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裹很严实, 她不能再扭头。而且,这根拐杖,实实在在地落在她手里, 迟心真的确定:此时此刻, 许湛这条残腿有一半是靠她在撑着。
他低头这一笑, 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近,可心窝怎么就像忽然被挠了一下,有些受不了, 迟心迟钝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嗯,昨儿……有事, 误了航班。”没等他回应, 手臂悄悄绕过去揽了他的腰, 全部撑住。
这一会儿, 冯克明走了过来, 嘴角歪了笑,“我就说没事儿吧, 非赶。”
“你也过来了。”许湛招呼道。
“大半夜的, 总不能让一个小女孩儿自己赶飞机, 你说是不是, 她哥?”
许湛笑笑。
……
夜。十点半。公寓。
一整天, 这丫头都像是一只偷偷出了窝的耗子,随便有个动静都能惊着她, 可那一双眼睛,稀里糊涂的。
是困傻了么?
许湛关了电脑摘下眼镜,轻轻揉着额头。从医院出来冯克明就叫车走了,都没什么事儿也确实不用客套,可那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的德行,比他的黑眼圈还要明显!
回来后迟心就去菜场买菜,一小桌地道的京城家常菜,羊蝎子的蘸酱都像以前胡同口小店的味道,许湛吃了两碗饭。下午她又跑了出去,直到傍晚回来,又擀了一碗最可他口的面,汤汤水水好浇头。
这年过的,到今天,才算吃饱了。
晚上她不停地拾拾掇掇,电脑也装了箱,头一次饭后没见着那戴着耳机皱着眉头、窃听敌台的样子。此刻回头,绿植下的角落里除了被褥和小台灯,其他所有都入了箱,小窝里干干净净的。
许湛起身扶着桌子走去沙发,刚坐下拿出手机,门外的锁就开了。这丫头刚洗完澡,不知想起什么了头发还湿着就胡乱套了一件卫衣往楼下储藏室去,下身还是短裤,这半天上来,两条腿不知是不是冻的,又细又白。
见他在沙发上,她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坐到身边,扑面凉气、香甜。
好一会儿也不吭声,也不动,许湛只得抬眼,“嗯?”
“哥,对不起。”迟心嘟囔着,“以后……真的再不会了。”七个电话,重逢后这几个月他俩的电话记录加起来都没有那一天多,更别提是他主动呼叫,她的心,她的肠子都悔青了。
“哦,没事儿。”
他是要说什么?这一路,这一天,迟心一直在想,一直在猜,那么急的呼叫如果接起来那边他是什么样子的?着急?训斥?聊天?她真是太想知道了!她抿了抿唇,又问,“哥,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刚不是说了么,没事儿。”
带了磁性的男人声音,温柔又深沉,这么近,能闻到那干净的须后水味道。迟心轻轻屏了气息,点点头。心里这个结只能先放下,可嘴巴里还咬着一个问题:今天……你是怎么……会搂着我的?搂了好久……
“那么喜欢折腾车啊?”他问。
“嗯?”迟心怔了一下,才想到冯克明已经在医院电梯里交代清楚这消失的二十四小时,当时她抱着拐杖,搂着他的腰,没抬头,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没吭声。这一问,她只能老老实实答:“小时候就特喜欢汽油味儿,不知道是怎么的。现在大了,看着车外头不够,总想看看里头,还想自己攒一个。”
“明子真是个好哥哥,大老远儿回去一趟,还能想到特意带你去玩儿。”
玩儿?迟心想说这可是专业赛车俱乐部的后院,这小灶的机会可是太难得了,如果不是冯总她这辈子都别想。二十四小时,每一分钟都珍贵得不行。只是天公不作美,雪滑,不然她一定要疯跑几圈,那人生就太得意了!脑子里一下子就沸腾,可眼前是端正的许处长搞得她一点火星子都不敢冒,只能点头:“嗯,真是谢谢他。”
“还想去他那儿上班么?”
“哦,那不会。不过,”迟心犹豫了一下,“哥,我能不能参加莫斯车队?业余时间。”
“车队?”
“嗯,今年莫斯又报名东京改装大赛了。冯总给了我报名表,一直拖着,我还没填。”
他蹙了下眉,她没看到。
“什么时候的比赛?”
“年底。”说着迟心又赶紧补充,“哦,决赛在年底,淘汰赛十月份就结束了。”
他轻轻吁了口气,没说话。
“哥,我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参加车队的机会。国内这几年出去参赛都是专业的机师和有钱的车友,都是男的。总共加起来也不到十支队伍,主力在京城和广州,华东两支队伍,凌海有出线希望的只有莫斯。”
“所以,是非他不可喽?”
迟心一怔,好温柔的声音……
“嗯?”他又问。
迟心看着他,憋着口气,没敢动。
许湛扶着茶几站起身,“想去就去吧。自己的事儿,用不着问人。”
……
凌晨一点半。
口渴。许湛拿过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看看时间,该睡了。这两天尽是乱七八糟的事,作息时间没乱,可是质量一塌糊涂!
