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也稚
时间:2022-04-10 07:53:27

  黎施宛在卫生间里待了一会儿,洗了冷水脸,穿好衣裳下楼去。
  一家人正在喝早茶,陆津南不在。
  陆韵诗招呼黎施宛到餐桌就坐,黎施宛状似随口问:“南哥呢?”
  陆韵诗和阿凤都笑了,陆韵诗说:“他接到女孩子电话,就走了。”
  黎施宛点头。
  陆韵诗倾身,亲昵地说:“阿宛,你和南哥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
  “什么?”
  “比如他见了什么人啊,或者和你提到谁谁。”
  “没有啊……”
  “诶,他前阵子好像经常去旺角那边,不是在追女孩子吗?”
  黎施宛有点紧张,“是吗?”
  陆韵诗叹气,“猜你也不会知道,阿南就是这样,什么都要做好了才说。”
  转而又好奇,“你说,阿南追的女孩是什么样子?诶,阿宛,你帮我打探一下?”
  黎施宛咬着勺子笑了下,“好啊。”
  少倾,黎施宛和陆韵诗一起下楼,帮忙准备开店的事。黎施宛说:“Sammy姐,南哥以前没有追过女孩子吗?”
  陆韵诗皱眉想了想,说:“他念高中的时候我在英国念书,后来老妈走了,他报考警校。中间好几年,我对他的事情很陌生,你知道他什么都不肯讲的。后来我结了婚,他反而同凯文比较亲近,偶尔还会一起喝酒,但他也没和凯文讲过喜欢哪个女孩子。”
  “哦……”
  “说起来,我这个做姐姐没能照顾他好。”
  “怎么会,这个家现在都靠你操持啊。”
  陆韵诗笑黎施宛嘴甜。黎施宛顺势问:“那南哥交女朋友,Sammy姐会帮忙把关吗?”
  “我倒是想啊。”陆韵诗说,“反正结婚的话,我肯定是要把关的。我以前也不懂,结婚怎么就不能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啦,现在知道咯,没法说两个人结婚成了小家,就不用管这些事了,婆媳关系,两个家庭的关系,始终要去处理的。节日要过,生辰要过,亲家要走动,除非孤寒到老,可那又结什么婚?”
  “那什么样的人才合你的意?”
  “阿南钟意才最好啦,你讲是不是?”陆韵诗笑。
  黎施宛附和地笑了下。
  中午过了,黎施宛没等到陆津南回来,也不愿像不懂事的小女友那般追问他到底接了谁的电话,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出门了。
  他忙工作,何况现在还要解决她的麻烦事。
  正想着,阿肯来了。
  因为有人筹办全港最大的慈善晚宴,同霍氏周年派对时间冲突,霍家人因此在早餐桌上争论了起来。
  霍太说霍氏这么重要的周年派对在即,就专心办好自家事吧。霍太让阿肯邀请某位千金,阿肯说已经邀请了女伴一起出席。
  得知阿肯邀请的人是黎施宛,霍太相当生气。训他从小到大还是这个德性,不知道那个女仔哪里好,带那样的人出席派对,不知报纸会怎么写。
  阿肯第一次这么坚定地违背母亲意愿,说他要自己做主。
  阿肯没告诉黎施宛这些,腼腆地笑着,说刚调去O记做事,忙了一阵子,这终于得空,约她去挑衣裙。
  本埠受西洋影响,历来有ball场文化。绅士名流办一场宴会,或举行派对总少不了跳舞。跳舞来来回回都是差不多的人,为这些人定做舞裙的高级时装屋凤毛麟角。
  阿肯带黎施宛来的,就是从前跟着母亲一起来过的地方。虽已有预想,但实际真的碰上了熟人,阿肯还是觉得有点尴尬。
  太太们半玩笑半试探地问阿肯,这是不是他女朋友。阿肯正不知如何是好,黎施宛落落大方道:“肯少的朋友。”
  豪门太太擅长八卦和奚落人,字字珠玑,暗讽黎施宛麻雀想攀高枝。
  黎施宛知道,这些人肯定是平常没法再霍太面前耀武扬威,所以遇到阿肯,便这样连带着讽刺。黎施宛笑,“当然咯,没有霍氏的资助,像我这样的人也读不上书。霍氏同肯少每年资助多少学生,太太们不了解吧,不是一般的资助呢,像周年派对也邀请我们参加,让学生都开开眼界。到时候太太们碰到我们,千万不要这么惊讶,还以为没见过人呢。”
  没人想到黎施宛会这么说,富太和旁边的销售顾问全都惊诧不已。
  其中一位佯作不在意,冷言冷语道,“不好意思啊,今年霍氏的派对,我们去不了了。肯少爷应该听霍太讲了吧,珠宝慈善晚宴,要拍卖许多珍品,我们实在推脱不了。”
  阿肯说:“原来是这样,没关系啊。”
  阿肯从来都这样,太太在他身上找不到话柄,自觉没劲。就要招呼一行人离开,却见一位贵太走了进来。
  “呀!陈太?”
