, 十二月底了还没有下过一场雪, 沈霄的哮喘犯了, 直接进了医院。深夜老师赶来, 身旁陪着一个人, 她的儿子:许湛。
  一眼误终身这种事,以为只有笔下有, 谁知道真的就在她模模糊糊的意识里突然出现。
  他长她三岁,温柔谦和、彬彬有礼,无论对方是谁,都能让人莫名觉得亲近。这种感觉恰到好处,即便是内向害羞的人也不会感到局促。可不知为什么,处世不深的沈霄却像一眼就能看到他心底,看到那温度下面的孤独,这个孤独到几乎阴郁的男人,那一层坚硬的屏障,根本不透一点缝隙。
  这块铁板,像巨大的磁铁吸引得她挪不开目光。暗恋这种事,很傻,却像毒//瘾一样戒不掉。人其实都以为自己有自控能力,直到碰到那一剂克死的药。
  医院短短的几天,她享受到了出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不用读书,不用生活,他出现的每一刻,都是诗。
  那以后,她和舒音老师之间又多了一层亲近。慢慢地,师生,母女,对于敏感又脆弱的老师,沈霄用她同样敏感的神经来接近她、理解她,理解这个世界上许湛唯一在乎的人。直到有一天,他们母子之间零星一点的问题,都是由她来柔和来调节。
  八年,他早已习惯了家里有她;八年,她从没担心失去他。
  不失去不等于拥有。
  拥有,需要耐心。其实,许湛的缺陷,缺到不可弥补,除非时间倒流。沈霄根本不介意就这么陪着他们,她不觉得主动改变现状会对她有任何好处。可这么多年过去,眼看着儿子早过而立之年,老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两年前许湛远调凌海,今年,她就被老师推荐到了凌海外语学院。
  老师是个浪漫主义者,实际人情世故一塌糊涂,包括对她自己的儿子。所以,沈霄必须主动走这一步,为了她自己,为了许湛……
  忽然,手机嘟嘟地在胸口震动,沈霄拿起来。是老爸,又反复问过年的事。
  老爸:霄霄,我和妈妈到凌海陪你过年,好不好?
  沈霄:不要了,我有论文,忙。许湛也在。
  老爸:许湛也在啊?你们不回老师家么?
  沈霄:都忙,老师知道,五一再说。
  ……
  村里过年是件大事,即便是在年味儿早已寡淡的现在。而且,今年与往年不同,今年有年三十,那是迟心大舅舅的生日,四年一次本就难得,更何况今年还是他老人家六十整寿。姥爷去世后,大舅就是一家之主,所以今年的寿宴可是迟家的大事。
  腊月二十七迟心回到京城,跟迟芳华匆匆见了一面就坐上了回县里的大巴。等和接她的表哥见了面已经晚上八点了,再晃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总算回到村里。
  远远地就看到舅舅和姥姥家并排的院子里灯火通明,要宴请全村,摆开流水席吃两天,这几天来帮忙备厨的乡亲们连干活儿带吃喝早已经开始热闹。
  迟心一进院门儿,各种人声招呼。当年她考入县一中的时候,全村都惊着了,都来道喜,那劲头比她后来考上985要热烈得多,县一中在乡亲们心里就是这么神圣。迟心一边答应着、问候着,一边赶紧找舅妈们。
  礼物和红包早些日子就寄回来了,不过后来听了许湛的话她又买了上门礼,现在大包小包拎着,虽然不值什么钱,可显得很周道,连平日脸色很重的二舅妈都笑眯眯地接她,一边说咱闺女可累着了,一边热乎乎地给盛了碗面条。
  迟心三口两口扒拉完面条就赶紧到院子里加入热火朝天的后厨。三拢大盘火,几米高的大蒸笼冒着冲天热气,热油锅滚滚地炸鱼、炸肉、炸丸子,还有一拢大火熬着骨头汤。
  香气四溢,人声嘈杂,天晚了,长桌边的人们虽然还在说笑,可也都乏了,迟心戴了围裙大概看了一圈就加入了收拾鱼、腌鱼的桌子。水凉,鱼滑,刀快,这桌是最辛苦的。
  大舅舅的寿宴是大事,老妈迟芳华本该早早过来帮忙,可是她这最小又唯一的妹妹当年遭遇不幸直接把孩子丢下给哥哥们扭头去了京城。这些年虽然一直有寄抚养费,可养育的辛苦让三个舅妈还是和她不对付。大舅妈话少,没怎么样,二舅妈和三舅妈几乎每次见面都要和她吵架。所以,老妈要到寿宴正日子那天才会到,迟心自然要多干些才好。
  腊月天,虽然是温水还戴了手套,可是上手很快就凉,没多久指头就感觉不到了,好在还握得住刀。迟心一边仔细地刮着鱼鳞,一边应几句闲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琢磨着凌海的雨,琢磨自己设计的那一堆杂七杂八的测试,琢磨临走前冯总的电话,还有……哥他吃饭了没有啊?