苏静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
除了凌海一套两室的小公寓,国内外的房产、股票、存款全部归了她,另外还分去了将近一半的莫斯。原本双方都请了律师,又没孩子,财产条款可以慢慢磨,总不会是这么个丢盔弃甲的结果,可冯克明像是一分钟都不能再多等,只在协议里加了一条:股份不能转让,五年后卖回给他就结束了这场可能旷日持久的财产分割战。
离了,生剥了一层皮。
男人的决心就是能这么大。而女人,不想离,想拖。苏静算是个聪明的女人,也真的爱他,没有表现出声嘶力竭的绝望以免招惹她老爹的报复,也不想逼他上法庭,在两人的最后一刻惹他厌恶。条件据说是两人心平气和就谈好了,律师只负责起草协议。所以,冯克明电话打来的时候正是年三十,那嗓门,那笑声,好像十七八愣头青时候的放肆!
难道他的决心就是外面那个丫头?许湛摇摇头。不是。可她是催化剂是毫无疑问的。这些年冯克明头一次回去过年就把初二孝敬给了迟芳华,至少说明兄弟这下是撒了欢儿,想干嘛就干嘛了。
现在,已经离婚的人是个自由身,男未婚女未嫁,再有什么都不是他许湛有发言权的了。所以,今天明子也没多说为什么半夜三更把女孩带走,一走就是一整天一整夜。懒得跟他解释,他管得着么?
可是,那小丫头撑得住么?
放下水杯,许湛起身,点着脚挪到门边,打开房门。
客厅里没有灯,落地窗帘遮了一半,没有月的夜本该漆黑一片,可对面的形象工程闪闪地亮着,折过来,淡蓝的光晃晃地铺在墙上,绿植下的床铺上,一身白色睡裙的女孩靠着墙坐着,目光直直地迎着那片光污染。
一幅诡异的画面。
听到门声,她轻轻转过头。
一秒,两秒……还是没动。许湛一时手边也没有拐杖,只好一步一撑慢慢走过去,低头看着她,“睡不着?”
她没吭声。可能是蓝光效果,脸白得有点惨,目光凉凉的,全不似平常那幅乖巧谄媚的样子。
许湛撑不住了,费力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这是怎么了?”
又静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我今天……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没有叫“哥”,没有那标志性的笑容,只有隐隐的酒窝,这小脸还真是有点陌生,许湛点头,“嗯。”
她抿了下唇,“……对不起。真的,哪有非什么不可的。”
“没有么?”
“嗯。我不去莫斯了。”
声音不大,可是,很确定。许湛唇边有了一丝笑意,“那还怎么打算呢?东京大赛也不想去了?”
她没吭声,抬起手在他眼前,许湛这才看到手里是一个口琴,老旧的口琴。
“你起来了,那我能吹一下吧?”
“你还会口琴?”
“一点儿。”
“来听听。”
她坐起身,低头,含了琴。
口琴和手风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文艺青年们惯用的声音,可以清新嘹亮,可以低沉婉转,最适合在有月亮的夜晚一个人靠在窗边,随着心境,慢慢讲自己的故事。
或者,自己想有的故事。
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
凄然不足,浪漫有余,也算百转千回。这么一首老歌,是怎么刨出来的?技艺谈不上多好,可她这么熟练,熟练得让人……心疼。
清冷的蓝光,白衣的女孩,眼前就是书里美化又模糊后那个年代的样子,许湛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曲终了,迟心抿抿唇,看着他。许湛道,“不错么,再来一个。”
她尴尬地耸了下鼻,“我就会吹这一个。”
“就这还要显摆一下。”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酒窝好甜,“跟我爸学的。四岁那年生日妈妈不在,爸爸悄悄攒钱买票带我去了趟京城,那是我第一次去京城,可惜时间短,我的腿也短,只够去一个公园,叫北海公园。在白塔边上,爸爸吹这个给我听。那天很早,漫天朝霞,远远地,能看到紫禁城,整个天地都是橘色的,这个曲子在里面就特别特别好听。”
第一次听她提起她爸爸,听说他在她四岁的时候就车祸死了,记忆应该很模糊吧,也许,他的模样都不记得了,还记得这个生日,这个曲子,唯一一个、再也不会更多的曲子……
“漫天朝霞?那天下雨了吧?”
“嗯,”她笑,“冰激凌都淋化了,赶了火车回来,被妈妈骂。”
许湛笑笑。
“四岁生日。最后一个。”她的笑容淡下来,“现在,也是最后一晚了,就想……让你听一下。”
“最后一晚?”
“嗯,”她抿抿唇,低头擦琴,“我今天拿了钥匙,明天就能搬走了。”
“哦,”许湛点点头,“还有钱么?”
“有。”
“房租都困难吧?”
像没听到她的回答,他这一问让迟心不得不心虚,“没事儿。我有办法。”
“初六上班,我去看一下机械那边,他们应该还能再放一个初级工程师。”
“嗯?”迟心抬头,“什么?”
“进远油吧。这比校招进来的实习生级别会高一点。”
“哦,”迟心这才明白,赶紧摇头,“谢谢哥。不,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许湛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