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瑛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她的拖鞋是软底的，她走路又轻。
“阿朴，今天辛苦你了，光靠你一个人，做出了一桌子好菜。”她把微胖的两只手，轻轻放在方朴的肩上，温柔地按捏。
方朴笑着说:“不辛苦，这算得了什么？今天是为了招呼严时，餐馆特意休息一天。我都没干多少活。如果餐馆不休息，我要忙午市、晚市，不是更累？”
唐瑛轻声说:“总之你辛苦了，谢谢你。今天我也是为了栗栗，才会……”
方朴打断唐瑛的话:“阿瑛，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是一家人，我是你老公，也是唐栗的爸爸！我什么都愿意为你们做。”
唐瑛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我是怕你会介意，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提起汤政……其实，都是为了唐栗，我才这样做的。”顿了顿，无奈地叹一口气，继续说:“我总觉得我跟汤政的事情，对唐栗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以致于她都二十多岁了，还不想找男朋友，不相信爱情。她是个好孩子，她当然不会告诉我她的内心想法，可是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她在十二岁之前，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是个骄傲的小公主。后来汤家破产，她不能再当小公主了，却仍然乐观，每天总有开心事可以使她大笑。但是再后来，在我跟汤政离婚之后，她再也没有大笑过了……我曾经很后悔，也许我不该带她来明月岛，不该跟她父亲离婚，也许我就应该忍一忍，丈夫偶尔一次出轨算什么？何必要离婚呢……”
方朴耐心地听着，沉默着垂下了头。
唐瑛停顿一下，把原本搁在他肩头的手往上移，轻轻抚摸他有些花白了的头发，脸上带着点微笑，说:“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我想通了。如果我没有跟汤政离婚，没有带着唐栗来明月岛，我就不可能再遇见你，我就不可能跟你结婚，我们也许一辈子不会有任何交集……唐栗也就不会有一位没有血缘关系但处处为她着想的爸爸……所以，我庆幸我来了明月岛，我庆幸我遇见了你。我可以坦白跟你说，我对汤政，是完全没有一点感情了，我关心他的近况，不过是因为他是我女儿的亲生父亲。我希望能找到他，能跟他合作解开唐栗的心结，我希望唐栗以后能对爱情和婚姻有信心……”
方朴带笑止住她的话，握住了她的手，“我理解，阿瑛，我能明白的。跟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难道我还不能明白你的心吗？你是为了栗栗好，我也是为了栗栗好，我们的出发点是一致的。只要能解开栗栗的心结，我什么都愿意做。”
唐瑛感激地看着他，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谢谢你，阿朴，我还是要说谢谢你。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公，最好的爸爸。”
第十九章
“栗栗，我今天表现怎么样？”严时发过来一条消息，唐栗刚好去浴室洗澡，没及时回复。等她拿起手机看到，他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喂？我要睡了，干嘛还给我打电话？”
“栗栗，我今天的表现到底怎么样？你父母会喜欢我吗？”
“你今天不过是作为我的朋友，来我家吃顿饭。我父母喜不喜欢你，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以后我们要结婚的话，要得到他们的祝福。”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愉快，仿佛边说边想象他们结婚的那一天。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你又说什么傻话？我们不会结婚的！”
他的声音还是带着笑:“明天我去找你。”
“不要，来找我干嘛？”
“把雨伞还给你。”
翌日是个晴天，一觉醒来，拉开窗帘，原本站在窗沿叽叽喳喳的两只鸟儿，瞬间被惊飞。经过一夜微风细雨，桃花又落了不少，从三楼往下看，地面铺了一层粉红。
唐栗穿好衣服下楼。父母早已出门，留下一碗餐蛋面，还是微温的，汤面分离，分别盛在两个碗里，她把它们全部放进微波炉叮热。
等待的一分钟时间里，收到唐瑛发过来的消息:“栗栗，你还剩几天假期，不要来餐馆帮忙了。带严时到处玩玩吧。他特意来找你，不要冷落了他。”