  早几天他说会请钟点工,可直到走的那天迟心也没见人来。大过年的,还有阿姨愿意上门服务么?
  那天她是一早的飞机,四点多她就醒了,躺着听外面窸窸窣窣的雨声,也不知怎么了,心里软绵绵地乏,不想动。
  之前联系的房子,房东打电话来说初八就可以搬过去了。很快她就可以睡床了,可以不用每天搬电脑收拾桌子,还可以不睡觉。也终于,熬到不再和许湛一个屋檐下了。
  可是,这个曾经光想想就能把她吓尿床的事,现在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许湛有变态强迫症,看一眼都能让她紧张。这一切都没有变,所以迟心觉得这一次他真的很能忍了。忍她,忍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言情剧。
  噗嗤,迟心忍不住笑了。多好的剧啊,可每次他都皱着眉头,稍微看细一点就能察觉到男人的颌骨都绷着,大概牙根儿都痒了。他真是不知道自己那种似笑非笑、忍无可忍、无处抓挠的样子,真的……特好看!
  也……特帅。
  小时候有觉得么?可能光顾了害怕了。还有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大提琴一样。难怪大家都觉得他好,杨硕就更甭提了,什么事都真心向着领导说。迟心当然也躲不过,每次他叫她名字后面会不自觉地带个“啊”,迟心啊,尾音带着点儿哑声儿,入在耳中特别敏感,心都会跟着小小地哆嗦一下。
  不过,许湛毕竟是许湛,只要他脸上没有笑容,看她一眼就能瞬回当年,怕。就这么着,上上下下,起起伏伏,一天到晚还挺刺激,搞得迟心神经兮兮的。
  走之前,他不让她准备年货,什么都不要。迟心也不敢拗着,不过还是在前一天晚上自作主张包了三种馅一百个饺子,冻了起来。他喜欢吃有馅的东西,饺子、汤圆、馄饨、馅饼都爱吃。
  不知是不是看她太犟,还是扔了浪费,他没说什么。他不生气就已经是天恩了,迟心也没敢再多嘴嘱咐:冻饺子得温水四十度下锅,冷水容易煮得过长,开水受热不均。
  心里头嘀嘀咕咕的,手下也不觉得冷,等把鱼全都收拾出来、腌好,再抬头,院子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迟心起身帮着把厨具东西归置好,拢火填好,这才回到隔壁院子姥姥的旧屋。
  老屋里还是炕,已经烧热了,两道门,厚厚的棉帘,洗漱了钻进被子里,手脚冰凉。
  腊月的山里一到后半夜风就很大,鬼哭狼嚎的。小时候很怕那声音,钻在被子里蒙了头也不敢闭眼睛,怕尿床。现在长大了,不怕了,不过,还是留了一盏小灯。好在这会儿就她一个人,不怕浪费电。
  墙上老钟吧嗒吧嗒的,夜一静,很吵。姥姥耳力不好,还觉得很好使。以前也习惯了,此刻睁着眼睛,浑身都乏,可是睡不着。明天还有很多活儿呢,数羊,数密西西比,成千上万的,眼睁睁把老钟数到了三点,睡意全无,简直浪费时间!干脆伸手去摸手机,不如上网打牌。呀!有一个语音信息!
