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东来顺距离工业大学家属区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 可下了雪路面滑, 开了有半个多钟头。下车的时候迟心额外多给了司机师傅二十块钱,大年下的,也是辛苦。师傅很开心, 说有事就招呼他的车。想到一会儿她还得走, 迟心想让师傅等等,可瞧一眼许驳州的样子, 算了。
许驳州是真喝多了。大概也是今年初二这客人太让他意外了:大明子。
这些年, 儿子是从不上门的, 除了很偶尔地见一面, 顶多就是电话。自从他去了凌海, 这一面也没了。可是他的发小冯克明,逢年过节都有电话, 只要人到京城就会来看他这位许叔。这么多年, 可比儿子见得多了。只不过, 过年冯克明一般都在凌海, 今年居然回了京城, 而且大初二的就来了,敲门进来, 许驳州真是又惊又喜。
爷俩一定要吃涮肉,老字号大快朵颐,边聊边喝。问到了媳妇苏静,问出了离婚。许驳州端着酒杯半天没说话,而后拍着冯克明的肩膀说:“没孩子就好,没孩子就好。”
从没见过许叔这样,眼睛都喝红了。回到家迟心帮着老妈把他安置在沙发上,赶紧去煮了一壶热茶。
茶端出来,许驳州已经擦了脸,虽然还是通红的,可满是笑容,看着精神很好,还在兴致勃勃地说话。
“果然离了,我早就看他跟苏静不行。”迟芳华边给他擦手边说。
迟心惊讶,“为什么?”
“千金小姐,又不给他生孩子,管得还死严。”迟芳华放下毛巾,接过茶杯轻轻吹吹,“三十大几的爷们儿,过年都回不来,他老冯家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说起来老冯也是硬骨头,就是不去凌海住儿子的别墅。”
“南方也住不习惯。”许驳州说。
“不过那小子是真孝顺,他爸以前不过是给你许叔他们办公室端茶倒水的,早早儿就退休享了儿子的福,这几年豪车进出、花园别墅,哪儿说理去。”
许驳州接过茶抿了一口,“迟心,你们认识?”
“嗯,之前我哥受伤住院,他来看,就认识了。”
“哦。”许驳州点点头,“我就知道明子会去,他们哥儿俩很亲。”
迟心正应着许驳州的话,发现老妈看着她,那笑里好像有点什么。是不是刚才那个“哥”字说得太顺嘴了?忽然有点慌,“妈,许叔,天不早,我先回去了。”
“下雪了,今儿就住下吧。”迟芳华说。
“哦,不了。叫个车十分钟。”
三室两厅的房子,一间大主卧,一间书房,还有一间所谓的客房。那是许湛的房间,这些年其实从没人住过。以前迟心不敢,现在……也不敢。
送迟心出门,迟芳华轻轻在背后掩了门,“心儿,冯克明跟你挺熟是不是?”
“啊?没啊。”迟心赶紧道,“他就是跟,咳,许湛熟么,在医院多说了两句。”
“哦。”
迟芳华笑笑,今天冯克明来不能说是太意外,毕竟这些年都没落下过,既然过年在京城,当然要来。可他一贯的热情只是对他许叔,对她这个迟阿姨,也就是点头笑笑而已。有许湛硌在中间,冯克明能怎么对她?可今儿不一样,礼物一大堆单给她不说,口中也“阿姨”、“阿姨”地殷勤。
迟芳华虽然开心,可是没昏头,自己能有什么不同?这变化只能是外头来的。难道许湛终于开化了?要认她了?哼,不可能!只要舒音还活着,想让那块石头裂缝,除非天崩地裂!那如果不是许湛,今儿唯一的不同,就是饭桌上多出的女孩。
楼道里橘色的灯照着白皙的小脸和可爱的笑涡,迟芳华抬手给她整整背包带,还是学生时代的双肩包,可是臃肿的长羽绒服也遮不住高挑青春的身材。小豆芽终于长大了,漂亮,懂事,名校,名企,任谁都不瞎。
“冯克明跟许湛是发小,你许叔看着长大的。你以后也懂点儿礼貌,见了得叫‘哥’。”
迟心抿了下嘴巴,“哦。”
迟芳华轻轻拍拍她的脸颊,“好了,去吧,到了宾馆来个信儿。”
“嗯嗯。”
……
大学的老家属楼没有电梯,身后的房门早就锁了,迟心还是连跑了两楼才停下,长长出了口气。这几个小时,全程高度紧张,生怕冯克明嘴里冒出什么莫斯和远油的话来,这要是露了馅,她可就完了!