  认得的那位太太迎了上去,后边有人窃窃私语,问是谁。太太回头,责备道:“南洋纺织品大王陈生的太太呀。”
  时装屋里溢满香气,菱格纹地板倒映在连扇的玻璃镜子中。黎施宛看见一双双手工皮鞋、定做的套装裙摆,一张张妆容精致、神情似真若假的脸。
  好像闯入了一个万花筒,只教人头晕目眩,认不出自己本来的面目。
  “陈太好呀,我是王太,对,就是那个百货公司,真巧在这里遇上你!哎呀,这是令千金吧?Angela,真是好名字。”
  陈太身着白色软呢香奈儿套装,戴着一顶不张扬的帽子,身段比之港姐有过之无不及。抬手掩笑,比腕上钻石表更令人动容的,是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优雅气质。
  旁边叫作Angela的女孩十来岁,一张甜蜜的脸,像洋娃娃。只是眼神冷冷的,对阿谀奉承的阿姨们很不耐烦。
  女孩看了过来,接着,陈太看了过来。
  黎施宛倏地转身,她攥紧了阿肯的袖子。
  “阿宛?”
  “我们去别的地方看吧,这里没有我钟意的。”
  “诶?可是……”
  黎施宛垂着头,从寒暄的人们身旁挤过。一阵香气拂过她的面。
  直到这一刻才确定,记忆中的母亲为了这香气而丢弃了她。
  这令人作呕的昂贵的香气。
  回到咖啡店,陆津南停放摩托车,进店向店员讨了杯冻柠茶喝。
  “家姐呢?”他状似不经意问。
  店员说:“Sammy姐带Joe仔出去了,好像是有什么钢琴家讲座。”
  前不久陆韵诗提起过,想送Joe学门乐器特长,还念叨着一定让凯文出钱,以免拿钱出去鬼混。不知道到底是为了Joe,还是“报复”前夫。
  陆津南了然,怪不得打不通麦凯文电话,他们应该是一起去了。
  “阿宛呢?”
  “阿宛……我来的时候就没看到。”
  “Sammy没说什么?”
  店员奇怪,“没有啊。”
  陆津南故作无事般端起冻柠茶上楼了。
  楼上阿凤坐在沙发上织围巾,见了陆津南便话家常,讲阿肯少爷来接阿宛,为了什么舞会去挑选裙子。
  记得黎施宛好像和他提起过,陆津南当时没有很在意,这会儿想起慈善舞会,想起那南洋纺织大王的太太,觉出些许不寻常来。
  陆孝文冷不丁出声,“你找阿宛有事?”
  “能有什么事……”陆津南说,“她才出了事,担心她又跑出去惹麻烦。”
  家里正准备开餐的时候,黎施宛回来了。阿肯想请她吃晚餐,她执意要回来,阿肯以为是那些太太惹她不高兴了,送她回陆家,便向陆津南提了一句。
  陆家人留阿肯吃饭,阿肯说不了,阿妈等着,要回去。
  “真是个乖仔。”陆韵诗感叹。
  黎施宛送走阿肯,把袋子盒子放在沙发那边,和他们一起摆桌。
  一家人坐下来,陆韵诗问起黎施宛今天好不好玩。
  “好玩。”黎施宛甜蜜地笑了下,接着偷瞄陆津南,见他夹了一块叉烧到她碗里。
  “多吃点。”他说。
  一餐饭风平浪静地过去了,陆津南先上了楼,黎施宛把裙子鞋子和手袋给家人看,他听见他们笑闹的声音。
  过会儿,黎施宛也上楼了。
  门合上,她把袋子放在沙发角落。
  “南哥……”她仿佛酝酿了很久,轻声说,“我看见阿妈了。”
  陆津南沉默,黎施宛亦似预料到了一般,转身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黎施宛几乎不带情绪,平静地望着陆津南。她没得到回应,但他的沉默就是回应。
  “你早就知道。”她说。
  陆津南仍旧沉默,黎施宛抱起被子便下楼。
  “干什么?”他站在门边问。
  “睡沙发。”
  就是睡沙发,也不要睡他旁边的沙发。
  陆津南回到屋里,没锁门。在吧台喝了些酒,他有点困乏了,踌躇着还是下楼去。
  电视机亮着光,黎施宛缩在被子里看碟片。
  “喂。”他沙发旁边停下,双手插兜。
  黎施宛假装听不见。
  “阿宛。”
  黎施宛撇嘴,回头瞪他。却见人忽然靠近,一张脸遮住视线。
  “喂!”黎施宛慌张无措,往那两个卧室门张望。
  “我向你赔罪,别生气了好不好。”
  “什么嘛……”满腹愠怒化作咕哝,黎施宛低头,忽然有点委屈。
  陆津南揉了揉她脑袋,一跃翻身上沙发,“一个人看恐怖片不怕啊?我陪你看。”