唐栗又叹了一口气，取出面条，漫不经心地吃完，刚把碗洗好，就听见有人在敲院子的门。
抬脚往外走，猛然瞧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身影。严时说要来找她，果然来了。他举着她昨天给他的小红花雨伞，望着她笑。
她去开门，一只猫咪跑在她前头，她一把门打开，它就“咪呜”一声，往前一跳，挂在了穿灰蓝色长风衣的高个子男人身上。
严时吃了一惊，反应过来，才看清是只可爱猫咪，它浑身雪白，有粉红的爪子和舌头。他将近一米八六的个子，本就身形高大，而猫咪又太小，挂在他的身上，还真像给他挂了个挂件。
唐栗扑哧笑了出声，伸手把猫抱了过来，逗小孩似的逗着猫:“时时，你太调皮了哦！是不是肚子饿了想吃小鱼？”
严时心中一阵荡漾，呆了半晌，指着猫问:“你叫它时时？”
唐栗笑得露出两只小虎牙，点头说:“对呀，它叫时时！”顿了顿，她又伸出手指指向院子角落处，示意他看向那里，原来那里还躺着两只小猫咪，都是雪白的，胖胖的。她俏皮地眨眨眼，向他介绍:“那是时时的弟弟和妹妹，分分和秒秒。”
他笑了，问:“谁给它们取的名字？真有趣！”
她说:“我妈给它们取的。”顿了顿，她补充:“给它们取名字的时候，我妈还没认识你呢！你别自作多情！”
他笑了笑，“原来你家养了猫，昨天我怎么没看见呢？”
“昨天它们跑到邻居家玩去了，邻居家晒了很多小鱼干，它们可喜欢跑去那儿了。”
她抱着猫往屋里走，扔出一团毛线球，猫咪立即从她怀里跳下来，去追逐那滚动的毛线球。
“今天我们去哪儿玩？”他跟着她进了屋，离她太近，他风衣的下摆拂到她大腿上，隔着薄薄的裙子和丝袜，也足够令她略略紧张。
她回头，差点撞他胸口上，连忙往后退两步，蹙眉说:“今天我哪儿都不去。”
慢慢走到客厅一角，那里有一张胡桃木书桌，上面搁着文房四宝。她提起毛笔，慢悠悠练起书法。
他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放在背后，另一只手撑着桌沿，俯下身，饶有兴趣地看她写的字。要看清楚，免不了把脸凑到她旁边，很近很近。
心在狂跳，她感觉腮边一片温热，仿佛是他的气息喷在上面。她甚至可以听得到他呼吸发出的细微声音。
她在心里叫他走开，他再不走开，她的手就要发抖了。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站直身体，带离了温热的气息。
“你的字真好看。”他说。
她不理他。
他仍然立在她身后，棕色长裤贴着她的椅背，她把脊背挺得直直的。
“不愧是老牌大学中文系的优秀毕业生，写的字真漂亮！送我一张好不好？”
她仍然不吭声，不搭理他。
他自作主张拿起旁边一张墨迹已干的稿纸，轻声念上面写的诗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真好！这首诗写得真好！是什么意思？”①他谦虚地向她请教，她没法不开口了，瞪了他一眼，撅嘴道:“你烦死了！你想知道什么意思，上网查呀！”
他笑嘻嘻地说:“唐老师你什么都懂啊。”
她微微哼了一声。
他又说:“我也要写，可不可以？”
说完已从她手中夺过了笔，准备下笔。
她看见他握笔姿势不对，一时职业病发作，忍不住柔声纠正:“你握笔的姿势错了。”
他故意装不懂，问:“那应该怎么样？”
她拿起另外一支毛笔，示范给他看。
“是这样吗？”
“不是……”
“是这样……”
他故意抖着手，她提醒:“你的手不要发抖，发抖写字写不好的。”实在忍不住伸出手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握住，让它不要颤抖。
他很享受这一刻，不知不觉牵动了嘴角，露出微笑。
留意到他在笑，她反应过来，脸一红，连忙松开了他的手。
“哼！你又戏弄我！”
“没有啊，我哪里有戏弄你呢？”
……
上午十时，窗外的天空是纯净的蓝，像通透的蓝水晶。没有刺眼的阳光，有微风，和处处可闻的淡淡花香。
这样好的春光，不出去玩，实在太浪费。
他们去了明月岛上最大的海滨公园，沿着观海长廊漫步，然后去了历史悠久的古庙。
从古庙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两人肚子都很饿了。恰好古庙附近就是一条商业街，有很多间餐厅可以选择。
挨着肩走进一间冰室，里面墙上贴满怀旧海报，地上铺菱形小瓷砖，灯光暗黄，仿佛是90年代香港电影里常出现的茶餐厅。客人随意地挑一张桌子坐下，马上就会有脖后搭着白毛巾的服务员过来，拿着速写纸和笔，毛躁躁地问要吃点什么。
因为太饿，餐单上的食物图片又太诱人，她一口气点了叉烧饭、牛肉滑蛋饭、小吃拼盘、咖啡和奶茶。
她没料到叉烧饭的叉烧和蛋那么腻人，吃完之后喝了两口奶茶，就饱了。
小吃拼盘一口没动，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说:“我点太多了！吃不完怎么办呢？太浪费了是不是？”