摸出手机,静悄悄什么也没有。拨开微信。最后一条还停留年三十晚上,他说:睡吧。
迟心讪讪地抿了下唇。
虽然春节也祝福过了,别的也说不了什么,可是,两天没动静了。三十那天她发舅舅寿宴的大盘火蒸笼,他还感叹了一下。初一从村里出来,绕道盘山路上,一眼望去,小村窝在山坳里,房檐遮着房檐,层叠错落;炊烟袅袅,老砖青瓦覆着薄雪,乡愁殷殷,特别美。她求着许叔停车,下去拍了一张,发给他。
一个字都没回。
看看时间,十点多了,他在干嘛?看书么?脚伤还没好,初六就要回远油去上班,这几天肯定已经忙起来。虽然,一直也没闲着。除夕晚上群里闹腾,杨硕还说他老板刚发了一份工作计划给他,他初四就得开始准备。大家感叹了辛苦没一秒,他就截图了老板给的拜年红包,立刻就沸腾了。
手指磨蹭半天,轻轻敲字……
迟心:哥,我明天下午四点到凌海,初四能跟你去复查。
迟心:就是,不用麻烦人家司机了。
迟心:哥,明儿下了飞机我先去买菜,晚上做饭。
迟心:你不用准备什么。
一秒,两秒,三……
啪,楼道的灯灭了。手机也早黑了屏。
唉,走了。
……
今年冬天京城的雪特别多,这一入夜,又飘了起来,鹅毛一样,漫天飘飞。楼道外,银白素冷的世界,一辆黑色奔驰混沌之中透着幽蓝的灯光、点点闪亮的仪表盘。
雪已经覆了一层,停了有一会儿了。正在台阶下,这经典老款迟心一眼就认出,惊讶了一秒正琢磨怎么下脚,车那边转过一个人来,半身短风衣还敞着怀,铁塔一样的男人,瞬间这车都显小了,冲她一招手:“上车!”
这标准的京片子、这标志的烟嗓。
“冯总,您怎么……”
不是代驾回家了么,怎么代到这儿来了?
男人脸上熏了酒气,眼睛比平时更眯了起来,“冷,上车再说。”
那您老站雪里还不好好穿衣服能不冷么?眼看着他打开副驾门,迟心赶忙下台阶,“冯总您不能开车。”
冯克明一屁股坐了进去,下巴一点驾驶位,“这不给你留着呢么?”
以为是绅士了一把原来是这样,看看那一身酒气的人,迟心想想也只好如此。脱下双肩包,绕过去坐进车里,调整座位,“我这就送您回去。”
“咱能别老 ‘您’‘您’的么,你跟你哥也这样儿?”
车厢里静,他这嗓子像黏着,越发沙哑。迟心抿了嘴巴,没吭声。
“都说了,怎么叫他就怎么叫我。”
那可完了,我大概都叫不着他了。迟心笑笑,发动了车,“怎么走?”
“走什么?先叫清楚再走。”
酒真不是个好玩意,她缠不过。忽然想起老妈叮嘱的话,于是冲他轻轻一点头,“冯大哥。”
“哎。”虽然还差点意思,不过也行了,冯克明笑,“走吧。”
“怎么走?”
“先找个地方吃饭。”
吃饭??迟心惊得瞪大了眼睛,刚才东来顺那三个小时是假的么?“还吃啊?”
“我吃什么了?尽顾了陪你爸说话了。”
“许叔。”她更正道。
冯克明笑,“胃里烧得慌,得去吃碗面。知道地儿么?”
不知道。京城贵重,这大学家属区一直是迟心的禁地,一点都不熟悉。可这地方是这些“发小”们的发源地,于是摇摇头,看着他。
“开吧,先拐出去,直走大转,北门儿出去有一家小面馆儿。”
“好。”
……
学校后门出来是一条休闲街,各种咖啡厅、冰激凌店和饭店。正是年节初二,大多都还关着,可是,那小面馆还开着,简单醒目:老羊汤炸酱面。
路上几乎没人,车很好停。小馆里热气腾腾的,没想到这么晚了居然还真有几桌。迟心挑了个靠墙的四人座,先要了一壶热茶。
冯克明进门就把外套脱了,一件藏青色丝绵衬衫不合节令地炸着。以前在车行见惯了他这个样子,不管天气冷热都是单件,也不说多名贵的东西,进了车库就上手,油啊泥的从不含糊。特别棒!
冯克明大大地抿了一口,深吸口气,眼睛睁开,精神很多。
“酒热吹了冷风是不是难受?”迟心问。
“没事儿。”冯克明说,“我这酒量虽然拼不过你哥,可对付许叔不跟玩儿似的。”
“他很能喝么?”
“你头一天儿认识你哥啊?”冯克明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可不是头一天么?“你哥能喝着呢。上学那会儿就能喝,他们寝室绑一块儿也喝不过他。工作了,就他那工作性质,少喝得了么?不但会喝,还会调,调得一手好鸡尾酒。”
“真的啊?”
她一抿嘴儿笑,酒窝立刻甜甜的,以前没注意,这么漂亮。冯克明也笑了,“嗯,等回去的,十五咱让他给伺候一把。”
十五?迟心低头喝茶,初八就走了,再以后,大概都不会再见了,除非……生死攸关。
热汤上来了,看着那腾腾的热气,冯克明又下意识去脱外套,手空比划一下子,卷了袖子。迟心悄悄笑,再脱您老就光膀子了。
两大勺油泼辣椒、一勺老陈醋,红红的一碗,连喝了两大口,冯克明眼都没抬:“说说吧。”
“说什么?”
“怎么好好儿地不去车展?”
迟心一愣,本来是个很笃定的事,可此刻让她受不了的是他的声音,不知辣椒蛰的还是陈醋熏的,分贝和嚣张度都低了一多半。
“嗯?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又哑又腻,听起来……嗯,不好受。
“也没什么,就是……”
“是你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不要,有人要。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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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小天使们惊讶老许看人家小姑娘日记,本来你们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东西?老冯虽然拿在手里了,可真不一定会看,老许就不一样了,压根儿都没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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