  “谁要你陪。”
  黎施宛扯了扯被陆津南压住的被子,陆津南顺势盖上了被子。他伸手揽黎施宛肩膀,黎施宛紧蹙着眉,一动不动。
  正在她低声责备时,他掰过她的脸,正视双眼。
  “对不起。”
  说不出什么感觉,黎施宛觉得喉咙堵得疼。
  “和你……”
  说到底和他没关系。
  黎施宛摇头,扯出一个笑,“我看到她,有一个女儿。”
  陆津南知道,那女孩叫Angela。
  “阿宛,我不是……”
  “我不是生你气,”黎施宛接腔说,“南哥,我不该怪你。我只是,我一时没办法冷静。”
  电视机放映碟片,灯光迷离。
  两个人并坐着,好似逐渐进入了灯光里去,意识化成碎片。情感在暴动的碎片下显得压抑。
  “陆津南,借我肩膀靠一下。”她说得好轻。
  陆津南没看她,只管将她脑袋按到怀里。
  荧屏里烟火盛放,欢笑声中有人杀人了。陆津南感觉到衣衫湿了,少女没有发出声音,她有时抓住他手臂,有时攥紧被子。
  后来她带着眼泪来吻他脖颈,亲他下巴。
  陆津南才有了些许反应似的,拨开她的额发,拿手帕拭去她的泪水,“你累了。”
  黎施宛却执着地要一个吻,更深的吻和相拥。
  黎施宛常常觉得人们总在寻求意义,给生活的瞬间附加注解。其实生活是荒芜。但现在,黎施宛感觉到了这一刻的意义——如果她也有拥有每个女孩拥有的幻想时期,那么这个时期彻底结束了。
  她渴望用更具体的行为证实这一点,比如脱离处子之身。会有什么不一样,她不知道,原本并非欲望驱使她这么做的,却渐渐触碰到了欲望。
  陆津南将黎施宛抱上楼,被子拖曳在地,纠缠他步履。
  把黎施宛放在床上,吻她,沿着手臂的拐点吻她。
  窗户透进黯淡灯光,陆津南忽然停了下来。他从她表情照见了一个更为无措的自己,他逃也似的进了卫生间。
 
 
第四十八章 
  时间倒回先前,陆津南接到秦沛珊的电话。说他昨天就那样把她丢在学校,是不是该道歉。陆津南察觉她有话要讲,便答应见面。
  约在他们中学常去的街机店——不上学的时候,陆津南没事就在这些地方瞎晃,秦沛珊受人所托,来劝陆津南回家——旧时楼房已经拆了,现在变成了酒店。
  酒店弥漫香氛的咖啡座,旁边摆着品相极佳的桃红蝴蝶兰。秦沛珊来迟了一个钟头,幸好陆津南还没走。
  秦沛珊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有耐心。”
  陆津南其实不喜欢她每次都提到从前,但还是好脾气地说:“反正我没事。刚才在附近转了一下,变化好大。”
  “这几年,到处都在变。”
  “你遇上什么事了?”
  “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遇到塞车了?我脸上的不高兴有这么明显吗?”秦沛珊笑了下,“嗯,出门的时候和家里人吵架了。”
  印象中,秦沛珊从来都是乖乖女,尤其她父亲去世后,她一切听从大伯姑姑的安排。
  陆津南挑眉,“吵架?”
  “因为Tommy……”秦沛珊一时有点难以开口,便招侍应生点了咖啡。
  他们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周边的建筑,天气。刚说到阿宛的时候,咖啡来了,陆津南结束了话题,问她Thomas什么事。
  “因为前天,我听到Thomas和四叔讲电话。他们希望我同Thomas结婚,是因为生意……”秦沛珊说,“其实我知道,是一种联姻策略。可是我不知道,交易是那么肮脏的。”
  陆津南一顿,“什么意思?”
  “我问Thomas,他说不清楚,我们就吵架了,所以他昨天才来跟我道歉。事实上Thomas也不知道具体的,我不该迁怒于他。今天早上,家里人问起我和Thomas的事情,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四叔清楚’,就吵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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