他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我会全部吃完。”
也许这就是有个男朋友的好处？每当吃到不喜欢的食物或者食物吃不完的时候，他都可以帮忙消灭，不让你有一点点浪费的愧疚？
她愣住了，她突然意识到，她竟然把他跟男朋友这个词联系在一起？说好了不要恋爱，他们只能是朋友，怎么竟不知不觉改变了？
她惊惶地睁着大眼睛，呆呆注视着他。
他放下叉子，含情回应她的注视，还伸过来一只手，在她的唇边轻轻一抹。
“一颗米粒。”他说。
她已经心神不定，没法再坐下去，见他吃完，先走了出去。
他结了账，很快出来，跟上了她。
“把小票给我，我们AA制，我把刚才花的钱还给你。”她低着头，望着自己不停移动的脚尖。
他愣了愣，“我们还要算得这样清楚吗？”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当然要！”
他沉默了一会儿，浅浅笑着，“好，没关系，只要你喜欢。”
这也是他的一个优点，他从不会勉强别人，尤其是她。相识的几个月里，她给他碰了多少钉子，换了一个不耐烦的人，像钱多任性的富二代之类的，早就一叠钞票扔她身上，大骂“你装什么装？以为自己有宝啊？”
他绝对不会。他虽然一直锲而不舍地追求她，近来甚至有意无意制造一些身体上的接触，但他其实时刻考虑着她的感受，从来没有令她反感或困扰。相反地，有时候她很喜欢，很留恋。如若有一天，他放弃了，再不来撩拨她，她不知道自己会否失落和伤感。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步伐跟着她的心情，一同变得沉重。
不知不觉走到了中心广场，下午时分，广场上人还不是很多，不过也热闹。一位街头艺人边弹吉他边唱《分分钟需要你》，吸引好些人驻足聆听。
她和他也停了下来，细听那动听旋律和歌词:“愿我会揸火箭，带你到天空去，在太空中两人住，活到一千岁，都一般心醉，有你在身边多乐趣……”②
作者有话要说：①诗句出自宋代范成大《车遥遥篇》。
②歌词出自粤语歌曲《分分钟需要你》，作词郑国江。
第二十章
接连几天，唐栗跟严时到处去玩，早上出门，到吃了晚饭才回家。有好几次在街上碰见邻居，邻居们见他俩形影不离，自然觉得他们是情侣。再加上王露的大嘴巴，早把那天在海边见到他们“约会”的事情，添油加醋讲了一遍又一遍，逢人就讲。因此，唐栗周围的人，都认为唐栗名花有主了。就连方斯和方文兄妹，都会在家族群里打趣她。
方斯:“堂妹够深藏不露啊！有了男朋友不告诉我们，婶婶前阵子还让我给你介绍呢！幸亏我没有介绍，我介绍的人，哪比得上严先生？”
方文:“严先生够优秀哦！要不要把他拉进我们这个群？反正迟早是自己人！”
方达:“唐栗跟严先生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王露:“你们也太猴急了！现在的年轻男女，说好就好，说分就分。那个严先生是典型的高富帅，想追他的女孩能排十条街！唐栗可要能拿得住他才好！”
方达发了个愤怒的表情@了老婆，骂:“王露你不会说话就别说！看不得人家好是不……”
……
唐栗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从来没有如此强烈想要退出家族群的冲动。她清楚，他们都误会了，她不管怎样解释，他们都不会相信。
其实她已经跟严时说得很清楚，他们之间只能是纯粹的友情关系。
那天是他们留在明月岛的最后一天，约好了清晨五点出发，走路去海边看日出。
来到海边的时候，天空已是淡青色的了，还有几颗疏星嵌在上面。星的光芒越来越淡，而那淡青色的天边开始出现一点红，像星星之火燎原，不一会儿那红色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红日便从红色的云缝之间露面，缓缓上升。
海风轻吹，带着点海水的气味，凉凉地扑在人脸上。
不知几时，她身上多了件外套，是他把他的灰蓝色风衣披在她身上了，还带着他的体温。
又不知几时，他像变魔术似的，变出一束香槟玫瑰，递到她面前。
她诧异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眸。他炽热如火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烫得她直想躲。
她慌忙垂下头，心乱如麻。
“栗栗，”他温柔地唤她的名字，没有拿花的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喜欢你，我们正式交往好不好？”
她浑身一颤。
他到底还是戳破了彼此之间的暧昧。说出来也好，给了她一个无情拒绝他的机会。这个时候只要她说几句狠话，也许他就死心了，以后再不纠缠她了。
他等着她的回应。他自信她会答应，因为这些天来，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早已超过了友情的界限。如果一定要有人表白，才能把暧昧变成恋爱，他愿意主动。