  迟心腾地坐起身,点开。
  “迟心啊,到了么?”
  男人的声音在昏暗的老屋里一晃而过,尾音早没了,心还怦怦地跳。好一会儿回了神看一眼时间是八点多的时候,她只顾了赶路和忙活都不记得看一眼手机。真是的,难怪朵朵说她的手机就是个摆设,什么事都要误了!
  赶紧回一个:哥,
  手抖,下半句还没打就把这一个字给发了出去!突然意识到这都几点了啊?她疯了吧居然发信息!
  我早就到了,一路都好。—— 太没礼貌了,到了都不报平安?删掉!
  一直干活儿来着,我手机没在身边,没看到。—— 什么破理由,删掉!
  幸好听你的话又买了上门礼物,舅妈们都很高兴呢。—— 大半夜的说这个?删掉!
  你吃饺子了么?味道怎么样?哥,饺子得温水煮……
  她正忙活得鼻尖都冒汗,忽然,手机震了一下。
  许湛:嗯
  一切,一下就停了。
  这一声好像就在耳边……手指抠着手机,抽筋了一样绷着。终究,她这个毛病还是没好,只要看到“许湛”两个字,只要沾他的边儿,她就没办法……好好的。
  关掉手机,被子蒙了头。
  紧紧闭上眼睛,睡觉!睡着了,心就不那么跳了……
  ……
  大年夜。
  这一天凌海但凡像回事儿的饭店、酒店都早早被预定了年夜饭,人们新装隆重、阖家出行,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程度不输年轻人最聚拢的演唱会。
  等到许湛想起来预定的时候早就不剩什么了,不得不找关系托朋友在一家私人会所要了一个大厅角落的位置,而且,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好在他们两个都不是刻意排场的人,一瓶陈年红酒就是足够。
  沈霄今天化了妆,一袭宝石红的中式短款夜礼服,简单的盘发,精致的耳环。这是几年前许湛去法国出差给她带回来的,并非多么名贵,可是小店手工,绝对的限量版。闪闪地在耳边,配着窗外零星飞舞的雪花,很是一番景致。
  两人举杯共饮,醇香绵厚,沈霄边品味边看着对面的男人。拐杖,残腿,休闲西服,无领白丝衬衣,依然风度翩翩。本来可以去他家中过除夕,两人自己做饭就行,可是他说房中太乱了,不能待客。
  这句话说给谁都行,偏是沈霄,就不行。
  许湛房中乱,是这些年她和老师求之不得的,就求他个人间烟火气。老师是个随性之人,并不会太在意生活中的细节,可是她儿子不行,严重的强迫症,别说是乱,就是摆放得不合角度,也会让他上头。
  面对沈霄的调侃,许湛笑,也知道自己的借口拙劣。想解释,可是电话中不知从何说起,于是约好见面时再说。这一说,让沈霄吃惊之余,有点没搞明白。
  “所以,她现在住你那儿?”
  “嗯。”
  “迟心?”
  “嗯。”
  “迟芳华的女儿?”
  “嗯。”
  连续几个“嗯”,男人的手指轻轻抹着杯沿,嘴角边一丝尴尬的笑。沈霄却笑不出来,“迟”这个字是这母子两个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当年那一场破碎,沈霄是进入这个家很久后才知道的,老师有书,有文章,白描之下女人的细腻和痛彻心扉。从未听许湛提起过,正像他在人前的八面玲珑,人后是极端的封闭。
  痛,写下来,说出口,是痛;埋在心里,藏起来,是恨,是仇,永远都不可能化解的疤痕。
  迟芳华以一个宾馆服务员的身份虏获了许驳州这位性格绵和、学高八斗的教授,为了跟她在一起,他不顾人言,放弃升职,抛妻弃子,不惜起诉也要跟他们剥离。那不是侮辱,那是杀戮。
  所以,迟心?这个名字许湛他是怎么念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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